神火存在於神域的中心。

阮卿並不知道這片神域的中心位於哪裏, 她只是有一種隱隱約約的直覺。

這種直覺異常清晰，從巨大無比的灌木林，到數米高的長芒野稗叢, 她腳下總是能踩到堅硬幹涸的泥土，冥冥之中在無聲地為她引路。

這片方圓數千裏的神域內, 並不允許任何空間法術的出現。

神的領域內，就存在神的規則。

神火如今仍舊盡職盡責地執行著主人殘存的意志，哪怕神火本身並不完整。

阮卿也考慮過禦劍這一選項，但是在數百米高的灌木林上飛行顯然是一個愚蠢的決策, 這等同於自己變成了一個明晃晃的活靶子, 輕而易舉就能引來一些圖謀不軌的探險者, 神明。

亦或是墮神者。

幸運的是, 一路上她並沒有遇到任何危險。

偶爾一只頂著雪白長耳朵的兔子從灌木林深處叼來硬度堪比玄鐵的黑金石，松鼠咕嚕咕嚕地從樹洞裏推出幾朵充盈著大自然最純粹水系元素的冰雪蓮，甚至還有完美適配木系元素親和者的萬滕木。

冰雪蓮只會開在海拔超過九千米的雪山山巔, 以水神的一縷神力為憑依，孕育萬年，而出現在這裏的幾朵冰雪蓮, 更像是被誰特意運送到這裏的一樣。

小動物們探頭探腦, 羞澀地將這些在西幻大陸萬裏挑一的寶物滾到阮卿的腳下。

大膽的黃鼠狼幼崽從灌木林深處跳了出來, 圍著阮卿轉了幾個圈，見少女並不反感它們的親近，它們搖著尾巴激動地昂起頭, 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腳踝。

阮卿低下頭。

黃鼠狼睜著圓溜溜的黑眼睛, 眼巴巴地看著她。

它們手裏捧著一顆顆閃爍著細碎光芒的紅寶石、藍寶石, 這些寶石並不是簡單的寶石, 裏面封存著森林孕育數千年的自然之力, 可以充當任意種類的元素之力。

還有幾株沾著露水的淡藍色山櫻草。

這曾經是大人最喜歡的禮物。

要是布萊恩知道這些他們在神域外圍拼死拼活才能拿到的奇珍異寶，如今被這些小動物輕而易舉送到少女的手中，肯定會酸得眼睛發紅。

這些寶物隨隨便便挑一個都是艾威城萬金難求的存在。

萬滕木五百年生長一厘米，可塑性極高，西幻大陸目前為止發現的最長的萬滕木也不過二十厘米，而這塊萬滕木已經被最頂尖的煉器師打造為一副手鐲，目前由九大家族中最擅長木系元素的羅素家族的族長所持有。

而阮卿眼前這塊完整的，長約一米的萬滕木在艾威城最出色的煉器師手中，完全能做出兩把T1級別的武器。

更別提可以全面提升武器性能的黑金石，幫助水系元素親和者升階的冰雪蓮，含有來自萬物祝福的自然之力的寶石。

擁有萬物祝福的寶石可遇而不可求，這其中蘊含的規則之力能夠幫助持有者獲得突破的機緣，也就是頓悟的契機。

若是使用得當，即便是資質不好的修煉者也能夠擁有一日千裏的修煉速度。

阮卿將這些禮物悉數收入囊中，然後俯下身從黃鼠狼毛茸茸的小爪子裏拾起那幾株山櫻草，輕輕地別在耳後。

“謝謝。”

她抿唇笑了笑：“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黃鼠狼們立起身子，將臉埋進爪子裏，吱吱地叫了幾聲，最後他們似乎是害羞了，就連離開的時候，動作裏也帶著落荒而逃的意味。

穿過灌木林，就是長芒野稗叢。

在長芒野稗叢，阮卿遇到四個身著白色打底，以金線縷邊拖地制服的人。

他們手上拿著不同的法器，有懸浮的星空儀，仔細看似乎能從中窺見宇宙運行的規律；流淌著浮光，在空中攤開的書籍，雖然書頁上沒有寫一個字，但阮卿仍然能從中窺見一絲和決明劍相似的、甚至更為磅礴的魔幻力。

也許，那已經不能稱之為魔幻力了。

神界的人。

這是阮卿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

這幾個人的視線在阮卿和死神的面上停留了一秒。

是那位拿著魔法書的男性率先註意到的他們。

他單薄的脊背劇烈地抖了一下，而後男人眼裏帶著驚懼，悄悄往後退了一步。

他們看起來有這麽可怕嗎？

阮卿被男人的舉動給搞糊塗了。

持著星空儀的女性卻對阮卿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她盯著阮卿看了一會，深紫色的瞳孔一反剛開始的晦暗，變得異常閃亮，就像星星的海洋。

然而她正要開口向阮卿搭話，女子身旁那位持著一只金色鋼筆，長相清秀的男性眼裏透著驚恐，立馬抓住她的手。

然後轉身拔腿就跑。

阮卿：“。”

她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麽好端端幾個神這麽怕她一個掌握殘缺神火的平民。

不得不說，死神當保鏢真好用。

智慧之神拉斐爾被命運之神費德斯這個不著調的煞筆拉著跑了快十分鐘，這才上氣不接下氣地甩開他的手。

“你幹嘛啊？”

拉斐爾憤怒地說道：“費德斯，你為什麽要打擾我搭訕？”

拉斐爾在神界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哪位女神能夠像她剛剛見過的那位姑娘一樣，將美貌和智慧融為一體。

神界以美貌出名的兩位女神是月神和美神，可在拉斐爾眼中，這兩人都是胸大無腦，肚子裏面沒什麽墨水的蠢貨。

當然，作為神界女權運動的發起人之一，拉斐爾也很討厭那些長得不咋樣，還妄圖泡月神和美神的男神。

但正因為獲得了無邊的智慧，拉斐爾常常覺得很孤獨。

智慧的產生需要思想的碰撞，而唯有觀點之間的爭鋒相對才能碰撞出智慧的火花，可偌大的神界，拉斐爾總覺得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

她不喜歡那些動不動就打架的“武神”。

所以拉斐爾不得不勉為其難地和命運之神、記憶之神、時間之神混在一起，而且恰巧他們四人的職能之間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雖然她也覺得這些神挺蠢的。

比如現在。

記憶之神萊斯特拉著時間女神格歐費茵的手，擦了擦冷汗，這才向他的姑奶奶解釋道：“我的好姐姐，你都不瞧瞧她身邊跟著的是誰？”

“那就是死神啊！”

萊斯特一臉悲憤：“為了那個紅顏禍水，他居然特意來神界把我打了一頓。”

格歐費茵早就對萊斯特這個缺根筋的模樣見怪不怪了。

她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真面目：“明明是你氣不過帶著火神他們準備去幹架，換我我也揍你。”

“我覺得那姑娘對我們並無惡意。”

格歐費茵說道。

拉斐爾點了點頭：“是的，我在她身上覺察到了和愛神神火千絲萬縷的聯系。”

愛神啊。

說起這兩個字，拉斐爾眼裏帶著懷念：“她頭上戴著的山櫻草，是阿莫爾最喜歡的禮物。”

被格歐費茵和拉斐爾無情地拆了臺，萊斯特不好意思地幹咳一聲，眼神示意他的好兄弟費德斯救場。

費德斯只好解釋道：“我看不清這姑娘的命運線，但我能感知到她面對的絕非是我們能輕易對付的，更何況我們並不擅長武力。”

“除開死神這個不穩定的因素，我們也不該去輕易招惹她。”

這一小插曲阮卿並沒有放在心上。

和灌木林不同，長芒野稗叢分布著三三兩兩的散神。

長芒野稗叢相對比較安全，大多數是一些神職比較小的神明在此處活動，但是礙於死神身上可怕的氣息，這些小神並不敢輕易招惹阮卿。

智慧女神四人組在神界裏也是赫赫有名的神職，但他們並不熱衷也不擅長打架。

除了記憶之神萊斯特，剩下的三個神都比較愛好和平，並且喜歡思考一些抽象的東西，例如——命運如果是既定的，為什麽還會存在命運這一神職，這是為了改變，或者創造，還是只是註視——這類命題。

“他們既不貪圖神火，也不能獲得新的機遇，我想不明白，這些神明為何還會出現在這裏。”

阮卿疑惑地問道。

“因為探索。”

死神想了想，給出了他的答案：“他們探索了神界所有能探索的領域，於是下界變得更加神秘。”

“呵——”

一道略帶譏諷的男聲。

阮卿轉過頭，只看到身側碧綠的長芒野稗緊湊地挨在一起。

和煦的微風穿過它們的間隙，搗鼓出沙沙的聲音。

但那並不只是風摩擦野稗草的聲音。

“無盡的生命多無趣，當神知道自己不會輕易死去，就不會想要去抓住什麽，時間對人類多麽寶貴，這就是人類做任何選擇無時無刻都在付出的代價，而神沒有代價，這就是人類和神之間的區別。”

銀發銀眸的青年從高高的長芒野稗裏走了出來。

他銀白色的眼睫輕輕一眨，如同是抹去了玻璃窗上覆著的薄薄冰霜，露出霜雪一般的瞳孔清透如月，語調卻帶著濃濃的譏諷：“終日過著平淡的生活的神明，有一天發現他們終於有機會去往不能抵達的地方，那個地方並不安全，需要付出些一些代價……他們會見證一位神明的誕生，這位神明會擁有無與倫比的混沌的力量，他們從未擁有過的力量，那應當是多麽新奇……即使，這樣的旅途並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

阮卿揉了揉眼睛：“塞……澤爾？”

塞澤爾一楞。

他笑了笑：“沒錯，是我。”

戰爭之神，阿瑞斯。

在下界，他也有另外的名字。

塞澤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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