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白裙子的少女在草坪上拉小提琴。

她的琴聲流暢恢弘, 宛如讓人置身於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華美的裙擺順著水晶燈璀璨的燈光轉了一個又一個圈。

在公園散步的居民一層一層圍在她身邊。

自塔利亞戰役之後，小提琴成為了彼得城一項高雅的藝術, 會拉小提琴的姑娘或者小夥子無一例外會受到人們的尊敬和推崇。

“欸——這不是今天下午的姐姐嗎？”

安德爾牽著阮卿的手，小巧的鼻子皺得像個老頭：“她的琴聲沒有阮卿姐姐的琴聲好聽。”

阮卿好笑地俯下身去點了點安德爾的鼻尖：“不是什麽東西都能用來隨便比較的, 莉塔姐姐的琴聲也有她自己的故事。”

安德爾歪了歪頭：“真的嗎？”

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阮卿嗯了一聲。

在莉塔的提琴聲之中，她聽到了更多的東西。

博格也一樣。

他眼前出現了一些零碎的畫面。

黃金鑄造的宮殿巍峨壯闊，一名男子身著綾羅綢緞織就的錦袍，斜斜地躺在鋪著紅底金邊絲綢的王座上。

殿下是無數的財寶, 鉆石、瑪瑙、紅寶石藍寶石閃爍著流光溢彩的光芒。

他百無聊賴地拋著一顆拳頭大小, 被雕刻成蘋果狀的紅寶石。

接近四人高, 用大理石制成的殿門被慢慢推開。

吧嗒——

紅寶石骨碌碌滾落在地上, 男人懶懶地擡起頭，狐貍眼的眼角壓著數不盡的風情，待看清來者後, 他薄唇微勾，扯出一絲嘲諷的輕笑。

“阿莫爾，想不到你也會來我這裏。”

男人的聲音像是在陳年紅酒裏浸泡過, 帶著微啞的磁性和笑意,

長發女子皺了皺眉, 沒有答話，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跨過腳下成堆的寶石。

男人嗤笑一聲：“別難為你忍受我這裏的銅臭味了。”

長發女子終於走到男人的面前。

她低下頭，牢牢註視著男人的眼睛。

“聽說你去酒神那裏用神力換了一百壇‘醉生夢死’?”

男人一楞, 而後忍不住放聲大笑：“這是我的神火, 我的神力, 我用他們做什麽, 和你有什麽關系呢？”

“是啊, 就算拒絕了別人，愛神還是不能對喪家之犬的不幸袖手旁觀。”

他直起身，錦袍松順著他的肩膀滑落，露出他寬闊的胸膛。

他毫不避諱地對上女子月色一般清透皎潔的眼睛。

“真漂亮。”

男人蔚藍色的瞳孔裏帶著癡迷。

即使被誣陷，被譏諷，被傷害，這雙眼睛永遠是那麽平靜。

就連以美貌聞名的月神也不能擁有這樣一雙完美漂亮的眼睛。

唯有她的金色是純粹的。

男人伸出纖長白皙的手指挑起長發女子的下巴。

“小白兔會自己送上門來嗎？”

他一只手撐著沙發，離她越來越近，露出惡劣的笑容：“這不會是愛神欲擒故縱的手端吧。”

“阿莫爾，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好人吧？”

長發女子平靜地說道：“你不會這麽做的，艾利克斯。”

“我了解你。”

“沒有人敢說了解我。”

男人一只手扣住了她的後腦勺，劍眉挑起，有些惱怒。

他削薄的嘴唇停在了離女子紅唇一厘米的地方。

這個距離近到足以分享他們的所有氣息。

“你還不躲嗎？”

艾利克斯饒有興味地說道：“讓我想想，你不會是等著我親上去吧。”

阿莫爾：“如果這能讓你開心，請隨意。”

“這不過是一副毫無意義的軀殼。”

艾利克斯眼裏閃過一絲憎惡。

他撐著沙發的五指攥緊，極力忍耐著什麽，而後狠狠地松開手站了起來。

“我最討厭你這副模樣了。”

他平素溫柔的嗓音尖銳起來：“都說愛神仁厚、博愛、悲憫，他們真是愚蠢，我倒覺得，神界所有人都能擁有愛，唯獨你沒有。”

艾利克斯轉過身，突然一把將阿莫爾摁在身下。

一縷金色的長發有如月華一般落在阿莫爾清冷精致的面頰上，她眼睫輕顫，便像一縷微風吹動了清涼的月色。

阿莫爾躲開他的視線，固執地說道：“我愛所有人。”

“你總是這麽說。”

艾利克斯蔚藍色的瞳孔裏帶著恨意：“不，你誰也不愛，但更可笑的是，你的臣民也並不愛你。”

阿莫爾金色的瞳孔一滯。

趁著她楞神的間隙，艾利克斯俯下身，覆上了阿莫爾柔軟的嘴唇。

“你的臣民信仰的是我，阿莫爾。”

他撐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別以為自己多麽難忘，對我而言，這不過是一時的新鮮感。”

“醒醒，博格。”

“博格哥哥，你沒事吧？”

博格覺得腦袋昏沈沈的。

眼前是夕陽的重影，還有耳邊嘈雜的人聲，他搖了搖頭，揉著發脹的腦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提琴演奏已經悄然結束。

阮卿牽著安德爾，和莉塔在一旁擔憂地看著他。

博格眼裏含著一絲迷茫：“對不起，我有些入迷了。”

莉塔遞給他一方潔白的手帕，溫柔地說道：“沒關系，這首歌我本來想練好以後給博格哥哥聽。”

她神情羞澀地說道：“我每天都偷偷在這裏練琴，沒有想到今天能在這裏碰到學妹和博格哥哥。”

博格下意識想要接過手帕，但在快要接觸到手帕的一瞬間，青年仿佛突然從夢中驚醒，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他不由自主地將莉塔和零碎記憶裏那個少女等同在一起。

不，不對。

博格不自在地縮回手，攥緊手指。

有哪一點不對。

“謝謝，我沒事。”

他禮貌地拒絕道，神情恢覆到以往的冷漠。

莉塔也尷尬縮回手。

‘怎麽回事。’

她在腦海裏面和女人交流道。

‘小姑娘，別著急。’

女人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至少我們看到他動搖了，不是嗎？’

聽了女人的話，莉塔瞬間放下心來。

沒錯，她從未見過博格這樣失態的模樣。

“走吧。”

博格牽起安德爾的另一只手：“我訂的飯店離這裏不遠。”

阮卿點了點頭。

她看向旁邊不安地看著他們的姑娘，心裏覺得有些好笑。

她不過是這個世界的過客，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在離開之前，也是時候將那些偏離正軌的東西歸位了。

阮卿微笑著發出邀請：“學姐，我想你也沒有吃飯吧，要不要和我們一起。”

“我……”

莉塔眼裏露出驚喜。

一反之前囂張跋扈，莉塔看著博格囁嚅著說道：“會不會打擾到你們……”

博格沒有說話。

他腦袋裏面充斥著各種一閃而過的片段，時而是艾利克斯遠遠望著從荊棘裏站起來來的阿莫爾。

“艾利克斯這個混蛋。”

短發姑娘攙扶著阿莫爾的手：“他不過是嫉妒你的力量，身為信徒最多的神明，他卻無法使用混沌之力。”

短發姑娘冷笑道：“不過是你的神力讓財富變得可有可無罷了，阿莫爾，我求你了，反抗吧。”

如同水克制火，財富之神所瞎管的領域也同樣被愛神死死地壓制著。

但神界似乎已經忘記，曾經是愛神將神火給予艾利克斯——那個無人關心、被人憎惡、生來是半人半妖的異類的小男孩。

“真可憐。”

愛神將渾身戾氣的青年從血泊中扶了起來，用神光擦盡他面上的汙穢，神情悲憫：“他們憎你、厭你、辱你，可你仍舊抵達了神的彼岸，這需要勇氣。”

“所以我賜予你財富的神職。”

“從今往後，所有人都會尊崇你，敬仰你，愛你。”

“你會嗎？”

衣衫破爛的青年擡起頭，露出天神一樣俊朗的面容，問道。

短暫的驚詫後，阿莫爾的眼裏暈染開了清淺的笑意。

她抵住艾利克斯的額頭，溫柔地說道：“當然，我愛著所有人。”

無休無止的回憶似乎沒有盡頭。

博格抿緊嘴唇。

身側的安德爾突然哭鬧了起來，大聲說道：“疼、疼！哥哥別捏我的手。”

博格這才後知後覺松開安德爾的手。

他手足無措地蹲下，一邊將給安德爾擦拭淚水一邊道歉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阮卿也覺察到了博格的古怪。

或許……這和今天莉塔的琴聲有關。

琴聲和空氣裏的元素輕微共鳴著，通過空氣之中細微的顫動，阮卿清清楚楚意識到那裏面含著死神和塞澤爾他們身上的同樣的氣息。

屬於神界的、陌生且熟悉的氣息。

阮卿壓下心中的古怪。

而這時博格也哄好了安德爾。

他掃了莉塔一眼，冷淡地說道：“這家餐館預定需要提前半個月，我只訂了三個人的位置。”

莉塔咬了咬嘴唇，失望地噢了一聲。

她努力揚起一抹毫不在意的笑容，輕松地將手提袋裏的一疊糖果遞給安德爾，說道：“今天下午把你嚇到了，真是抱歉。”

安德爾扭過頭，鼻子裏面哼了一聲。

阮卿拍了拍小男孩的頭發：“小孩子要懂禮貌，知道嗎？”

他這才不情不願地接過莉塔手中的糖果，一邊小聲地嘟囔道：“我不喜歡這個姐姐身上的氣味。”

罪惡的、墮落的、充滿欲望的味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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