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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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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制造的幻境是狂歡的國度, 這裏沒有為溫飽奔走的憂愁,沒有規則和束縛,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快樂。

有人成為主教, 在神像廣場上微笑著迎接鮮花和讚譽。

有人成為國王,日覆一日巡邏自己的疆域, 唯恐哪只不識好歹的野獸將劃分邊界的墓碑挪回窩裏面去。

有人成為富商,坐在金子制成的沙發上抽著雪茄,在煙熏霧繞之間,半瞇著眼睛欣賞衣裳半露的女子扭動的曼妙舞姿。

無時無刻的快樂, 每當他們心中浮現出一個欲望的輪廓, 下一秒就一定能看見新的幻象。

誰在乎那是否真實呢?

清清楚楚地睡過去, 總好比渾渾噩噩的活著。

這就是墮神者所仰仗的把柄——人性的把柄。

沈淪的美夢與痛苦的現實, 這是一道不需要思考和猶豫的選擇題。

既然不能驗證生命的真實,那不如選擇時刻的快樂。

但是在這充斥著曼妙歌舞的歡慶之所,士兵們聽到了斷斷續續, 仿佛從虛空傳來的小提琴聲。

兩道激昂的小提琴聲重疊在一起,相互碰撞,拉扯, 然後越來越近——如同兵戈相見, 蠻橫地撞入靈魂的最脆弱之處。

琴聲裏面有什麽呢?

它又在尋找著什麽?

它們如同絲絲縷縷的網線扣動心弦, 讓沈溺在美夢裏的士兵忍不住去豎耳聆聽。

聽見了。

可是,那裏面竟然全是痛苦。

不,沒有人喜歡痛苦。

人們捂住自己的耳朵。

破舊的小木屋裏擺滿了畫家上千幅無人欣賞的畫作, 頭發蒼白的畫家孜然一身, 於月夜顫巍巍推開木門, 微笑著仰望那一輪月亮。

木屋旁靜悄悄地立著他早已為自己擬好的無字墓碑。

剛得知丈夫早已戰死沙場的婦人背過身悄悄擦幹眼角的淚痕, 在飯桌上擺好飯菜, 若無其事地招呼著剛放學歸家的孩子。

戍守邊疆的士兵於天寒地凍之間,頂著一頭霧凇似的霜雪,雙目如矩,默默思念著遠方的親人。

日升月落,他終究抵不過濃濃困意和漫長的等待,緩緩閉上雙眼。

這該死的、殘酷的命運,從不肯輕易賜予人們任何恩典。

將人類玩弄於鼓掌間才能讓他發笑嗎?

人們不滿、憤怒,甚至發瘋一般絕望著、掙紮著。

可痛苦竟然讓命運這如此迷人——即使知道生命背後是沒有意義的萬丈深淵,他仍舊要求人們去竭力奔跑。

如飛蛾撲火。

如螳臂當車。

不自量力。

甘之如飴。

年輕的天之驕子摘下頭頂的皇冠,脫下身上華美的衣裳,仿佛這樣才能撕掉家族賜予他們貴族的頭銜。

他們孤註一擲地步入麥田和村落,在那裏尋求嶄新的人生意義。

雙目空洞的士兵們眼睛裏慢慢聚攏神彩。

我並不想被命運擺布。

人應當尋求他自由的意志,即使這讓人痛苦。

如果唯有痛苦才能時刻讓我保持清醒,請讓我居無定所,一生顛沛,甚至一事無成。

唯有不可退讓的是,命運不能剝奪我走向新生抑或是毀滅的權利。

熱淚盈眶中,阿貝爾長官看到了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自己。

那少年身姿如挺拔的胡楊樹,手握一柄□□,挑破魔獸的咽喉,刺穿它的皮肉,以羸弱之軀抵住魔獸勢不可擋的腳步。

凱文看見了過去放棄安穩的文職工作,背井離鄉前往主城的少年。

不被人理解,被所有人非議,承載著父母的希望,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等待他的未來究竟是何等的模樣——是最終庸碌無為的毀滅,還是好風借力,直上青雲。

黑衣人震驚地看著混沌球漸漸失去以往的光輝。

“不、這怎麽可能。”

他瘋了一樣地喃喃自語道:“這是什麽樣的精神法術!該死,你們究竟做了些什麽!普通的人類不能掌握這樣的神術!”

阮卿露出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

“忘了告訴你,這個世界上除了神術師這種職業,還有劍修、符修,或者現在這樣的——音修。”

她用音樂構築了一個龐大的幻境。

塞澤爾嘖嘖感嘆道:“居然能夠在墮神者最擅長的精神領域讓他們吃虧,我還真是小瞧了這個女人。”

霍德華激動地看著空中拿琴的少女:“這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曲子!噢,或許來一點點雷鳴的伴奏會更美妙。”

死神沒有說話,他的視線牢牢地追隨著白衣少女的身影,仿佛那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在她的琴聲中,死神望見了死亡世界的永夜,漂浮著的數以億計的死靈,被咬掉的白骨,飛濺的鮮血,他踩著鮮血鋪就的地毯,一步一步登上以死亡加冕的王座。

鮮活的姑娘笑著對他說:“那我命令你,吻我。”

然後,一切都改變了。

黑衣人沈下臉。

他竟然因為一個小小的人類動了怒。

黑色的能量將整個森林覆蓋,他們撕扯著這個世界的時空,使得一切景象模糊、扭曲、褪色,不斷加固著數百墮神者們構築的幻境。

然而少女和青年的琴聲並未停止,在鐵馬踏山河一樣激烈的旋律中,那琴聲稍稍緩和了下來,像是一場戰鬥後小小的休憩,靜靜蟄伏著,等待著。

阮卿和博格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動作。

博格轉過頭,恰好對上了少女熠熠生輝的雙眼。

那雙金色的眼睛在雷雨夜裏耀眼異常,恍惚間似乎和另一個姑娘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是誰呢?

博格眼裏帶著迷茫。

“你是想起了那個教會你提琴的人,對嗎?”

少女昂了昂下巴,轉身的動作高貴又美麗:“當我們願意堵上全部籌碼的那一刻,就是我們有勇氣成為一個叛逆者。”

青年慣來冰冷的藍色瞳孔在聽到少女的言論後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在雷鳴響起的那一霎,琴聲重新響了起來。

因為有被當作巫女送上絞刑架的姑娘,這片大地最終才能在愚昧之後迎來神賜予的曙光。

因為有不合群的叛逆者,在實驗室日覆一日研究著被視作異類的煉金術,才能使得人終究窺見神術的奧妙。

他們格格不入,甚至冥頑不化。

即使知道自己的命運註定走向毀滅,仍舊不願意安於現狀。

可他們仍然選擇痛苦。

因為沒有痛苦的享樂毫無意義。

正如這些駐守在沼澤森林前線的士兵——

士兵們風餐露宿,也許期待的明天不是勝利的曙光,而是他們的埋葬之所。

可他們曾因為怯懦死亡而後退一步嗎?

決不。

因為可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毫無意義、並不勇敢的死亡。

凱文聲音裏帶著激動的哭腔,不斷重覆著說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神術,這真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阿貝爾長官,我們見證了一位天才……”

“是的,沒錯。

阿貝爾喃喃道。

小提琴的聲音借助阮卿和博格的精神力蔓延至更遠的地方,難以想象普通的兩個人類,身體內竟然能蘊藏著如此磅礴的力量。

博格眼角落下一行淚水。

他通過琴聲看到了無數人的人生,也在那一刻,博格突然明白了提琴手的那句話——生命是他們所擁有的全部籌碼,時間只是一次次機會。

能讓人心甘情願丟出全部的籌碼的,不是象征榮華富貴的死物,而是人雖然弱小,卻絕不屈從於命運的力量。

那力量包括愛情、親情、友情、超越血緣的家國之情,同胞之情。

他循著少女的琴聲追逐她的腳步,像是失意的少年追逐悲憫世人的江月。

隔著江畔夜裏那層裹住空氣的薄薄霜霧,少年在夜裏徘徊千萬遍,為她驅逐蚊蟲,一遍遍歌頌月亮的仁慈與寬容。

而這一刻博格透過她的琴聲終於聽清——

月亮溫柔悲憫的背後唯有孤註一擲的清醒與孤獨。

你愛的不過是我的痛苦。

她說。

博格心中一陣絞痛。

混沌球逐漸從黑色變為淺黑色,再到灰色,再微微泛白。

黑衣人咬了咬牙,不願意再繼續這場沒有意義的游戲,他的手指快速翻動,與此同時一道黑色的能量柱墜落雲層,快速地朝著阮卿和博格襲來。

他從沒有打算輸掉這場游戲。

混沌球吸收的惡念此刻凝聚為力量,意圖將整個塔利亞小鎮毀滅。

然而一把泛著黑色霧氣的劍以迅疾之勢擋在少女面前,輕易粉碎掉那帶著不亞於神力的力量的一擊。

死神的血瞳裏閃著濃濃的殺意,他瘦削的手指一截一截搭在龍淵劍上,帶著奇異的美感,和龍淵劍劍身上附著的黑色的霧氣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我想,你的對手現在是我。”

青年冷淡的嗓音中透著刺骨的寒涼。

“你!”

黑衣人嘴角吐出一大口鮮血,大驚失色地開口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這可是附加了他們從神火上偷來的一絲力量,怎麽能夠如此輕易地就碾碎在這個黑衣青年的劍下。

“死人或許才需要記住我的名諱。”

死神周身縈繞的氣息愈發暴戾。

而後,無數埋葬於這座森林之下的白骨吱吱呀呀地破土而出,漫天黑色死靈化為黑色的霧氣,源源不斷地湧向青年手中的龍淵劍。

“餵——可別一個人搶了我們的風頭。”

霍德華不甘示弱地操縱著空氣中的電流,他頭頂上盤旋著的巨大漩渦醞釀著新一輪的風暴。

“現在是不是不展示一點實力,都沒資格吃軟飯了?”

塞澤爾活動著筋骨,化作龍形,一尾巴嚇得簇擁在空中的墮神者們倉皇四散。

剛剛從清醒的阿貝爾忍不住驚叫道:“怎麽會有龍這種生物!我的天啊!已經萬年沒有龍出現了!”

在精神神術領域頗有建樹的凱文揉了揉太陽穴,神情激動地看向空中的少女:“她真的是天才!絕對的天才!我怎麽沒有想到呢,用音樂擴大人心中的幻境,這和神術簡直是絕妙的配合!”

“還有她和博格殿下這龐大的精神力,真是太讓我吃驚了!”

士兵們也紛紛從幻象中清醒過來,開始發起新一輪的進攻。

混沌球已經變為灰白色,混沌球吞噬的惡念此刻竟然幾乎被琴聲洗滌得一幹二凈。

急促昂揚的琴聲裏蘊含著的力量不斷鼓舞著沖鋒的士兵,增強他們的力量和傷口愈合的能力。

眼見大勢已去,黑衣人不甘心地將混沌球收入袖中。

“走!”

他撕開一條空間裂縫,狼狽地下令道。

而失去了墮神者庇佑的魔獸們如同失去統領的猛獸,毫無章法地在森林裏逃竄著、

博格放下手中的小提琴。

他微微喘著氣,蔚藍色的眼眸牢牢鎖住不遠處站立的白衣少女。

多麽熟悉的感覺。

那些東西如同水裏的游魚,等博格想要抓住的時候,立馬飛快地隱蔽在礁石之後。

就好像它們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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