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已經停運, 候車區和鐵軌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粗略一看至少有兩千的數量。

當地居民的樣貌與阿思卡聯邦的大多數人類不一樣——他們的皮膚呈現奇異的橘黃色，表面還有奇怪的白色紋路, 一雙眼睛很大，黑色瞳孔占據了四分之三的眼眶。

地下的照明燈光還能使用，他們全都衣衫襤褸, 巨大的眼睛流露出驚恐神色, 嘴裏說著完全陌生的語言。

辛瑤停在人群上空, 大聲呼喊：“弘宣——誰是弘宣——我要找弘宣——你導師叫你回去——”

雖然當地居民聽不懂她說話，但學長聽得懂。

人群如潮水般湧動，喧鬧的聲音淹沒了可能存在的回答。辛瑤突然朝上方發射一級能量的幻影爆破, 轟鳴聲響徹地下空間, 人們發出驚叫，過了一會兒, 周圍環境終於沒有了多餘的聲音。

辛瑤再喊：“誰是弘宣——”

附近的人不敢再回答。辛瑤收攏機甲翅膀落向地面，緩緩地從一頭走向另一頭，盡可能不遺漏可能發現學長的所有細節。

她已經展現了自己的存在，要是學長的智商真的正常, 應該會想辦法自己站出來。

機甲有空氣過濾系統, 辛瑤不知道外面的空氣是什麽味道。從環境的汙濁程度來看, 這裏應該早就成為各種氣味混雜的大熔爐，足夠令身體虛弱的人類感到窒息。

一群大膽的人沖到辛瑤身後, 似乎認定她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救世主，歇斯底裏地對著她喊叫，似乎想給她傳達什麽信息。

辛瑤擡手阻止他們靠近, 抽出背後雷光鐮, 支開雷電屏障, 逼迫周圍的人類遠離她。

辛瑤已經將學長的照片載入機甲系統，機甲可以聚焦屏幕上出現的一張張人臉，從中對比出與學長樣貌相似的人類。

機甲的智能核心還能自動辨識環境，隨著辛瑤目光游走，機甲在目視鏡上圈點出可能存在危險的物體。

在白色圓圈旁邊，會出現白色的分析文字：

【此處疑似人類屍體】

【此處有通風洞口】

【此處存在人類殘骸】

“……”

辛瑤的眼眸一掠，目視鏡屏幕自動放大。辛瑤看到鐵軌上堆積的屍體，光是二十米之內就有三堆，屍體上遮蓋著破舊的布料和雜物，可以清楚看到露出來的身體部位。

她不能想象這裏究竟是什麽氣味。

人們驚恐地看著機甲。但他們並沒有逃走，似乎覺得機甲並不會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傷害，甚至表現出想要靠近辛瑤的欲望。

辛瑤仔細註視左右人群，安靜地行走了上百米。

幻影雷神在左側屏幕上圈出一個位置：【此處存在大量武器。】

“……”

在幻影雷神提醒前，辛瑤已經註意到了。

左側的人群後方分散藏有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似乎想要趁入侵者不備，集中火力進行伏擊。

在實力差距懸殊的情況下，辛瑤覺得只要自己裝作沒發現他們的樣子，他們就有可能直接放自己離開。

於是辛瑤照常從人群中走過。

但在辛瑤經過這片區域後，埋伏的人還是動了。

幾十個人突然沖出來開槍，更多人士兵從遠處趕過來，他們把武力提升到最大值，想要把機甲炸成一堆破銅爛鐵。

“餵！”辛瑤轉身發出呵斥。

機甲可以在掃射下安然無恙，但附近的人類會受到牽連。

人群發出慘叫，他們竭盡全力往遠處逃。

就在短短的五秒內，至少有上百個人死亡或受傷。

“不可以這樣！”辛瑤產生反抗的意圖，她有能力把對方一舉殲滅，卻又遏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清醒一點！”

她立刻飛向上空，把火力往高處吸引，擴大雷電屏障作為威脅，把雷光鐮扔入地面，引發一團不會對人造成嚴重傷害的磁暴。

攻擊機甲的士兵發出咆哮。他們意識到所有武器都對機甲無可奈何，立刻有一半人選擇逃出防空洞避難。

剩下的人繼續朝機甲射擊，辛瑤向下扔出另一支雷光鐮。剩下的士兵遭到更強烈的電擊，終於選擇集體撤退。

與此同時，一束白光突然照向洺澗仙。

這束光芒的穿透力極強，顯然超越了這個星球的目前科技水平，洺澗仙立刻向下甩出披帛，把一名男子從人群中卷了出來。

“弘宣學長？”辛瑤突然側頭。

男子被裹入洺澗仙的防護圈內。他的神色猙獰，在半空中不斷掙紮，突然聲嘶力竭地對辛瑤咆哮。

辛瑤快速後退，終於在一片嘈雜的尖叫聲中聽清了學長的聲音：“他們都是瘋子——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辛瑤懸停在半空，沒有下一步行動。

下方至少有七八十人死亡，大量的傷員正絕望地滿地打滾。

辛瑤俯視地面。

學長哭喊：“他們是瘋子——他們才是殺人犯——殺了他們——”

洺澗仙似乎憐憫他的感情，披帛另一端向下延伸，輕輕卷住學長的嘴。

辛瑤定神，平穩地後退到學長身邊，輕聲告訴他：“你導師說了，不管發生什麽，我們都沒有剝奪任何人生命的權利。”

被捂住嘴的學長奮力□□掙紮，洺澗仙又把披帛松開。

學長繼續用沙啞的聲音對辛瑤咆哮：“你知道他們殺了多少人嗎！他們不是一夥的！是他們劫持人質！這裏所有人都是人質！你去殺了他們！”

辛瑤飛向出口：“這和我們的任務沒有關系，學長，我們要走了——等一下。”

辛瑤停下來，又轉頭看學長：“你是弘宣嗎？長得不像。”

要是找錯人，把真的學長遺落在這裏就糟糕了。

機甲掃描學長的臉，得出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九的結論。

剛才機甲掃描出了個別幾個原住民，相似度好歹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

學長掙紮：“我是！我當然是！放開我！放我下去！”

辛瑤看到他脖子上掛著TLS項鏈，覺得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大不了等院長確認以後再來找一遍，於是繼續沖向出口：“走吧。”

洺澗仙拖著學長跟在辛瑤身後。

學長不甘心：“放我下去——我還要找個人——不能這樣就走——不然我就死在這裏——”

辛瑤停下來，回頭想問“你打算怎麽死”，頓了一下，改口詢問：“還有什麽事？”

學長劇烈咳嗽，然後再喊：“放我下去！”

“……”辛瑤知道他還有心願未了，覺得目前時間還寬裕，於是告訴洺澗仙，“仙子，放下去吧。”

仙子松開披帛，把學長放到地上。

學長跌跌撞撞地跑向原處，辛瑤飄在他上方護送他。

旁邊的人類撲向學長，絕望地向他尋求幫助。學長一概沒有理會，最終從人群裏拉出來一個瘦小的男孩子。

男孩的眼睛很大皮膚很黃，要麽是純種本地居民，要麽是混血兒。

辛瑤落在地上，在電光火石之間腦補出完整的愛情故事，一言難盡地把右手手甲捂在下巴上：“……你私生子嗎？”

哭泣的男孩抱住學長大腿，學長仰頭告訴辛瑤：“把他也帶走！”

辛瑤有點淩亂：“……你先告訴我，這是不是你兒子？”

學長急切地大喊：“不是，這是我朋友的兒子！要是我走了他馬上會死的！我不能留他一個人在這裏！”

“不是你兒子，那就不行。”辛瑤認真地解釋，“你導師說了，不能帶多餘的人回去。”

學長理直氣壯又義憤填膺，痛斥辛瑤的冷酷無情：“這不是多餘的！他現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沒有我他就會死！還有你！你也是決定他生死的人！換成你你會拋棄他嗎！”

辛瑤呼出一口氣：“你不要假設不會發生的事情發生。”

學長繼續輸出：“你站在我的處境裏想一下！你能看著他去死嗎？你救不了這裏所有人，你還救不了這一個嗎！”

辛瑤無奈地責備他：“……學長。”

學長已經在精神失常的邊緣徘徊：“你不帶他走我也不走！要是他死了那就是你殺的！你到底是不是人！你但凡有一點良心就不會這樣旁觀！”

男孩抱緊學長，周圍人類也急切地擠在學長身邊，一圈人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祈求學長把他們也帶走。

被學長拖延了時間以後，淒涼氛圍愈演愈烈，場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辛瑤站在人間煉獄之中，感覺皮膚發癢，手環在這個瞬間抑制不住龍的形態，似乎有鱗片想要生長出她的皮膚表面。

“……”

過了一會兒，辛瑤的平穩情緒終究沒有動搖，然後她仰頭看向洺澗仙。

上空的洺澗仙搖頭。

於是辛瑤重新吩咐：“把學長拉走。”

洺澗仙俯沖下來，披帛卷住學長，任憑學長大喊大叫，快速帶他沖向出口。

男孩子抱著學長大腿，到了半空時突然脫力掉下去，辛瑤立刻飛過去摟住他，帶他一起離開。

出口附近的士兵繼續朝他們射擊，機甲和洺澗仙都支開防護屏障，快速離開射程範圍，沖入暴雨之中。

飛船停在遠處的一個建築平頂，檢測到他們出現，立刻起飛並緩緩靠近。

艙門打開，洺澗仙快速轉身，借助慣性把披帛上纏繞的重物甩出，將學長丟入飛船前方的副駕駛座位。

辛瑤湊上去詢問院長：“是這個人嗎？我沒有搞錯吧？”

“……”院長仔細端詳灰頭土臉的學生，感覺他的骨骼輪廓都被畢業論文搓出了棱角，“我也覺得不太像。”

學長費力爬起來，驚喜地大喊：“老師！”

“看來沒錯，活著就行。”院長把目光轉移到辛瑤身上，“現在請你解釋一下這件事情，不是說了不要帶無關的人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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