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斑駁老舊,透著厚重的歷史底蘊，一塊塊青石板拼接在一起,將路引向一個又一個拐角。

鞋底踩在石板上，發出踢踢踏踏的輕響，葉寧睇著前方穿著高跟鞋的女人。高跟鞋的鞋跟踩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脆響莫名地悅耳。

葉寧偏轉眼角，掃過左右兩邊的店鋪。小鎮裏刺繡店極多，大多賣的是蘇繡繡品，花樣繁多，琳瑯滿目。

停在一家刺繡店面前，葉寧擡目，錦繡坊,她在古代的娘開的坊子也叫錦繡坊。

“進去瞧瞧。”葉寧走進錦繡坊。

“歡迎光臨。”店老板笑吟吟走過來,“買繡品嗎？我們店的繡品那可是————”店老板還沒說完，註意到葉寧身上穿著的衣服，視線從衣服上細膩精致的刺繡上劃過，店老板止住話語。

這姑娘身上的刺繡,定是出自哪個大手，品質極其佳，乃上上品,店老板本來還想誇自家繡品的,此時卻誇不出口了。她有些尷尬地笑笑,“您隨便看看。”

葉寧一一掃過店內的繡品,買了兩塊帕子,葉寧見時間差不多了,立刻趕往珍饈莊,即蘇婉儀愛吃的飯館。

葉寧和田淑香李滿福坐在飯館裏,等待蘇婉儀的到來。

不知多久過去，一位穿著藍色繡裙的女人走進了飯館。她的頭發梳得整潔，帶著金絲眼鏡，長裙上繡著松竹梅，很溫柔的繡法，透著滲入骨髓的精美。

她緩步入內，舉手投足之間透著優雅柔和的氣質。

葉寧第一時間認出了她。蘇婉儀如今已四十六歲，但看起來卻才三十歲，保養得極好。

田淑香低聲道：“那就是那大師？”

“對。”葉寧看著蘇婉儀入座。服務員快速走過去，“蘇老師，要吃點什麽？”

蘇婉儀語氣柔和，“還是昨天那幾樣。”

“好的蘇老師。”

等服務員離開後，葉寧拉著李滿福走過去。

“蘇老師，您好。”

蘇婉儀微微偏轉過臉頰，目光首先掠過葉寧的臉，然後落在她的衣服上，繼而道：“你是？”

“我叫葉寧，這是我姐姐李滿福，此番來叨擾您，是想勞駕您看看這副繡品。”葉寧將一塊繡帕取出來。

蘇婉儀打量幾下繡帕，點評道：“繡得不錯，只是不及你身上的刺繡。”

葉寧說：“帕子是我姐姐繡的，她才學幾個月。”

“才幾個月？”蘇婉儀微訝，看了一眼李滿福，“倒是有些天賦，你穿的衣服誰繡的？”

“自己繡的，但是我學了很多年了才能繡成這樣，我姐姐才幾個月，就能繡得這麽好了，她天賦極高，只是……沒有老師教她……”

話已經說到這裏，蘇婉儀如何猜不出葉寧她們的來意，她淺笑道：“你姐姐天賦很高，自然是要找個老師好好教導，只是可惜，若不是我年紀大了沒精力了，不然我肯定是要收她為徒的。”

她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似乎很遺憾自己不能收李滿福為徒。

聽了她的話，葉寧神色微頓。蘇婉儀這是在婉拒李滿福。她還不到五十歲，年歲並未太高。拿年齡來說事，其實是擡高了李滿福，給足了她們面子。

“蘇老師……”葉寧斟酌著言辭，不曾想，李滿福突然出聲，“蘇老師！您、您收下我吧，我會好好跟您學的！”

李滿福的瞳仁很幹凈，如孩子一般的純凈，裏面益滿了誠摯。蘇婉儀有一種錯覺，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姑娘，而是一個年幼的孩子，求學若渴的孩子。

可她分明是一個大姑娘，怎會是一個小孩子。壓下這份錯覺，蘇婉儀語氣還是溫溫柔柔的，“我年紀大了，實在是沒精力，你們還是另尋他人吧。”

“蘇老師，我————”

葉寧截住李滿福的話，對她搖搖頭。蘇婉儀全然沒有收下李滿福的打算，再多說，恐怕人家就要惱了。

葉寧彎彎腰，“謝謝蘇老師，打擾您了。”

這時候，服務員將菜端上來。

“蘇老師，您要的鹵汁豆腐幹做好啦！”服務員笑盈盈地把鹵汁豆腐幹端上桌。蘇婉儀立刻拿起筷子，去夾了吃。

咀嚼著鹵汁豆腐幹，蘇婉儀說：“等會兒打包一份回去。”

服務員笑道：“好嘞，就知道您還要打包一份回去。”

“怪只怪你家鹵汁豆腐幹太好吃。”蘇婉儀又去夾鹵汁豆腐幹。

葉寧瞧了瞧鹵汁豆腐幹，鹵汁豆腐幹，著名蘇式傳統小吃。隨後又不著痕跡地向蘇婉儀投以一瞥，葉寧低下頭。

從珍饈莊出來後，李滿福有些沮喪道：“寧妹妹，我們回家吧？”

田淑香也說：“回家吧。”

“暫時不回，”葉寧拿出手機，“我們找一個日租房。”

“找日租房幹啥？”

葉寧擡起睫毛，“做飯。”

日租房裏，葉寧把買來的北豆腐切成均勻的小方塊，油燒到七成熱，開始散泡泡時，切好的豆腐下鍋炸。

熱油滋滋地炸著豆腐，用筷子把豆腐推開，防止粘連。漸漸的，豆腐開始變得金黃，一塊一塊地從油底下浮起來。豆腐在熱油裏翻身，慢慢地漲大肚子，豆腐焦香嘩啦啦地從油鍋裏竄到空氣裏。

蓬松的油豆腐炸好，再冷水下鍋，灑些料酒，煮開後再煮一分鐘，隨之撈出來，擠水分。

用冰糖炒出糖色，炒至棗紅色，倒入適量熱水，然後把油豆腐倒進鍋裏。油豆腐浸入熱水裏後，葉寧撒下花椒粒，八角桂皮，香葉草果，胡椒粉，耗油，老抽，最後撒上鹽。

鍋鏟翻動著油豆腐，金燦燦的油豆腐上了色，變得微微醬紅。葉寧蓋上鍋蓋，中小火燉。

大概半個小時過去，將香葉等大料挑揀出來。再往鍋裏加幾勺蜂蜜。轉大火，撒下芝麻，一邊收汁，一邊不斷地翻炒。

湯汁收幹，蜂蜜焦化。油豆腐醬紅中透著燦黃，盈盈閃著光亮。再收了會兒汁，蘇式鹵汁豆腐幹出鍋。

田淑香和李滿福咽著口水，一眨不眨地盯著盤子裏的鹵汁豆腐幹。李滿福舔唇，“做好了？”

“嗯，可以吃了，快嘗嘗怎麽樣。”

夾起剛做好的鹵汁豆腐幹，吸收了滿滿的湯汁的豆腐幹醬紅油亮，顫顫巍巍的，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出濃汁來。

而當鹵汁豆腐幹入口，也的的確確爆出了汁來，鮮甜的濃汁在唇齒間流溢，軟綿適口的豆腐帶著微微的糯性，兼有了姑蘇鹵菜和姑蘇蜜餞的獨特口感，鹹甜交雜，汁濃味美，入口後滿滿的都是幸福的味道。

“好吃！”李滿福開心地彎起眸子。田淑香埋頭，一口一口地吃著鹵汁豆腐，聲音含糊不清，“這豆腐幹真下飯！”

葉寧咀嚼著鮮甜的鹵汁豆腐幹，說：“蘇式鹵汁豆腐幹，既能當菜吃，又能當零食吃，冷吃熱吃都好吃。明天中午我們帶一些去珍饈莊，送給蘇老師吃。”

聞言田淑香猶疑道：“寧寧，能成嘛？”

“不知道，總得試試。”葉寧聳肩，鹵汁豆腐幹的濃汁在舌尖綻開。沒其他辦法了，就看美食能否打動蘇婉儀了。

翌日天清氣朗，小鎮裏柳條搖曳，和風陣陣。

珍饈莊裏，蘇婉儀見葉寧又來了，她微微蹙眉，葉寧含著笑，單刀直入：“蘇老師，這是我做的鹵汁豆腐幹，您要不要嘗嘗？”說著她揭開飯盒蓋子。

蘇老師垂目，飯盒子裏，一塊塊豆腐堆積著，醬紅油亮，鮮甜濃郁的香氣撲到鼻尖，她鼻翼微動。註意力短暫地在鹵制豆腐幹上停留幾秒，她清清嗓子，“小姑娘，你不必如此，我是真沒精力再教徒弟了。”

葉寧忙不疊道：“蘇老師，送您吃的，只是因為我仰慕您，並非有什麽目的。”

蘇婉儀把飯盒推開，“多謝你，但你還是拿回去吧。”

“特意給您做的，您嘗嘗吧。”葉寧說完，不給蘇婉儀再拒絕的機會，轉身就走，快步離開飯館。

蘇婉儀蹙眉，看著葉寧留下的鹵汁豆腐幹。不一會兒，服務員將一盤鹵汁豆腐幹端上來，註意到桌上的鹵汁豆腐幹，服務員楞了楞。

蘇老師這是哪裏買的鹵汁豆腐幹，看起來……好像要比自家店的要好吃啊。

“蘇老師，這鹵汁豆腐幹是……”

蘇婉儀搖頭，似乎不想多談。服務員看了一眼飯盒子裏香噴噴的鹵汁豆腐幹，吞咽唾液，轉身去端別的菜。

盤子裏的鹵汁豆腐幹和飯盒裏的鹵汁豆腐幹放在一起，對比有些明顯。

盤子裏的鹵汁豆腐幹色澤不及後者，香味不及後者，賣相不及後者，味道明顯也肯定是不及後者的，飯館的鹵汁豆腐幹色香味美完全落了下風。

蘇婉儀眼神微動，旋即蓋上飯盒蓋子。吃完飯後結賬離開，服務員叫住她，“蘇老師，飯盒忘拿了！”

蘇老師瞥向飯盒，“不是我的。”

“啊，不是您的，那是誰的？”

蘇婉儀沒再說什麽，側身離去。服務員拎著飯盒，茫然不已，不知所措。

第二天，蘇婉儀沒有去珍饈莊。第三天也沒去珍饈莊。

日租房裏，葉寧支著下巴，說：“蘇老師可能是在躲我們。”她知道蘇婉儀沒有吃她送的鹵汁豆腐幹。田淑香唉聲嘆氣，“算了吧寧寧，人家真沒收徒的意思。”

葉寧說：“我原想也算了，只是我那天送她鹵汁豆腐幹時，見她似乎有些意動，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再試試，這一次不行，就算了。”

她自知自己的做法是有些惱人的，但她實在是不想浪費滿福姐姐的天賦。滿福姐姐天賦這樣好，有一個好的老師教導，會更好的激發出她的天賦。

越是有天賦的人，越是需要優秀的老師來教導。例如她自己，她在廚藝上很有天賦，但如果她在古代的父親不是天下第一禦廚，可能她的天賦無法完全激發出來，廚藝不會練到現在這般地步。

所以她就厚著臉皮幾次三番登門拜訪了。

拍拍耷拉下肩膀的李滿福，葉寧說：“再堅持堅持吧，來都來了。”

葉寧沒再去珍饈莊，而是去了蘇宅。傭人還記得她，“怎麽又是你們？”

說清來意，葉寧把飯盒遞給用人，傭人連連推拒，“你拿回去吧，你雖然說來送東西不是想讓蘇老師收徒，但我知道你肯定還是這個目的的，蘇老師不會再收徒，肯定不會收你東西的。”

葉寧故技重施，放下飯盒就走。

“哎！你別走啊！把東西拿走！”傭人高聲道。葉寧她們步伐飛快，一轉眼早便沒了蹤影。傭人跺跺腳，拎著飯盒走進宅子裏。

“蘇老師，有人送了東西來，還是之前我跟您說的那幾個人，她們放下東西就走了，我都來不及把東西還給她們！”

蘇婉儀睇了睇她手裏的飯盒，說：“是不是兩個小姑娘和一個中年婦人。”

“對！就是她們！真是的，都說了您不收徒了，她們還來！這送的什麽啊，鹵汁豆腐幹？居然還曉得您喜歡吃鹵汁豆腐幹？”傭人罵罵咧咧，把飯盒放到一邊。

蘇婉儀端起茶杯，似乎是無意地看了一下飯盒，她說：“把東西還是放到門口吧，讓她們自己拿回去。”

“行。”傭人點頭，把飯盒放到門口後，傭人返回去，問蘇婉儀，“蘇老師，晚上吃什麽？”

蘇婉儀呷著碧幽幽的茶，沈吟，“鹵汁豆腐幹吧。”

“鹵汁豆腐幹？哎，好，那晚上做鹵汁豆腐幹吃，還要吃點什麽？”

“你看著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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