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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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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心本在與知命知理說話,談論守山玉時相安無事,但當知命知理順口一提“也許只有少主能贏山玉師兄”時,小高小矮的臉色就嫌棄起來。

此刻他們方一開口,饒是霧心也能聽出兩人話裏夾槍帶棒,表面上在說師弟的天賦出眾,實際卻帶著譏誚之意。

不過……

霧心稍稍走神了一瞬。

她想,絕大多數術法瞧一遍就能模仿,很難嗎?

她記得在花醉谷學劍術時,師弟並不比她快。

霧心轉念一想,許是劍術與清光門用的術法不同,師弟既然在清光門出生,想必是清光門的術法更合他口味,學得才能更快一些吧。

霧心並未太將兩人的話放在心上。

不過,師弟終究是花醉谷的弟子,而霧心則是花醉谷的大師姐。

師弟畢竟是她的師弟,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聽到小高和小矮對師弟表露出意見了,於情於理,她都該表露些態度。

於是,霧心道:“兩位道友,師弟雖是清光門的少主,但同樣也是我在花醉谷的師弟。我聽你們所言,像是對我師弟多有不滿。

“我對他在清光門的過往不太清楚,但師弟在花醉谷時,向來是個踏實謙遜之人。不知他究竟是做了什麽事,讓兩位非要置喙於他?”

硬要說的話,霧心其實是有一點點偏向師弟的。

所以,她問詢之時,眼神坦坦蕩蕩。

倒是小高小矮兩人,見霧心這個大師姐直白地問起,彼此對視一眼,好似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這時,知命靠近霧心,悄悄對她說:“霧心師姐,其實自從我和妹妹拜入清光門後,這兩位師兄就一直不太喜歡少主。平時少主但凡做了什麽事,他們二人總往壞處想,還經常說風涼話。

“他們好像還一直很擔心少主會刁難山玉師兄……其實少主平日都不太回清光門,偶爾回來的時候,看著與山玉師兄相處得還可以呀,山玉師兄自己都不曾說過什麽。”

知理附和道:“是呀,少主本來就很少回清光門了,他不來講習會,或許只是因為覺得就算來聽了,得到的知識也很散碎,不如自己學吧。

“再者,少主天資甚是出眾,聽說他年紀很小的時候,便將許多課業都悟透了。門主與迎月仙長他們都對少主寄予厚望,少主將來還要繼承清光門……

“仙長他們對少主另有安排,也無可厚非。”

說到這裏,知理狡黠一笑,道:“師兄,你們說話酸溜溜的哦,難不成是嫉妒少主,這才看不慣他?”

“我們——嫉妒他?!”

小高的聲音驟然拔高,仿佛知理說的話不可理喻。

小矮同樣一副不可思議之色。

小高的聲音太大,甚至一口氣蓋過了正在講道的仙長。

那仙長須發皆白,儼然是德高望重的仙人,聽到後排一群人吵吵鬧鬧,眼神嚴厲地瞪過來。

小高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吵鬧了。

但他根本咽不下口氣這口氣,伏低身體,壓低聲音,繼續道:“我不否認少主一出生就要戴四個靈環,還能過目不忘,是罕見的天賦。

“他畢竟是門主的親孫子,迎月師姑又身體不好,生下這個孩子已是不易,會對少主寵溺一些無可厚非。

“若單是這些,我們自沒有什麽話說。什麽妒忌,簡直無稽之談,真能當清光門內門弟子的,哪一個真的是資質平庸之輩?

“你看平已,他在他凡間的家鄉,可是食邑千戶的侯爵後裔;你再看蓮碧師妹,誤入清光門仙城的前一日,還是對修仙一無所知的小乞兒,一天仙都沒有修過,卻一舉通過了清光門內門弟子考試!這不是天才是什麽?真要嫉妒,怎麽嫉妒得過來?”

小高隨手指的兩個弟子,都身著內門弟子衣衫,正在道室內聽講習。

他若不說,在清光門一眾弟子中,瞧著當真平平無奇,一點都看不出各有千秋。

但接著,他咬牙道:“但唯有少主——我等看不慣的,不是其他,正是少主的為人品性!”

霧心掃了掃道室內的弟子們,問:“我師弟的人品怎麽了?”

這個時候,小高已有些冷靜下來。

他冷笑一聲。

“當年的事,許多像知命知理這些後入門的新弟子沒有親眼見過,便不當回事,但我們可是親歷之人,絕不會忘。”

小高凝視著霧心,說:“霧心師姐,你是擒獲魔尊的英雄,我們私下都尊敬你,本不想與師姐有沖突。但是,少主那個人,還請師姐務必小心。

“他確實天賦驚人,可也因此恃才傲物。他才是真的嫉賢妒能,看不慣比他出色的人。

“不知霧心師姐可否聽說過,清光門中有一匹能識人的靈獸,名叫照夜?”

霧心頷首,在清光門的茶館裏剛聽說。

小高說:“那匹靈獸,本是門主好友贈給清光門的禮物。當年,少主見了以後很喜歡,便想獨占。偏生照夜是能夠識人心的靈馬,是分得清心性好壞的,它根本不搭理少主,反倒當眾選了守山玉師兄。

“從那以後,少主便同瘋了一般,處處針對山玉師兄!”

小高迅速舉了幾個例子——

“當年,山玉師兄勤奮刻苦,很得清光門中仇悟仙長的看中,於是仇悟仙長單獨指點了山玉師兄一些課業上的內容。山玉師兄勤勉,自然日進千裏。

“誰料,少主得知了此事。之後,少主立即強硬地央求迎月師姑,非要仇悟仙長專門教導他一人,既不準再將絕學教給其他內門弟子,也不許再開講習課。

“幸虧迎月師姑雖然寵溺少主,但並非全然無度。她也聽得出這個要求過分,這才沒有允諾他。”

“還有,山玉師兄當時特別擅長術法修業,連奪了兩年第一,受到門主誇讚,亦因此受到一眾弟子敬慕。

“誰知,那之後,少主便突然也盯上了術法修業。他竟也來聽課了不說,還勒令出題的仙長將那年的考題出得特別難,往裏頭塞了不少偏門知識的題目。

“這些知識,山玉師兄未必見過,但少主從小可以讀清光門中的藏書,卻絕對是見過的。他就是硬要將山玉師兄擠下去。幸虧山玉師兄平時甚為努力,最後勉強得了同分。”

“這還不是全部。

“當年小武師弟還是外門弟子時,曾經受過山玉師兄的照顧,拜入內門後,自然也親山玉師兄。

“有一回,他看不過少主的行徑,為山玉師兄說了幾句好話,少主當即便勃然大怒!

“他非說小武師弟不敬少主,要將他趕出清光門!

“幸虧門主明辨是非,及時趕來,教訓了少主,還將少主罰了禁閉,小武才得以留到今日。”

小高口中的小武,正是旁邊的小矮。

小矮話比較少些,但小高說的時候,他有些膽怯地點了點頭,算是肯定了小高的說法。

小高諷笑道:“如此種種,難以贅述。清光門中又不是只有我們兩個待了十五年以上的弟子,你們可以隨便去問,當年之事,人人都是親眼所見。霧心師姐只要一問,真假自明。”

如此說來,師弟當年,確實招人討厭。

但知理卻不太信,她說:“少主不是這樣的人!當年我與哥哥剛剛拜入清光門中,人生地不熟,心修的課業也聽不懂,只好晚上在小庭院那裏練習。

“是少主正好經過,他不僅好心指點了我們心修上的缺漏之處,還教了我們一些學習音律的技巧。

“我與兄長那時還不知道他是少主,又十分爭強好勝,見他樣樣都懂,就提出與他比試。

“誰知少主以一敵二,竟還輕易贏了我們兄妹!

“當時,我與哥哥兄妹聯手,還從來未在同輩中碰到過敵手。就連山玉師兄也只能將我們兄妹二人拆開以後,再一一擊破,令我與兄長相當不知天高地厚,自傲極了。

“誰料,少主竟幾招就輕易地勝過我們!

“他贏了之後,非但沒有取笑我與哥哥不自量力,反而摸了我們兩人的頭,誇我們有才華,又勸我們不要因為天賦出眾就驕傲自滿,日後還是要潛心修行。

“這樣的少主,怎麽可能是你們口中那個人?”

小高一噎。

他說:“少主這些年,行事作風上,確實有變化。但誰知他是怎麽想的?說不定是看過去的招數太直白了沒有用,便換了一種方式來籠絡人心。”

他回頭看小矮:“師弟,你還記不記得,少主當年曾被魔修擄走過?”

小矮點頭:“就是少主被門主關禁閉後不久,那年弟子大會剛結束的時候。

“有一天晚上,迎月仙長忽然急急命人點亮清光門中所有燈火,說有魔修打暈了看守少主的守衛,將少主擄到後山林子裏去了,而且少主生死不明!

“那一次,連游歷到清光門的千州上君和霧心師姐都驚動了。

“說來也巧,最後還是霧心師姐將少主找回來的。”

“我?”

霧心沒想到自己這個時候被點名,呆了一下。

忽然,她覺得腦海中刺痛了一瞬,閃現出模糊的畫面來,可仍然記不清楚。

她扶了下額頭。

小矮驚訝道:“霧心師姐不會不記得了吧?”

他想了想,言道:“說起來,就是從那以後,少主的性格就有變化了。那不久以後,少主就離開清光門,拜師去了花醉谷。所以,還有不少人說,少主離開,是為了報霧心師姐的救命之恩。”

霧心滿臉寫著不記得了。

小高冷哼一聲,說:“記得不記得無所謂。這些年來有不少人認為少主性格有變化,就是悔改了,但我可不信。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以少主當年的行徑,會招來魔修也不奇怪。更何況,當年霧心師姐雖帶回了少主,可那個魔修卻半點蹤跡都無。”

他掃了小矮一眼,道:“我與師弟私下討論過,說不定那個魔修與少主其實就有什麽關聯。少主這些年的言行之所以會判若兩人,就是那個魔修暗中指點的!他們指不定是在預謀什麽大——”

啪!

這時,道室的老仙長將桌上的竹簡拿起來,狠狠砸在地上!

“最後一排那幾個!”

老仙長忍無可忍,對坐在最後的霧心、知命知理和小高小矮等人怒目而視。

“全都給我滾出去!”

霧心聽小高說話聽得入神,早已若無旁人。這會兒,她竟有一小會兒沒有反應過來,老仙長是在對他們幾人說話。

老仙長如此惱怒地開了腔,道室中的其他內外門弟子,紛紛回過頭來,看坐在最後的人都是誰。

守山玉原本在奮筆疾書,聽到老仙長生氣,才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

他看到被仙長教訓的人裏也有霧心,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微微愕然。

小高回神,連忙起身,抱拳道歉:“對不起仙長,我們先前討論事情太激動了,實在不該在課上分心。我們知錯了,之後一定專心聽講,請您原諒!”

知命知理也連忙乖乖低頭,兄妹兩個一起擺出一副委屈可憐的樣子。

可惜知命知理這招平常有用,而老先生今日是真動了怒。

“你們不用說了,滾出去!我看你們討論得起勁,根本沒法安靜,都給我冷風吹夠了再回來!”

小高小矮見狀,也沒什麽可說的,只好乖乖往外走。

知命知理對霧心偷偷吐了下舌頭。

“仙長!”

這時,倒是坐在第一排的守山玉開腔了。

他擔心地看了霧心一眼,然後回過頭,站起身。

他先對仙長行了一禮,然後恭謙地對對方說了些什麽。

仙長對守山玉的態度溫和許多,倒耐心聽他說完了。

不過,顯然就連守山玉也未能說動他。

仙長硬氣道:“我可不管她是哪裏來的弟子!她不要說是花千州的弟子,就算是花千州本人今天在我這裏吵,我也照樣將他趕出去!你們以為當年花千州在清光門修煉的時候,我就沒有教訓過他嗎!

“別看花千州如今是第一劍仙了,他當年竟膽敢在我講道的時候睡覺!我當場就把他趕到門口去罰站了!”

“……”

話已至此,守山玉自然清楚不可能再說動老仙長,只得擔憂地看了眼霧心,重新坐下。

倒是霧心略感錯愕。

剛才,守山玉想必是為她在仙長面前說話了。

可是,為什麽?

他們兩人好像也不是很熟。

霧心百思不得其解,只當對方應該是顧慮她是清光門的客人,將她趕出道室不禮貌。

霧心與小高小矮、知命知理一起收拾好桌上的東西,離開講習會。

其實被趕出道室,霧心內心並無多大遺憾。

她是本是為了研究無心人才來聽講習的,但這場講習會聽來聽去,也沒聽到與無心人相關聯的東西。別的東西霧心都不感興趣,就算坐在裏面,也只是浪費時間。

不過,仙長將他們趕出講習會,卻不是他們就可以隨意走掉的意思,否則也算不上懲罰。

五人一同站在道室外,吹了片刻冷風。

小高被灌了滿襟秋風,氣焰矮下三分。

他先行對霧心道歉道:“對不起了,霧心師姐,我們對少主有意見吵鬧,反而害你一起出來罰站。”

知命知理也同樣道:“對不起,霧心師姐,我們不該抓著你聊天的。”

霧心搖搖頭,並不介意。

她道:“我也聊了不少。”

她稍作考慮,說:“其實我來清光門,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最近到處聽講習會,也是為此之故。但今日這場,好像還是沒有我想聽的內容,離開也無妨。”

“原來師姐來清光門,是有些目的的?”

知理恍然大悟。

不過知理瞧著活潑天真,實則心思細膩,霧心沒說是為了什麽事,她便很識趣地沒有追問,只順著她的話給出想法道:“那霧心師姐其實應該先去問問山玉師兄的。山玉師兄平日裏刻苦,對哪位仙長擅長什麽方面都很清楚,有時還會提前預習功課。你若是想了解各個講習會的方法,只要去問他,他肯定知道。”

霧心吃驚:“還有這種事?”

這時,小高也接上了口:“對!”

小高聽到了霧心與知理的對話,在這件事上,他倒與知理想法相同,說:“少主不在清光門時,山玉師兄便相當於我們這一輩的掌事弟子。每月的講習課如何安排,都是需要他與諸位仙長溝通的。

“而且,山玉師兄勤勉認真,做事嚴謹,對講習會如數家珍,還很得仙長們喜愛。仙長們平日裏都會額外指點他。

“霧心師姐去問山玉師兄,定比自己瞎找要快,會事半功倍。”

霧心若有所悟,應了下來。

知理則瞥小高:“想不到我們竟然有意見一致的時候。”

小高個高且粗壯,他雙手環胸,不屑地皺起眉頭,說:“我可是你師兄,在清光門的時間比你們兄妹年紀都大,理應比你們二人知道得多。”

但話說到此處,小高一擰眉,仍舊肅道:“但少主的事情上,我還是保持我原來的態度。

“其實對少主有怨氣的,遠不只有我與小武師弟,當年的事情許多人眼睜睜看著,卻礙於他少主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大家面上不說,不代表真的沒有想法,大多數仙長也是知情的。如今山玉師兄不計較,不代表沒有發生過。”

霧心正要再問。

可恰在此時,卻聽道室中發出一陣驚呼的喧嘩聲。

老仙長才剛教訓了他們這幾個在講習會上公然聊天的人,先前道室中已鴉雀無聲、落針可聞,怎麽還會有這麽多人敢發出聲響?

霧心下意識地回頭,卻見講習會中沒有一個人的註意力在老仙長身上,反倒全都仰著頭遙望窗外。

霧心也順著往窗外看去。

只見遠天之上,有一匹白駒踏風而來。

那實在是難得一見的靈獸。

那匹靈駒通體靈白,馬鬃如雪波隨風流淌,長尾優雅如光絲。

當它四角踏過雲上時,周身光耀融入淺淺曦光之中,粼粼流轉。

“照夜!”

“是照夜!”

霧心聽到道室中傳來許多人小聲的議論。

“照夜今日竟到這裏來玩了,明日必有吉兆啊!”

“照夜喜靜,平時十天半個月都不會來人多的地方,今日怎麽了?”

“笨,這麽多年過去,照夜還是最喜歡山玉師兄了。它想必是專程來見山玉師兄的!”

老仙長今天這講習是徹底進行不下去了,他將手上的書卷一甩,惱道:“算了算了,你們散了吧,我改天換個日子再講,或者有人感興趣自己來問。”

弟子們紛紛起身向老仙長散課道謝,但卻沒有人離開道室,反而都湧到窗邊,去看天空中那匹與白雲嬉戲的白馬。

這馬確實美麗,它倏忽出現,所有人都為之傾倒。

但就在這時,那靈駒馬頭一轉,竟望向了霧心所在的方向。

靈馬這一顧首,立即讓這個方向的許多人騷動起來——

“照夜看過來了!”

“照夜難不成在看這邊?”

“這個方向有誰,山玉師兄?”

其實離得這麽遠,誰也看不出照夜究竟在看誰,但有一剎那,霧心卻覺得自己與這靈駒對上了視線。

接著,照夜竟真掉頭一轉,踩著風朝霧心所在的方向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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