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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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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出去

我是不是要死了

謝延的視線停留在“精神體:未知”這一行字上。

他思索幾秒, 又在「未知」後面補了長長的備註。

精神體:未知。初步推測應該是一種小型哺乳類動物,哨兵本人可對精神體進行偽裝,這樣的精神體偽裝尚屬首次發現。

照目前的情況, 兩人可能葬身於此, 這樣的首次發現似乎也沒了意義。

即使如此,謝延依然一絲不茍地寫著工作報告。

而被他記錄的對象正悄無聲息地接近他,宛如一只靈敏迅捷的貓科動物。

謝延忽然擡眼,正好看到那張和全息屏裏一模一樣的笑臉, 只是這張笑臉更為生動鮮活,笑容也比全息屏裏的照片多了幾分真實。

林江樾定在原地半秒, 臉上露出惡作劇被抓時的遺憾小表情, 然後聳聳肩,道:“我走得這麽近你才發現,這很危險哦。”

林江樾忽然蹲下, 摸向謝延的爆能槍。就在他的手剛碰到槍柄時, 謝延的手壓了上來, 按住了他,熟悉的溫熱感傳來,讓林江樾的眼睫如同雨滴打在葉子上, 輕輕顫了顫。

謝延淡淡道:“這更危險。”

林江樾城墻般的厚臉皮發揮自如:“待會兒我可能要死了, 你就讓我開開眼嘛。”

林江樾和謝延對視。

那雙黑色的眼睛裏,依然沒有任何情緒。

林江樾對謝延笑了笑,聲音又放輕了幾分:“謝隊長, 讓我看看?”

謝延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淡漠,但片刻後, 他眼簾微垂, 松開了手。

林江樾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 眼角眉梢都蕩漾著笑意,他滿心歡喜地拿起爆能槍,愛不釋手地欣賞著。

林江樾好奇地將臉湊近槍口,謝延又飛速看了他一眼,同時身體微微前傾。

還好,林江樾再喜歡,也沒有蠢到用槍口對準自己,他只是貼著槍口一側看。

謝延又靠了回去。

“誇克武器制造。”林江樾又看了一眼槍裏裝載的爆能氣能量值,這些能量會根據能量值大小以不同的顏色顯示在槍械顯示器上,能量值的區別對於使用者來說非常重要,同是一級爆能槍。

因為內部裝載的爆能氣能量不同,造成的傷害量也會有微妙的區別。

在平時,這種區別影響不大,但在精細化作戰時,這種區別的重要性就出來了。

林江樾繼續道:“使用的是皮德加島星的高能爆能氣體?”

謝延:“嗯。”

“聽說那兒的爆能氣體礦是全銀河帝國最純正的,只提供給擁有帝國特許牌照的武器制造商?”

“對。”謝延擡起眼睫,認真地看了林江樾一眼,然後在林江樾的備註上繼續添加,「對飛行載具、熱武器非常了解,擅長使用冷兵器」。

林江樾不知道自己正被謝延研究著,他仍在津津有味地研究自己手上的爆能槍。

林江樾將槍托在掌心,試了試重量:“這槍可比黑市裏賣的槍輕多了,能量傷害還那麽高,開啟鍵也改造過,應該比我見過的爆能槍發射速度快一點。”

洞裏條件有限,林江樾無法試試這把爆能槍的發射速度和後坐力,但依他對槍械的了解,這種改造無非就是為了讓槍更穩、更快。

“比通用爆能槍快0.2秒,後坐力輕3N。”

林江樾眼睛一亮:“真是好東西。”

他又將槍欣賞了一圈,問道:“謝隊長,如果我們能出去,你能不能把這槍借我玩玩?”

謝延冷漠道:“不行。”

林江樾想不到謝延拒絕得這麽果斷,就跟塞了一團棉花一樣,心口堵堵的,他抱怨道:“你這家夥也太無情了,肯定很多人在背後罵你吧!”

“當面也罵。”謝延態度平靜,好像被罵的不是他。

林江樾楞了楞,他想起官方記錄裏謝延的身世,就算謝延後來被皇帝收養,估計也沒少吃苦頭?

可能是死到臨頭了吧,他居然有點感性,安慰道:“這麽想來,我們都是沒爹沒媽的孩子,還真有點同病相憐。”

“無用。”

“啊?”

“打感情牌。”

“謝延。”

謝延看著林江樾。

“你閉嘴吧!”林江樾想了想,可能還是覺得不解氣,咬牙切齒地說,“出去後,打一架!”

他那點米粒大小的同情心被他拋進星辰大海了。

林江樾不想再理謝延,快速站起身,走到石臺邊緣,望著被水淹沒的洞口:“我不喜歡坐以待斃,等死的滋味一點也不好,何況還有你這家夥,我更不想待在這了。”

謝延被林江樾左嫌棄,右抱怨,但神情依然不變,他見林江樾看著石臺下方,便也站起了身。

林江樾望著湍急的流水:“我去賭一賭。”

不需要他多說,謝延已經明白他要賭什麽,還未等謝延開口,林江樾已經跳下石臺。

林江樾蹲在水邊,將手伸入地下河水中試水溫,冰冷刺骨的感覺從指尖蔓延上來,讓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

謝延沈穩冷靜的聲音在林江樾背後響起。

“我可以幫你調低五感的敏銳度。”

“我記得這需要建立短暫的精神連接?這可是比精神安撫更進一步的「無理」要求哦。”

明明是協助,卻被林江樾說成是「無理」要求,也就謝延這樣沒脾氣,或者說是沒情緒的人才能忍受。

謝延抿了抿唇,思索著應該怎麽說服林江樾。

不料雖然林江樾很排斥向導的接觸,但他是個能隨機應變並且非常惜命的人,他知道,這種時候得到謝延的幫助,他能存活的幾率更大,於是他又立刻笑逐顏開地說:“那你來吧。”

謝延:“……”

林江樾大大方方將手伸到謝延面前,他的皮膚偏白,卻不是病態蒼白的那種,而是健康的白皙清透,他的手腕骨偏細,但揍起怪物來,還是很有力的。

謝延的手緩緩握住林江樾的手,溫暖的如同潮汐一般的精神力湧入林江樾體內,流水一樣溫柔地沖刷著林江樾的精神圖景。

天空變得更透徹純凈,一縷縷的陽光灑在屋檐上,將林江樾精神圖景裏的世界都照得暖洋洋。

向導和哨兵的精神連接是相互的。

林江樾也能窺見謝延的精神圖景。無邊無際的大海,天空不藍不灰,天氣不晴朗也不陰沈,天上連只海鳥都沒有,只有日覆一日、反覆沖刷的海浪聲。

謝延精神圖景裏的風景,簡單、枯燥、無聊,跟謝延這個人一樣。

林江樾悄悄睜開一只眼,偷偷去瞅謝延,見謝延眼睫微垂,在探照燈的照射下,睫毛投下扇形的陰影,謝延的神情很專註,全神貫註地為他進行五感敏銳度調節。

林江樾的精神體不由自主跳了出來,「嗚嗚嗷」地輕喚著,在地上舒服地伸展著四肢。

一條毛茸茸的白尾巴掉了出來,在地上愉快地甩了甩,柔軟的細毛精神抖擻地抖了抖。

謝延頭頂飛出一條小黑龍,烏黑的眼睛盯著林江樾的精神體。

掉出白尾巴的精神體擡起腦袋,藍汪汪的眼睛看向謝延,它的白尾巴甩了甩,很快又縮了回去,然後它把小腦袋搭在兩只前爪上,趴在地上,眼巴巴望著謝延。

過了幾秒,林江樾的精神體往謝延的方向挪了挪,然後它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主人,發現主人閉著眼,它心中一喜,歡快地向謝延撲了過去。結果軟乎乎的身體在半途中被強勢的手撈住,騰空了起來,然後腦袋被狠狠揉了揉。它「嗚嗷」了一聲,擡頭望去,只見主人笑吟吟地看著它。

這笑容讓它下意識感到危險,覺得自己屁股有點疼。

“趁我不註意,想造反?”林江樾說著,又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精神體頭頂的一撮毛,將它們搓成小山峰的形狀。

林江樾的精神體吊著四肢,任由揉?虐。

林江樾輕輕揉著精神體的腦袋,揉著揉著,他的動作慢了下來,然後將精神體拋給了謝延。

小東西挺自覺地扒緊了謝延,謝延一只手將它抱住,掌心托住它軟乎乎毛茸茸的肚皮。

小黑龍飛了下來,貼著謝延的胸口,聞了聞林江樾的精神體,林江樾的精神體也伸出爪子,想要拍小黑龍的臉。

“如果我死了,它是不是就消失了?”林江樾自言自語地嘀咕,“既然它那麽喜歡你,就讓它現在多享受一下吧,姑且當作臨終關懷了。”

謝延、小黑龍和至今品種不明的小東西一起看著林江樾。

小黑龍緩緩飛向林江樾,註視著林江樾,小黑龍的瞳孔是黑色的,周圍的眼球是琥珀色的,這雙眼睛盯著人時,帶著野獸森然凜冽的氣息。

明明是龍族這種存在於傳說中,讓人聞風喪膽的獸類,但林江樾卻沒覺得它危險。

過了半晌,小黑龍用冰涼的嘴部頂了頂林江樾的下巴,海浪的氣息撲鼻而來。

在林江樾和小黑龍臉貼臉時,林江樾的精神體看著在眼前飛來飛去的龍尾,忍不住伸爪抓了抓,可惜龍尾太靈活了,它抓不到。

林江樾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後曲起手指敲了敲小黑龍堅硬光滑的龍角,得意地朝謝延揚了揚眉。

“你的精神體是不是也很喜歡我?”

他話音一落,小黑龍就消失了。

林江樾的精神體本來在那抓啊抓,忽然「玩具」消失,它發出疑惑的嗚嗷聲。

“嘖。”林江樾活動了一下手臂,道,“我下去了,謝隊長有沒有什麽要交代的?為我加油打氣也可以啊。”

林江樾懶洋洋的語氣不像是去赴險,而像是去上個普普通通的比賽場。

“五分鐘。”謝延的語氣冷淡利落,“這樣的水溫,你只能待五分鐘,找不到路,就回來。”

“知道了。”林江樾深吸一口氣,鉆入水中。

地下河水冰涼刺骨,但由於謝延替林江樾調整了五感的敏銳度,所以這水溫剛好在林江樾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水裏非常非常暗。

林江樾頭頂的探照燈只能照出五六米的距離,他的手在擺動時碰到了石壁,也不知道是因為被流水沖刷,還是被人工打磨過,這石壁非常光滑。

不過這種鬼地方,石壁光滑的原因大概率是前者。

林江樾始終保持著在河水上層游泳,這樣萬一遇到水道頂部有空隙,他還能鉆出水面緩一緩。

游了大約幾十米,林江樾感覺右側的水流突然變急了,他向右邊看了一眼,一條岔道出現在他眼前。

他努力想要看清岔道另一頭的情況,可惜受黑暗與水流的影響,他的視線受阻。

忽然,下方水道開始冒小氣泡,像是被瘋狂搖晃的可樂雪碧。

林江樾向下看了一眼,他看到石壁開始出現裂痕。

就在這時,右側的石壁突然裂了一個口子,水瘋狂往裏湧,突然的吸力讓林江樾仿佛斷掉的船槳,他被水流狠狠一卷,整個人滑向右側的石洞。

林江樾死死拽住洞口凸起的石頭,由於突發狀況,他下潛的節奏亂了,生生嗆了一口水,當水灌入肺部時,恐怖的窒息感籠罩著他,好在他及時控制住呼吸,硬是憋著氣,在湍急的水流中穩住自己的身體。

另一邊,林江樾的精神體痛苦地伏在地上,爪子嵌進了石縫裏,它身上的偽裝就像褪色的顏料,緩緩散去,漸漸露出潔白的毛……

林江樾的精神體狀況表明他遇到了危險,雖然謝延的任務之一就是弄清林江樾的精神體究竟是什麽,但……

謝延蹙了一下眉,隨後利落地跳入水中。

時間如同沙漏裏的沙在一點點流逝,就像任何人都無法掌控的生命。林江樾漸感精疲力竭,他聽說過,人死前會像看走馬燈一樣回顧自己的一生,見到自己最重視最珍惜的人。

他見到的會是誰呢?

賈伊?還是洛之嵐?抑或是是M19星的其他人?

林江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人。

他一只腳蹬住石壁,拼命與水流做鬥爭,可是這石壁太光滑,他一使力,身體反而向後滑。他知道,一旦松開手,被水流卷走,他就很難再掙脫了,他死死抓住石壁——

就在這危急關頭。

林江樾的眼前游來一道黑影,那人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林江樾認出這是謝延。

他的身體被謝延拉住,在謝延的幫助下,他終於掙脫了水流的束縛,也不知道另一側洞道那邊發生了什麽,湍急的暗湧緩了下來,這給了兩人喘息和離開的機會。

林江樾還來不及慶幸,水底湧上來的氣泡越來越密集,水也跟著洞道在震。

他倆對視一眼,同時明白,又要地震了!

這是什麽狗屎運氣?林江樾無語地想,他出去了就買銀河彩票,說不定可以中頭獎。

謝延在水中拍了拍林江樾的肩。

林江樾朝謝延比了一個「OK」的手勢,兩人使出全身力氣往回游。

這次兩人還要避開上方墜落的巖石,整個過程險象環生。

前方的洞口在逐漸縮小,他倆飛快游向洞口。

林江樾游在謝延後方,眼見著出口就在眼前,他看到洞頂掉下一塊石頭,正好在謝延上方,他伸手往前一推,幫謝延躲開了那塊石頭。

在他的助力下,謝延順利游到了洞口,快速鉆了出去。

此時洞口坍塌得只剩下能通過半個人的大小。

林江樾看著洞口外飛舞的熒熒藍光,藍光的範圍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當他發現謝延出去了,而他可能出不去的時候,他倒也沒後悔,他只是沒想到自己骨子裏居然還刻著樂善好施的基因。

突然,一只腳踹開了堆壓的碎石,仿佛在絕境中撕開了一道口子,向黑暗的洞道裏照進了光。

林江樾的身體被謝延拉住,拽出了水道。

林江樾一出水面,就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第一次覺得空氣是如此的清甜,他又用力多呼吸了幾下,可是還沒吸幾口氣,他的背就傳來撕裂般的疼痛感。

估摸是剛才在水裏時被砸到了。

他們的麻煩還沒有完全結束,地底發出綿延不絕的怒吼,石洞還在震顫。

林江樾咳嗽道:“找個地方躲著。”

謝延不發一言,將林江樾扶起。

林江樾沒有將受傷的事告訴謝延,而是和他靜靜坐在石洞一角,平靜坦然地等待自然的審判。

是死是活,全不由人。

碎石不斷從洞頂掉落,那些發光的蟲子慌亂地飛舞著,留下淩亂的光線殘影,有些蟲子被石屑砸中,奄奄一息地掉在地上,然後被塵土掩埋。

林江樾靜靜看著那些被淹沒的光,他覺得他的氣力也在一點點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大地的怒火終於緩和了下來。

垂著頭的林江樾感覺到周圍停止震動,他有氣無力地擡起眼簾,看了看四周,洞裏亂石堆積,塵土飛揚,死氣沈沈。可過了一會兒,藍光又一點一點逐漸亮起,然後藍光變得越來越多,那些小蟲子繼續點亮著石洞。

林江樾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拍了拍謝延,啞聲問道:“停了?”

“嗯。”謝延似乎是察覺到林江樾狀態不對,上前檢查林江樾的情況,林江樾沒了力氣,幾乎沒有掙紮的,隨他擺布著。

最後謝延在林江樾背後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傷口,血水凝固,和衣服粘在了一起。

這傷剛好在脊柱邊,謝延不敢隨意動他:“我幫你噴點藥。”

“唔,我要……要個樂於助人的榮譽徽章。”林江樾虛弱地開著玩笑。

謝延幫他上藥的手頓了頓。

恍惚間,林江樾感覺到有風從上方吹來,他擡起頭,看到一片搖曳的星光。

他嚅動著蒼白的嘴唇,問道:“我是不是要死了,所以才看到星星了?”

洞頂上方被地震震出了一個口子,漫天星光從豁口處落下。

閃著藍光的小蟲子們也終於得見天日,欣喜地往外飛去,它們的光與星光交織,點亮了漆黑的洞穴。

“我們可以活著出去了。”

林江樾覺得謝延的聲音像是悶在壇子裏,模模糊糊的,他擡起手想拍拍自己的耳朵,可剛擡起,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在林江樾失去意識前,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謝延說「堅持住」。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大概在下午或者晚上更-繼續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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