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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開始釣魚的第一百二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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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無為宮。

皇帝聞雲幛最近每天從龍床上醒來時,都覺得天是藍的,草是綠的,他整個人的心情都和禦花園裏姹紫嫣紅、競相開放的百花一樣嬌艷。別問,問就是愉悅與激動。

因為……

他掐指一算,離他退休又近了一天。

自從立了皇太弟,聞雲幛需要批改的奏折量就在每日遞減,如今已經基本不剩下什麽了。嗨呀,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美好的事呢?真的是他可以擁有的嗎?聞雲幛美滋滋的在算了一下自己今天需要工作的分量和時間後,當下便決定,還是先去陪兒女們玩耍一會兒吧,等晚上夜深人靜了再開始揮舞筆墨。

聞雲幛的後宮人數不多,孩子也不算特別多。尤其是最近兩年,自打聞雲幛確定了要讓位給皇弟之後,他就和皇後說過了,不要再充盈後宮,一個也不要。

跟著他這個即將退休的太上皇實在沒什麽前途,不能耽誤了人家姑娘的姻緣。

皇後也像是似有所感,哪怕提前就做過類似的心理建設,還是很生氣,很掙紮。在最終忍了無數天後,才很現實地問了聞雲長一個問題:“你考慮過我們的女兒嗎?你考慮過其他孩子嗎?”

大皇子,二皇子,大公主……

“朕考慮過。”聞雲幛是很認真的考慮過自己孩子的退路的,也盡可能的去平衡了每一個皇位繼承落選人的心情,除了江王這種做不通思想工作的,其他人基本都接受了,“朕也和嘲風、江雪談過,他們不會有自己的繼承人,選擇繼承老傳統,只不過會在老傳統的基礎上進行一些修改。”

下一代的繼承人,將不限龍嗣,不限父母(不管是誰,也不管是否健在),也不限男女。

“這些都會直接且明確地寫在朕的退位詔書裏。”聞雲幛其實一直都知道皇後的擔憂,與她不曾言說的野心,“與其讓我們的小鳳凰當下一個楚國長公主,朕想你也會更希望她能競爭成為下一個曌帝的,對吧?”

在聞氏漫長的皇位歷史中,也曾像大唐一樣,出過一位龍嗣女帝,僅此一位,驚才絕艷。不過,也只有一位,讓隨後的公主們覺得頗為遺憾。

“你保證?”

“朕不能保證,朕能保證的是能者居之,公正公平。”

“足夠了。”

自那次對話之後,帝後長達數年過於禮貌疏遠的關系,都稍稍親近了些。與愛情無關,只是共同撫養孩子的戰友情。皇後的內心轉變有點類似於——只要你對我女兒好,那我們就是好朋友。

這點不僅適用於沒什麽雄心壯志的皇帝,也適用於皇帝後宮的其他妃子。只要大家安分守己,皇後其實也可以很好說話。

皇帝聞雲幛的後宮在最近兩年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諧。

而今天,聞雲幛在看過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朝堂政績,陪著小一點的兒女寫完作業,最後又陪身體健康了不少的三公主瘋玩了不知道幾個時辰後,一天的時間就這麽過去了。鹹魚之帝看了眼日漸暗淡的天色,遺憾的支棱起自己的老腰,深深的長嘆了一口氣,又到了該回去工作的時間。

真的好不想工作啊。

梳著包包頭的三公主,歪頭看著父皇離去的背影,想了一下,然後便努力追了上去,在聞雲幛疑惑的看過來時,堅定不移的伸手,拿出了自己僅剩的最後兩塊糖——她母後一直控制她吃糖的數量——這是她好不容易才偷偷藏下來的。

三公主:“父皇不要不開心,請你吃糖,你一塊,我一塊。”

聞雲幛蹲下身,看著認真安慰他的小女兒,被感動得稀裏嘩啦。但還是忍痛吃掉了女兒的最後一塊糖,因為她確實不能吃太多甜的,她的咳嗽才剛好。

三公主也是真的大方,哪怕糖都沒有了,也只會笑著問:“現在開心了嗎?”

“超開心的。”連最討厭的工作,都變得好像沒有那麽難挨了。

***

公主墓中。

越國公主已經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她真的快要死了,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倒黴,本想在自己的墓中悄悄離世,卻在生命的最後還要遇到聞嘲風來故意氣她。

寒江雪看出了越國公主眼中的不服氣,本來不想說話,但最終還是走了出來,輕聲問公主:“您看上去好像很不滿嘲風說的這些,臣鬥膽猜測,是您覺得他沒有資格對您這麽說,是嗎?那誰夠資格呢?差點被您害死的我,夠資格了嗎?”

越國公主真的很奇怪,也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勇氣,覺得刨了聞嘲風他爹的墓不算是一種傷害。

寒江雪在恢覆記憶後,便仔細覆盤了那一晚的所有事,他發現那其實就是個死局,如果沒有聞嘲風,不管他作出什麽樣的選擇,他都只有死路一條。

“不要說您給了我機會,不,您沒有。我當時在後院,面對您派來的刺客,還有被紫陽道人控制的催眠,只有兩種選擇,要麽去殺了您故意引來的聞嘉澤,要麽自己跳入湖中博一個清醒的機會。但您知道我不會游泳嗎?”

寒江雪當初敢跳,是他覺得他上輩子會游泳,哪怕這輩子沒學,也可以賭一把。但事實證明,他賭錯了,在被紫陽道人催眠的幹擾下,讓他這輩子本就沒有的肌肉記憶雪上加霜。

“如果沒有嘲風來救我,我就真的死了。您知道即將溺死那一刻的感覺嗎?那真的不好受。”

“您的過去經歷很慘、很可憐,您想覆仇……這些我都沒有意見。但是,您為了覆仇,殺死我,又是什麽道理呢?我害過您嗎?我全家又對您做過什麽嗎?我若真的死了,我的家人就不可憐了嗎?”

“甚至我推演過,假設我死了,後面會怎樣發展。從格天詩會對昏迷的聞嘉澤動手上來看,聞嘉澤很可能也還是會死。聞嘉澤您知道是誰吧?河王唯一的孫子,河王的兒子已經死了,孫子再死,您讓一把年紀的河王怎麽辦?河王世子妃又要怎麽辦?那場宴會是我和聞嘉澤共同的朋友向小園舉辦的,我們一起在他的宴會上出了事,您覺得向小園會怎麽想?”

向小園一代名臣之路,大概就要在還沒起步的時候折戟了。

而向小園又對越國公主做過什麽嗎?

沒有,他出生時,越國公主早就已經成為了諱莫如深的歷史,甚至也許他阿爺向閣老還在鄉野的縣令位置上苦苦掙紮,根本沒機會參與到更高層級的朝堂鬥爭。

向家一家就活該死嗎?

“我阿娘和阿奶當時正在尋找念念的路上,我若死了,她們肯定會回來奔喪。也許就會錯過念念的線索,兩年以後……希聲也許就會餓死在西北的小鄉村而無人知曉。”

“這些人,都與您無冤無仇吧?您為了自己,害死他們的時候,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說一聲,因為我的過去很慘,所以你們都該死,你們不配指責我嗎?”

越國公主表情還是那副死不悔改的模樣,但她的眼神明顯有了動搖,開始變得色厲內荏。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傷害了什麽人,只是從沒有人從受害者的角度質問過她,她從始至終都陷在自己的世界裏,想的只有她多麽可憐,她多麽悲慘,她要報覆世界。

“如果您想說,這些只是我的假設,並沒有發生。好的,我們可以不說假設。只說一些發生過的事。您知道萬梨吧?就是和您合作的千裏樓樓主,她的爹娘雖然是自殺,但起因是蠻族入侵。按照您‘如果沒有先帝和先帝的爹,繼位的有可能是我’的理論,那我是不是可以說,如果沒有您,蠻族也許早就被我爹打退,萬梨的爹娘不會死,她也不會走上殺手這條不歸路,她現在說不定還幸福又平安地生活在邊塞的小城?”

“萬梨之外,還有那同一座小城裏不幸罹難的數萬百姓,您知道一座邊城裏有多少百姓,有多少個家庭被毀了嗎?您可以說這些都是死於蠻族之手,只要您臉皮厚一點,您就可以繼續覺得這些與您無關。”

“那您知道當年渭水血案,死了多少龍子龍女嗎?制造渭水血案好打開聖山,總歸是您親自下的命令,是您的人親自動的手了吧?”

這些龍嗣不只有先帝的養子養女,還有其他宗親的孩子,他們也許就這一個孩子,就這樣沒了。

“您覺得自己被逼與蠻族聯姻好慘啊,是的,這很慘,很不公平,歷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和親的公主都遭遇了這樣的不公平。也不只有您被迫二嫁,甚至三嫁的都有!——”

寒江雪對大啟的歷史學得很渣,能舉出來的例子只有他在現代學的歷史,隋唐、滿清,不少和親公主都經歷了被迫二嫁、三嫁。

“——我不是說這些是對的,只是說,同您一樣悲慘的人有很多。直至先帝上位之後,這一遭遇才被終止。”

“先帝沒有被送去和親,因為自己的女兒,而想到了要為此做些什麽。而親身經歷過這些的您,在得到了龍骨之後,又做了什麽呢?您搜集網羅了不知道多少祖上出過幻想種的人,像牛馬配種一樣,強迫他們結合生下幻想種,您考慮過這些人也許並不願意這樣被婚配的心情了嗎?”

“嘲風說您自私,哪裏說錯了嗎?”

寒江雪對聞嘲風的維護,總是不自覺地就帶在了他的情緒裏,聞嘲風已經是他的一部分了,他會捍衛他,就像捍衛他自己。

“雖然這麽說很奇怪,但我覺得嘲風真正共情的是您的遭遇,他在說您錯了,心裏卻更像是在說自己錯了。不管您相信與否,我都覺得他只是想要讓您意識到這點,不是在否定您的悲慘,是希望您下輩子不要再這麽做了。”

聞嘲風本來該欣喜於寒江雪對他的維護的,但他滿腦子想的卻是,寒江雪竟然在不知道原文的情況下猜對了。

他有了一次重來的機會,便不切實際地想著,也許越國公主也能有一次。

但那時的越國公主,卻未必能像他一樣遇到讓她意識到自己問題的人,所以他希望她能在這一世就明白不能傷害無辜的底線,免得下輩子再走上老路。

越國公主的眼裏終於重新有了微弱的亮光,她有氣無力地開口,就像是一個破了的風箱:“你,你覺得,我還會有機會?我還能,有機會?”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辦法替那些因您而死的人來決定要不要原諒您。但作為被您差點害死的我,我是很生氣的,也很憤怒,但我同樣同情您的遭遇,還是希望您下輩子能有一個更好的人生的,不要再傷害無辜的人,也不要再被人傷害。”

只不過這輩子是沒有機會了。

“你想,得到,什麽?”越國公主並不傻,相反她聰明得很,不然也不會有這麽多年的持續搞事。在生命的最後,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寒江雪突然說這樣的軟話,必有他的目的。

寒江雪也沒有藏著掖著:“我希望知道您在朝中的內應。”

“萬梨,沒有,告訴你?”

“她說了,但我覺得那是假的。我相信萬梨不會騙我爹,可我覺得您會騙萬梨。”還是結合寒江雪自己的記憶,他發現和越國公主有來往的那位朝中大人,也許並不是真的和她勾結,只是受她威脅。

而且,很奇怪的,是拿先帝的秘密在威脅。

什麽樣的人,才會在乎先帝的秘密大過自己呢?

只能是對先帝盲目崇拜的人。

朝中對先帝盲目崇拜的人卻實在是太多了,哪怕是向家的老爺子,都一直很感激於先帝的知遇之恩。

不過,說真的,不管是對哪個的盲目崇拜,寒江雪都覺得是不可取的。哪怕寒江雪和先帝是很要好的筆友,他也不會覺得先帝就是個完人了,相反,先帝幹過不少傻逼事,當然,他也幹過很多聰明事,只不過功過是不能相抵的。

這些被先帝洗腦,覺得先帝該光明萬丈一輩子的人,真的很讓人頭疼。

“對方會為了保護先帝的秘密,不惜為您驅走。那麽,同樣是為了保住先帝的秘密,聞雲幛陛下……”

危!

這是寒江雪在進入公主墓後,才想到的。

“時間緊急,求您,看在聞雲幛從沒有傷害過您,與您無冤無仇,卻對您抱有同情,還幫您擴散先帝秘密的份上……”

在生命的最後,做一件好事吧。

寒江雪知道自己不該去賭一個反派的良心,可是那晚他真的沒有看清楚與越國公主交談的人是誰,對方的帶著冪籬,且寒江雪滿腦子都是聞念為什麽在這裏。想一想越國公主的做事手段,先帝的秘密不出意外明天就要被公布了,那麽對方很可能今天就會對皇帝動手。

寒江雪真的、真的很不希望聞雲幛就這樣死去。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眨眼之間,時間在這個封閉的墓室裏早已經被模糊了,寒江雪只感覺他體驗到了這輩子最漫長的提心吊膽。

然後,他聽到了越國公主的一聲很長的嘆息。

她妥協了,她說出了那個名字。

***

皇宮裏,聞雲幛剛剛開始批改第一份奏折,他做了無數回的心理鬥爭,但還是真的好難啊。

直至吼彩衛指揮使單采來報。

聞雲幛騰的一下就跳了起來,歡天喜地的把這位女指揮使大人迎了進來,心裏想著,真不是朕不工作啊,是現實不允許,這不是事趕事嘛:“是單愛卿啊,有何要事?慢慢說,不著急。”

單采:“請陛下屏退左右。”她還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聞雲幛:“!!!”

清場之後,單采便幾步上前,單膝跪下,單刀直入的提問:“臣鬥膽想問陛下,可是真的決定要公布先帝的秘密?”

聞雲幛睜大了眼睛:“你、你怎麽知道?”

“臣是先帝的禁軍,自然不會有誰比臣更清楚先帝的事情。”單采美艷的臉上,有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如果您是為了遵從先帝的遺願,那臣希望您不要這麽做。”

如果寒江雪在,他大概已經意識到了單采的危險。

可惜,在這裏的是聞雲幛,他一直天然相信著吼彩衛對皇帝的忠心。聽到單采這麽說,還以為單采是要和他來一場心與心的溝通,他也就實話實說了:“不,這不是先帝的遺願,是朕自己的意志。”

聞雲幛這輩子很少自己做決定,因為他就是個鹹魚,是個老好人,他沒有意見,他不想傷害任何人。

可是,再像個面團的人,偶爾會有自己的堅持。

“單愛卿,朕記得你也是有家室,有孩子的。那你應該是能夠理解朕的吧?朕自己沒什麽野心,又慫又平庸。可是朕的孩子不是這樣,大皇子精明,三公主聰慧,他們未來能做出來的成就,也許是朕幾輩子加起來都做不到的。”

可惜,大皇子因為出身邪教的問題,至今還在被朝臣隱隱防備;三公主雖然是幻想種,卻是鳳凰,又是個女兒,從沒有進過朝臣考慮的視野。

“這一點也不公平。”

“朕真的考慮了很久,最後才下定決心,要把先帝的事情公布出去,這樣也許就能夠給下一代創造更多的機會。朕想先帝也會想要證明給那些說‘不是龍族就不行’的人看,不管他是誰,他都行。朕承認,朕有私心,可這同樣能夠造福其他人,給其他不是龍的人機會。”

聞雲幛難得想這麽多的東西,他真的很用力、很用力地去想了很久,甚至在最為大膽的一刻,他覺得也許繼承皇位的這個人不是聞氏也可以。

只要對方有能力,只要對方是真正的為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人好。

那他為什麽不能來管理這個國家呢?

“單愛卿,你能理解朕嗎?”

“臣能。”

聞雲幛露出了一個放松下來的笑容:“這實在是太好了。朕還以為你會說不通,非要朕收回成命呢。說真的,哪怕朕同意了,也做不到。這是越國公主的計劃,朕只是沒有阻止而已。”聞雲幛也不知道它會怎麽運行下去,或者哪天才會被公布,他準備一切都順其自然,交給老天。

“是的,您沒有辦法阻止。”單采垂下眼眸,喃喃自語,“臣其實也有一些私心,希望陛下能夠理解。”

“什麽事呀,你說。”聞雲幛想著,考慮到單大人對先帝、對他的忠心,以及做過的那些事,只要單大人的要求不過分,在他退位之前,他會努力成全他的。其實哪怕稍微過分一點也沒有關系,反正他都要退位了,隨便向閣老他們怎麽罵他,他就做了,他們能拿他怎麽樣?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聞雲幛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他怎麽都轉不過彎來,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的腹部會插進來一把匕首,而匕首的那頭是絕對效忠皇帝的單大人捅的。

“臣的私心,便是希望先帝能永遠保持明君的形象,他不能不是龍。”

“先帝的秘密被公布了,對子孫後代也許會好,但先帝一定會背負上謀朝篡位的罵名。臣不能允許。”

“臣知道您阻止不了越國公主的計劃,但想要掩蓋一個流言,其實也很簡單,只需要一個更加勁爆的消息來轉移百姓的註意力。”

“好比……”

國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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