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她原來是仙蝶國的公主。

那一天的天空布滿灰塵，烏雲很低，仿佛壓在頭頂，我知道，此時此刻，谷外一定刮起了大風。那天夜裏，父親從城中回來，手中牽著一個小孩子。他說，風兒，她以後便是你的妹妹。蝶兒見到我後，眼睛一直盯著我看，她的眼神突然間讓我感到莫名的心痛，恍若隔世的心痛。我突然很想很想走上前去，然後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永遠地抱在懷裏。

蝶兒來到這裏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很沈默，她總是一個人坐在窗子前，看著谷中繁花的開謝。我曾很多次試著與她說話，但她回覆我的，卻只有那個眼神，那個會令我感到心痛的眼神，那個眼神似乎充滿了恨意，也許她在恨我，也許是恨我的父親，也許是其他什麽人。可是，我看到的，卻是在她眼底的那灣淚水，我看到了她的脆弱，她的傷心。

終於有一天，我走到她的面前，說：“蝶兒，我帶你去看我的秘密好不好？”

而她，和往常一樣的看著我，很久，沒有說話。

我牽起她的手，可是她掙脫了，於是我感到很失落，一整天的失落。

然而那天夜裏，蝶兒卻突然跑過來，牽起我的手，說：“哥，你能帶我離開這裏麽？”

我問她：“為什麽？”

她說：“我想家，想念我的母親，想念小憶，想念我的花園和布偶，哥，你能帶我回家嗎？”

我看著她在她眼中益處的淚水，我想告訴她，我是不能離開這個山谷的，但是我沒有，因為我不想再讓她這樣傷心，我希望她能快樂。於是我找出父親的禦風袍，披到身上，帶著蝶兒向山谷的出口走去。

接近谷口時，我的肌膚開始脹痛，谷口處黑色的風咆哮著如同海浪，它們使我感到無邊的恐懼。但是某中意念告訴我，一定要將蝶兒送出谷，於是我牽著蝶兒的手飛速地向外奔跑。只是行程未半，我已跌倒在了黑色的大地上，昏暗的天雲重重地砸進模糊的視線，然後就只剩下呼呼的風聲，風聲中隱隱聽到蝶兒喚我，哥，哥……

當我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卻是父親嚴峻而又慈祥的臉。蝶兒在一邊，淚流滿面。父親對此沒有說什麽，在以後的日子裏也沒再提起，只是蝶兒再也沒有說要離開。後來我問她：“你還想回家嗎，我帶你離開好不好？”她說：“不，我再也不要哥為我而冒險，我要永遠陪在哥身邊，永遠不要離開，永遠……”

自那以後，蝶兒再也沒說要離開。

而我也終於知道了，父親把蝶兒帶來這裏的目的。原來，為了治愈我的怪疾，父親研制了一種藥液，這種藥液需要用仙蝶國皇室血統中最純正的血液為引，而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父親竟然說服了仙蝶國的女王，讓她獻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這背後究竟有怎樣的淵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蝶兒不是自願的，來到這裏，她很痛苦。她需要和我一樣，每天浸泡在巨大的藥池當中，在自己的手腕上劃開一道口子，然後讓自己的血液流入藥液，與我的血液融化在一起，再流進自己的體內。

每一天，都是一個循環。

我最開心的，是自己的秘密有了分享，我帶她去了那個秘密的地方，那個之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地方，現在它也屬於蝶兒了。而在那裏，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笑容，她笑起來的那一刻，我的心融化了。

第5卷 第四卷 蠱鳳蝶（二）

許多年過去了，蝶兒漸漸變得開朗，變得頑皮，她開始在花叢中和我捉迷藏，在溪流處幫父親捕魚，在繁花中與蝴蝶戲舞。她很特別，所有的蝴蝶見了她都不會躲避，她說她能聽懂它們的聲音，就像和好朋友說話一樣。我也開始向父親學習煉毒術，學著識別各種花草藥物。蝶兒總向我提起她的侍女小憶，她說她們親如姐妹，從小到大都是形影不離的，她說她好想她，好想讓她再替自己梳理頭發，好想再對她說，小憶，你猜，長大後我們誰會更漂亮？

我對她說，蝶兒，等我的病好了以後，我一定帶你回家，帶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我對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突然就哭了，眼淚順著臉頰流過嘴角。然後她抱住我，很緊很緊，說，不，我們永遠就在這裏，永遠也不分開，永遠永遠……

後來我才知道，她早已從父親那裏知道，我的病已無藥可治，父親用她的血煉成的藥液，只是為了維持我的生命。

一年的秋天，所有的花都已謝去，長風城中突然生起一場疫病，父親說那是一種罕見的風蠱蟲引起的。父親要離開山谷，去阻止疫情的蔓延，並且帶著蝶兒去外面轉轉，他們在走之前給我留下了足夠的藥液，並囑咐我一定要按時用藥液浸泡身體。

那天傍晚，我將配藥放入池中，看著鮮艷的花草暈染出一幅美麗的畫。

我脫下衣服，坐進藥池裏，然後拿著那柄鋒利的匕首，劃開了手腕上的一層肌膚，就像每天都要做的功課一樣。只是今天，我沒有將手腕放進池子裏，而是把它搭在了池子邊上，然後在上面撒上了一些稀釋血液的藥粉，這樣子流出來的血液就不會凝固了。

這樣子，我的蝶兒就可以回家了。

只不過，我突然感到很難過，眼淚開始順著臉龐流下來，一滴一滴地掉進了色彩斑斕的藥池裏，和黃昏照進屋子的陽光一起，繪出了我生命中最後的一筆。

可憐的蝶兒，你終於可以回家了。

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不，你最好還是忘了吧，忘了我，忘了這段痛苦的回憶。

在死亡的最後那段時間裏，我看到了蝶兒不同表情的臉，從最初的傷心與怨恨，到後來的調皮與開心。一段一段的時光，在眼前一遍一遍的掠過，就像她說過的溫暖的春風，吹起了輕飄飄的靈魂，那麽柔軟，那麽寧靜。

當手臂上的疼痛感終於麻木的時候，我突然感到極度的饑渴，有一種力量像是要將我拉到某一個世界裏面，那個世界裏到處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大地被灼燒成了紅色，哀號聲在每一個角落裏面響起，而我，站在無盡頭的烈火中央，被蒸幹掉了所有的水分。

更可怕的是，我對這個世界，那樣的熟悉。

這個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了我的身上，滋潤了的肌膚，我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吞食著雨水，感覺到身體內的血液又一次洶湧了起來。

我睜開了眼睛。

蝶兒無奈地歪著嘴，調皮地看著我，說：“你太調皮了，跟你說過，在藥池的時候千萬別睡著，萬一手臂伸出來自己不知道，可是要命的。”

她將手臂伸回去，走到一邊。

我動了動手臂，發現在藥池裏，而方才放手臂的地方，留下了一灘血水，我用手背試過嘴角，是蝶兒的血跡。

蝶兒走過去，把血跡打掃幹凈。然後走到衣櫃邊，照著鏡子轉了起來。

“哥，你看，我今天買的衣服漂不漂亮？”

我靜靜地笑了。

蝶兒開始褪下衣物，我轉過了頭。蝶兒長大了，變得亭亭玉立。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不敢正視她的身體，看到她褪去衣物，我的心跳會莫名的加快。我低下頭，聞起藥水獨特的香氣。

蝶兒下到池子裏，湊到我的耳邊，說：“哥，你臉紅了哦！”

我擡起頭，尷尬地笑了笑。

“蝶兒，你怎麽回來了呢？”

“我就是去城裏買點東西，我不會放下你一個人在這裏的。”

“父親呢？”

“父親……不知道，也許還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吧？”

“哦”

第5卷 第四卷 蠱鳳蝶（三）

“哥……”

“恩？”

“還記得我們的那個秘密嗎？”

“當然記得。”

“我們好久沒去了。”

“恩，不過現在是秋天，春天的時候那裏才是最美麗的。”

“但是我現在想去了，等會就去好不好？”

“為什麽？”

“我想去。”

“好吧！”

……

我太累了，也許因為剛才流了過多的血，也許是因為那個可怕的夢，總之我是太累了，和蝶兒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她的聲音在我的耳邊越來越遠，像是被牽引進了一個夢裏。而當我再次睜開眼睛，是蝶兒把我搖醒的，她就在我面前，用指頭擋住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出聲，藥液在她的身上蒸起了霧氣，藥池裏迷幻一般的香料氣味和她身上獨有的夢一般的體香，讓我一度認為自己還在夢裏。直到我順著她的指頭看向她所指的方向，才如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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