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09章

關燈
毗盧殿是圓光寺的西殿,說是西殿,其實偏的很,花冷琛一路被懷裏步月行的手不安分的撓著,一路繞過天王殿、大雄殿和接引殿幾重大殿,又拐過放生池和渡雲塔,才在一重不甚起眼的院落停下來。

“就是這裏啊,小冷?”步月行細長的眼掃了眼面前脫了漆的灰墻綠瓦,不由嘖嘆開,“小冷你說這兒要是夏天,豈不是連西北風都沒得喝了啊?”

“佛門聖地,還請施主勿再口出妄言。”一旁的小沙彌開口,一雙眼卻沒離開花冷琛被步月行始終拍動的胸膛。

“他冷。”花冷琛似終於註意到那道炙熱的光,於是看了眼那小沙彌,面不改色道。

“我冷。”步月行嬉皮笑臉的重覆次,旋即向花冷琛身邊膩膩歪歪緊了緊。

小沙彌:“……”

“請問,玄清大師可還在?”桃花眼挑著,花冷琛向那幽寂的院落望去,這個時辰,精舍內卻未掌燈,更顯此偏僻的院落夜色深極,雪落徐徐,點點的白將庭前的花木覆上新冬特有的冷寂。

“施主問的是玄清師叔?”小沙彌頓了一下,眼神不知覺暗了暗,“施主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大前年的這個時候,玄清師叔他就……”

一陣沈默,花冷琛籲口氣又道:“既然如此,那現在這屋裏住的是?玄清的三弟子釋明?”

“釋明大師兄倒是在,不過,嗯……我還是帶各位進去看看罷。”小沙彌面露難色,想了想,還是朝花冷琛比了個請的手勢。

第一次來這裏是什麽時候?花冷琛並沒有忘記,那是燕歷昭和十二年,自己同鳶尾的事被人發現並告密於昭和君,奇怪的是,那個時候昭和君看來並沒有太過的生氣,至少在他覺察出來的是如此,昭和君只是帶著他同鳶尾一起來了這裏,來這圓光寺見一個人。

一個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的人:燕次上一任君主,景平君。那個據說已經崩了很久,下葬乾西陵的景平君。卻不想竟會出現在這裏,不但去了發做了和尚,還改了法號叫無悔。

那個時候,他實在不能否認自己心中的忐忑,如此陣仗,是要殺自己麽?然後讓自己死也死的明明白白?

他不能理解,可讓他更不能理解的還在後頭。

靜寂的精舍裏,景平君看著他的眼,問,孩子,你知道什麽是愛麽?你還這樣小,真的能明白?他的眼看向自己,那雙分明清明的目色裏,倒映出三千分明的莊嚴寶相。

一時間,他忘了該怎麽回答。

什麽是愛?愛是什麽?

從前他從未這樣問過自己,兩個人不是只要互相喜歡就好了麽?兩個人不是只要互相喜歡著然後突破萬難再一起不就好了麽?他皺緊眉,突然間有了種不甘,這種不甘來的迅猛而強烈,強烈到讓他第一次開始質疑自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句話,他是聽過的,可隱隱的他又覺得這並非眼前長者所需要的答案。他於是側過頭看鳶尾,看她的發如男子般梳成一髻,細碎的劉海垂下來,掩不住如淵的墨瞳,她的鼻梁直挺,低著頭,也如一座秀逸的山巒。這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她,像隔著雲絲霧月,一眼窺見了佛宇都載不動的浮世喧嘩。

一瞬間,他似乎悟到了什麽,於是沈了沈氣息答,愛是看見三千佛,都像看見了三千個她。

哈,矯情。景平君朝他彎了彎眉眼,一瞬間的遲疑,讓他覺得看不清。倒是景平君仿佛沒察覺到似的,只是伸手撫上了他的頭頂,片刻的靠近,他聞見景平君袈裟上的味道,沾染著久砌佛前的繚繞熏香,像一瞬能消弭塵世的昏瞑。

那一剎那,他不得不承認,眼前的老者,其實早成了那名叫無悔的禪師。

去吧,孩子,去保護我們最尊貴的王女,貧僧相信,做自由的鷹,才能飛向更廣闊的天空和大地。

謁語般的話語在耳邊低喃,窗外,秋色滿天,落木緩下。

那個秋天,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經歷離別,第一次,心像被利斧狠狠砸開一個口,以後多少年,他覺得自己所繼續下去的人生都像是被一段段的回憶拼湊。

“喝,喝——”

古怪且斷續的聲音像漏氣舊的風箱,漆黑的精舍中,突而折入的男音,募地將花冷琛紛繁的思緒拉扯回。

“釋明?他是釋明?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花冷琛忙將步月行護至身後,一雙桃花眼倏地睜大,像發現了什麽不可能的事一般,只見眼前的男子一身袈裟如同薄毯覆在幹瘦的軀體上,隨著他不住揮動的手臂,一陣陣的發出難聞的惡臭,顯然的已經有很長一段時日未曾清洗。而精舍內未掌燈燭,僅能用天山派的夜視看出男子削瘦下去的臉,以及不可忽略的深陷的眼眶,再細瞧,那眼尾下,竟如同自機理內生長而出的黑色藤蔓,在夜色下愈發透出詭異妖冶。

“他中了毒?”

“也不知是什麽毒,住持曾找人來瞧過,都說看不出,前幾日來了個南疆的苗醫,說是……”小沙彌頓了頓,似乎是在組織這接下來的語言該如何說,“說是連他們南疆的巫女大人月前都是亡於此病,不過他也只是聽說,畢竟原本南疆的巫女就都活不過四十歲麽。”小沙彌歪過臉撓了頭,似乎也在替那苗醫考慮,那一瞬,他沒註意到花冷琛募然失去血色的臉。

“你說的那巫女大人,是、是……”花冷琛張了張嘴,從來不知再多發一個音,竟會如此困難。

“就是鏡音啊,怎麽這麽大的事,施主都不知道麽?”稚嫩的聲音,責怪的語氣,花冷琛看著他,像是霎時失聲。

“知道是誰幹的?”步月行替他接下去,“你這師兄,好歹也是個練家子。”

“不清楚,只聽師父說了個什麽密教,似乎邪門的很,不讓我們打聽。”

“冷琛?”極少這樣正兒八經叫他的名字,沒想這第一次,竟都是為了別人,步月行心中嘆氣,一邊拉過花冷琛的手臂,一邊小心翼翼的拍了拍花冷琛的後背心,他抿了抿發幹的唇,看著比自己略矮一些的花冷琛,像只不懂怎麽安慰人的巨型犬。

“既然如此。”並沒有過很長的時間,花冷琛便似舒緩過來,此時他已不看面前患了失心瘋的釋明,而他的眼裏內容,再不覆先前的增減:

“這麽說來,我要的東西,只能由我自己來取。”

步月行不是很能理解花冷琛的話,一如他其實並沒有他所想的了解這個人。在這之後,花冷琛帶著他進入了毗盧殿普賢菩薩金身像後的的一條地下通道,透過火把上的橘色光焰,那通向無盡的宮室顯得黝黑而漫長,如此,不禁讓他想起曾在南疆的那一回,這個人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他很想問。

但此刻,他看著花冷琛目無表情的臉,知道不能開這個口。故這一路,他忍的比任何時候都來的辛苦。

石室通道旁的扶欄早已腐銹,一路上,但聞得一股鐵銹的味道,像延伸自遙遠的地心,通道並無蜿蜒,但是幽深,像永無盡頭的永夜,牢牢壓抵在人的心口,讓人覺得難以呼吸。

“小冷,你該不是帶我去看傳說中的十八銅人陣罷?”步月行嘖嘖嘴,順便推了把他的胳膊。

“你當是傳奇還是演義呢?還銅人陣。”顯然,花冷琛的反應並沒有預期的好,倒是步月行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也不惱,只是攙著花冷琛的胳膊一並緊了緊。

頓了好一會兒,花冷琛都沒有開口,甬道內一時靜的很,只能聽見一前一後的兩個腳步聲,以及彼此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小冷,好像……越向下越冷了,錯覺麽?”即使內力深厚,在花冷琛面前,步月行還是不介意示它一回兩回弱的,只不過這一次,步月行並沒有說謊。

“最下頭是個寒室,我們要的東西就在裏頭。一會兒……”頓了下,花冷琛才似發現步月行的異樣,也難怪他,畢竟是在這樣幽黑的地方,再者,那火把的光線,原也不是用來瞧人的。

“冷?”挑高眉,餘光又掃眼被他緊緊纏著胳膊的手,花冷琛想想是一把握了住。

“小時候,我爹他……差點淹死我,那水,真冷。”像感知到了自己的溫度,不知覺間步月行還是將身子向他傾了傾,“他一直就不喜歡我,後來我才偷跑出來。”

“那時候你真小,我還當是我撿到了只小貓。”眉頭似舒展開了些,但很快又緊了,“可惜當年的小貓跟了我一年就跑了,那日回去見你不在,我還想,難怪人都說不要養貓,因為貓……養不熟。”

“小冷,”聲音開始變得討好,語氣聽來也頗摻了些撒嬌,花冷琛耐他不住,於是伸手便摸頭摸他的額發,停了停,調子卻轉了開:

“我一直當我是有爹同沒有爹一個樣,沒想到小鬼你——”

“那小冷你真就不回去麽,他……不會不認你。”

這樣深的夜,總讓人不知覺間產生種向人傾訴的欲望,步月行打斷他的話,低頭看的有些小心翼翼,細看下那眉目同沈殊白其實並不如何像,粗了說,花冷琛一張臉,到底要英氣的多。可越是如此,有時就越難忍住了不去想那個說著和他生的一樣的臉是個什麽模樣?

血緣,實在是太神奇的東西。

“小鬼,”擡手在他額心輕叩了下,花冷琛勾著唇,表情看來卻是難得的正經:“這是大人的事。”

一句話的輕,像一肩擔起了一切責任的重。

這就是所謂浪子層層堅硬下埋藏的一絲柔情麽?步月行住下步子,突然回過身低頭封住了他的唇。

唇溫如火,頃刻間的溫度,像瞬間消融了這千年古剎的深深暮雪。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