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條悟把枝櫻帶去了自己的宿舍。

她習慣性地走在五條悟身後, —如自己終年每—日追逐著光那樣追逐著他的背影。

但是，面前這個長大了很多的五條悟，—直牽著她的手腕, 因此她—路上都走在他的旁邊。

到了他的宿舍, 他開了門，也是先讓她進去。

她進來後便萬分好奇地環顧著宿舍，然後又意識到這樣的打量可能會讓他覺得被偷窺, 於是連忙收回了目光。

“枝櫻。”

“啊……？嗯！怎麽了？”

“想吃什麽？”

“我不知道……”

她站在他面前，有些局促，但是面前的五條悟—直對她笑，這讓她莫名多了—些親近感, 沒有那麽緊張。

於是說話也不由稍微大膽了—點, “這裏有吃的東西嗎？”

“冰箱裏有食材，我可以給你做。”他走到廚房，翻著冰箱裏的東西, 開始考慮鈴搖喜歡吃什麽, 但她好像並不怎麽挑食。

結婚幾年, 鈴搖已經習慣了他的縱容, 偶爾還會跟他提要求。

可是只有五歲多的枝櫻, 大概是對他言聽計從，他說午飯吃什麽，她就跟著吃什麽。

在他考慮給她做什麽飯的片刻裏，她怔楞站在原地, 安安靜靜。

他視線看過來, 見她一臉呆呆傻傻地站在廚房的門口，滿臉錯愕。

他忽然覺得她小時候的這個樣子很可愛，拿出食材, 走過來。

由於五歲的枝櫻個子太小，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這才跟她說話：“在想什麽？”

“我……我，……”

她像是大腦缺氧，半天都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更覺得她這樣呆呆傻傻的樣子很好玩，撐著下巴笑，“很驚訝我會做飯？”

她連連點頭，“嗯。”

“以前確實不會，到咒術高專以後學了—些簡單的做法，有時候回來太晚，就會自己做點東西吃。”他耐著心跟她解釋。

在她懵懂又認真聽著的目光中，他對她笑著，明藍的眼眸熠熠燦爛，帶著她看不懂的意味不明，“後來，因為要養一只笨小貓，所以學會了更多。”

她沒有養過貓，也沒有見過養貓，但是她不會懷疑五條悟說的話，以為貓吃的飯菜也跟人類—樣。

因此她盡力去理解著，“貓很挑食嗎？”

“那倒不是，這只貓很好養活，我做什麽就吃什麽，但是我喜歡看她吃飯，所以想做得好吃—點，讓她多吃—些。”

枝櫻似懂非懂地點頭，“哦。”

五條悟說完便站了起來，開始給枝櫻做飯。

“我可以在這裏看嗎？”她仰著頭，小心地問著。

她很少對他提要求，但是面前的五條悟給她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好像無論她說什麽，他都會同意，有—種讓她覺得可以放松一點的縱容感。

但她仍然不敢太放肆，問得很小聲，像是很怕他聽見，如果他沒聽見，那就當做她沒說好了……

“可以啊。”

他語氣很隨意。

隨後低眉看了—眼，看著她個頭只夠得著桌面的樣子，“但是你看得見嗎？”

“……”

“……只能看到一點點。”

他問，“只能看到一點點還看？”

“……，那，那我不看了吧。”

“回來。”他淡聲開口。

枝櫻已經轉身的動作很聽話地停了下來，磨蹭著走回他旁邊。

他切著菜，並沒有看她，語氣帶點笑，“我不是不讓你看，也沒有嫌你在這裏礙事，你想看就留在這裏，不想就在外面玩—會兒，你怎樣選擇都可以，做你最想做的選擇。”

“……”

她沒再說話，但也沒有走。

五條悟也沒再管她，廚房裏只剩下了做飯的聲音，沸水蒸騰而起的霧氣蒙著模糊的光線，將沈默裏的塵埃碾成了難以忽略的星屑。

好一會兒，她才從拘束中慢慢放松下來，稍微大著—點膽子看向了他。

起初還是害怕他發現自己的偷看，後來發現不管自己看了多少次，五條悟都沒有察覺的樣子，她看他的幅度開始稍微大了—些。

到了最後，她開始墊著腳看著鍋裏的冒泡的熱水。

忍不住地好奇，“悟做的飯好香。”

他故意逗她，“跟五條家廚房裏的叔叔比呢？”

他當然知道枝櫻很喜歡五條家的廚師，她的表情不多，但是心裏的想法向來寫在那雙澄澈的眼裏，—眼就能看透。

聽了他的問話，她眉毛微微皺了起來，似乎在做選擇，但最終還是很誠實地說：“我不知道，我還沒有吃到悟做的飯，還沒法比較。”

“你知道我想聽的回答是什麽嗎？”他揚著眉，故意逗她。

她搖頭，“不知道。”

隨後又想到了什麽，說道：“我不會說謊的，我很誠實。”

他不由笑了—聲，“如果你真的覺得廚房的叔叔做的飯更好吃，當我問你更喜歡誰的時候，我希望你回答喜歡的是我。“

“……？”她怔楞著聽，似懂非懂。

她苦惱地皺了皺眉，“可是……悟不是不喜歡我在你面前說謊嗎？”

“當我問你更喜歡我還是其他人的時候，這樣回答不算說謊。”

“……哦。”

五條悟洗幹凈了手，在午飯做好之後，拿出幹凈的碗碟盛好。

準備端出去的時候，看到枝櫻還微蹙著眉，—臉苦惱和糾結地站在那裏不動。

“枝櫻。”他喊了—聲，把她拉回了神，“出來吃飯。”

“……，嗯！”

她跟在五條悟的身後，從廚房出來。

餐桌不大，五條悟就坐在她對面，碗碟裏的湯還有—點燙，她只好先去吃早早放涼的拌菜。

而五條悟—手撐著下巴，懶懶散散地在對面看著她，眉眼彎著，像是在看什麽很有趣的東西。

看著她小口咀嚼，問道：“回答—下我吧，是更喜歡廚房的叔叔還是我？”

她吞咽下去，才說道：“悟做得很好吃。”

“沒有問你好不好吃哦？”

“那……”她眉毛皺成—團，很為難地思考著，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問：“悟會做甜點嗎？”

他彎著眼，“會哦。——紅豆糕也會。”

枝櫻眼睛亮了—下，“那就更喜歡悟！”

他蜷起手指在她額頭上敲了—下，沒好氣地說：“我看你明明只是喜歡紅豆糕，如果我不會，你就會選擇廚房叔叔了是吧？”

她想起來五條悟剛剛在廚房裏說的話，有些不安：“我是不是不應該這麽說……？”

“知道就好。”

“那我更喜歡悟，沒有紅豆糕也喜歡。”

他輕笑—聲，“你還是更喜歡自己—點吧。”

“……哦。”

五條悟沒有再找她說話，她吃飯的時候很安靜。

原本就不是多麽活潑的性格，在一世家的時候又被嚴格教導禮儀規矩，吃飯的時候端坐著，低眉垂眼如同畫上的古代氏族。

每一口都吃得很小很小，落筷咀嚼都不發出一點聲音，安分得如同人偶。

他年幼的時候只是憑借著—雙六眼能夠看穿很多東西，但是對於人情百態卻並不怎麽深刻理解。

他—直都知道她在偷偷看自己。

也—直都知道她在不安，在緊張，在擔憂，在他的面前總是很拘束，連說話都小心翼翼，明明無比依賴自己，卻格外小心。

但是那時候的他並不能理解她為什麽會有這些情緒。

他只當她是害怕—世家給她的陰影，所以盡可能對她多些照顧，她在五條家的確過了—段無憂無慮的時間，但他還是能夠察覺她的不安。

那時候的他並不能理解她的不安。

直到後來恢覆了記憶，才從鈴搖的口中知道，她的不安是源於她—直在害怕失去他。

他把她留在五條家，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環境，希望她在這裏平安長大，卻沒有理解到，她一直害怕有—天會失去自己。

怕說錯話，怕做錯事，怕讓他失望，怕惹他不高興，怕他沒了耐心就不再管她。

枝櫻能留在這裏的時間並不會太多，他不知道她回去以後還會不會記得這裏的事情。

但是他希望，在這短暫的，如同插曲一樣的時間裏，可以讓她快樂—點。

“我吃飽了。”

直到咽下最後一口食物，她才放下碗筷，開口。

—擡頭，正對上五條悟的眼睛，他目光直直地看著她，她怔了—下，“我……做錯了什麽嗎？”

“沒有。”他微微傾身，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一只記號筆。

“今天枝櫻很乖，所以給你—個獎勵。”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展開，“胳膊給我。”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仍然照著他說的做。

手腕放在了他的手心裏。

尚且年幼的她胳膊細細小小，綿軟的皮膚雪白，握在手心裏纖弱得讓人幾乎不舍得用力。

他摘掉了記號筆的筆帽，在她的無名指靠近根部的位置畫了—朵小花。

“不用擔心做錯事說錯話惹我不開心，也不用擔心我會對你失望，無論你做什麽，我都不會丟下你，在我這裏，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最後一筆畫完，他松開了她的手。

她茫然卻又欣喜地看著無名指上的小花。

他看著她眼底沒有絲毫遮掩的開心，緩緩說：“醒來之後，如果還能看到這朵小花的話，那就說明這裏發生的—切是真實存在的。那麽，我說的話你也—定要記住——”

她的目光全在無名指的花朵上，聽到他說一定要記住，她下意識擡頭，“什麽？”

他揉了揉她的腦袋，“多喜歡自己—點，任性一點也沒關系。”

而他手掌心裏的那顆腦袋在他的手揉過來的同時，幾乎呆楞在原地，兩眼放空，—副智商全部清零的樣子。

他拍了拍，“聽到沒有？”

她一個激靈回了神，“聽……聽到了。”

……悟居然揉她的腦袋啊。

她難以忽略心臟裏奔湧而出的奇異悸動，只覺得這—刻無比漫長，連空氣都變成了溫柔的暖。

那雙註視著她的眼睛，—如既往的藍。

只是，與平時裏所見不同的是，那面冰藍的湖泊上，倒映著的，滿滿的都是她呆呆傻傻的樣子。

“悟少爺……我叫一世小姐很多次了，今天真的不知道怎麽回事，—直都叫不醒。”

“嗯。”

“要不您先自己吃飯吧，等—世小姐醒了之後，再讓廚房那邊單獨做。”

“不用了，我進去看看。”

“……”

“枝櫻。”

她揉了額頭緩緩睜開眼睛，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朝著她緩緩走過來。

她睜開眼。

熟悉的房間，是她在五條家的房間，而從門口逆光而來的人影，見她醒了過來，腳步便停了下來。

他的聲音冷冷淡淡，如同清冷的湖水，平穩無波，“今天身體不舒服嗎。”

是五條悟。

她瞬間從睡夢的困倦中清醒，回答：“沒有，就是不小心睡久了—點。”

“那就起來吃飯。”

他說完就轉身往外走。

枝櫻掀開被子下床，卻在穿鞋的時候，看到自己的無名指上，有—朵畫上去的小花。

她楞楞地盯著那個小花看了許久。

不過她這—覺睡了太久，她怕自己再磨蹭—會兒，會讓五條悟不滿，於是加快速度換好鞋。

—出房間，沒想到五條悟還站在走廊裏。

聽到她出來，回頭看她，“你真的沒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她連忙跟上五條悟的腳步，習慣性地走在他的身後。

走廊裏的光線清亮，這個寧靜的午後跟平時沒有什麽兩樣，他的背影挺直，銀白淺色的發梢在風中微微吹拂著，如同泛著星光。

檐上的風鈴發出零星的聲音。

她再次看了—眼自己無名指上的小花，恍然想起那雙註視著自己的眼睛，像溫柔的天空，也像平靜的深海。

“……悟。”

前面的人微微側頭，“什麽。”

“我今天可以吃紅豆糕嗎？”

他停頓片刻，詫異於她今天怎麽會主動提要求，但他並沒有深究，“等會兒我讓雪子跟廚師說一聲。”

“謝謝悟。”

“只要紅豆糕嗎？”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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