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去吃東西, 還是回家？”

到了巷子口，五條悟問。

鈴搖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悶鈍的聲音傳來：“回家。”

五條悟提醒道：“你家裏沒有別的食材了, 昨晚所有的面條都被你吃掉了。”

鈴搖悶著聲, 小聲的固執著：“我不餓, 我想回家。”

五條悟低下頭, 看著懷裏抱著的鈴搖, 她像是鴕鳥一樣把整個腦袋埋在他的胸前, 看不見她的臉。

他沒有給商量的機會, “不餓也要吃飯。”

到了城市繁華的商業中心, 五條悟把鈴搖放了下來。

從上午走到現在，一直漫無目的走了一個下午，午飯也沒吃，早就沒有什麽力氣。腳一落地, 身體不受控制的跌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去拽近在身側的五條悟。

五條悟任由她拽著, 平時那副懶洋洋的聲調也收了起來，“還說不餓。”

而後, 那只被鈴搖拽著的胳膊伸了過來, 放在了她的面前。

“……”

頭頂是五條悟的聲音，“要拽就拽緊一點啊, 只扯著那麽一點袖子, 摔倒的時候根本不夠用哦？”

“……”

鈴搖悶著頭，情緒低落著，不是很想說話。

五條悟的胳膊擺在她的面前，她試探著，從扯著的那一點點衣角挪到了他的手腕上。手指尖只輕輕地觸碰到了一點他的肌膚, 她嘗試著，停在那裏不敢再更多接觸。

手腕連著他的手掌，骨節分明，修長白皙。

這只手留給自己安心的時候太多太多，幹燥、溫暖，在自己慌亂不安的時候，總會揉著她的頭頂，傳遞著安心的力量。

緩緩的，很小的幅度。

她的手又挪了過去，動作小小的牽著他的指尖，仰著頭小心翼翼的問著，“我可以這樣嗎？”

“……”五條悟從始至終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包括她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就察覺到了。

小姑娘的手很小，又白又瘦，連縮過來握著他手的幅度都是小小的，猶豫再三，也只是握著一截指尖的範圍。

現在的鈴搖看起來就像一個不敢輕易與世界和解的小可憐，望著壁爐裏溫暖的火源，卻只敢隔著櫥窗的玻璃小心的看著，蜷縮在冰冷的街尾望著火源，渴望又脆弱。

五條悟回答她，“當然不可以！”

“……對不起。”她說著，手就放了下來。

然而手剛剛放下來，在半空中被五條悟截住。

整只手滿滿當當的被握在他的手掌心。

他的手掌心是溫熱的溫度，緊緊握著她的手，像是一個堅固的、安全的、完全可以保護她的外殼，讓她可以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裏盡情脆弱。

鈴搖一瞬間怔住，瞳孔微微擴散，一半沒有反應過來，一半不敢相信。

可是擡頭看過去時，並沒有預期的視線相交。他沒有看她，視線平視著前方，只留給她一個深刻的側臉弧度。

銀白發梢在風中微揚著，他握緊她的手以後就拉著她大步往前面走著，不容置喙地將她拉進了熱鬧的人間。

過往的人流、喧鬧的燈光，在他的腳步裏被扔到了背後，而她被五條悟握在手中，也不得不去追上他的腳步，於是來不及去思考，也來不及去領悟，視線裏只有他被風撩起來的發梢，以及他寬闊可靠的後背。

這不是五條悟第一次帶著鈴搖一起來商業中心。

上一次來的時候，是鈴搖提著食盒去咒術高專，為了給五條悟謝禮，到了晚飯時間，五條悟帶著她出來吃飯。

只是這一次的五條悟比上一次耐心多了，沒有催她，也沒有吼她，耐心得前所未有，甚至看她的眼神都有一點……像是在看一個隨時會去自殺的脆弱人士。

在五條悟第N次把買到的食物塞到她手裏時，說道：“你上次不是喜歡吃這個嗎？多吃點，吃個夠。”

鈴搖望著手裏已經塞過來的不知道是第幾個食物，她沈悶了一整天的臉終於露出一點哭笑不得的表情，盡管這樣的表情仍然像哭一樣難看，她說：“……太多了，我吃不下了。”

五條悟彎腰，漂亮的眼睛湊到她面前，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是什麽？”

鈴搖摸不著頭腦，“眼鏡？睫毛？眼皮？……雙眼皮？”

五條悟笑了一聲，“是眼睛。”

“你眼睛……怎麽了嗎？”

他彎著那點笑，說道：“我有眼睛，我不瞎，你從開始到現在只吃了兩口。你說你吃不下了，我才不信。”

“……”

鈴搖抱著滿懷的食物，確實，這些都是她很喜歡吃的東西。

上次跟著五條悟來的時候，她恨不得自己能多長幾個胃，每一樣東西都吃一遍，可是她現在……真的一點東西都不想吃。

可是，五條悟俯身在她面前，藍色漂亮的眼眸直勾勾盯著她看。

她很給面子的吃了一口五條悟剛剛買回來的食物。

餘光裏，五條悟依然定定望著她。

她又吃了一口。

這才放下勺子，語氣很勉強，“我吃了四口了，真的吃不下了。”

五條悟這才把她抱了滿懷的東西接手過來，邁開步子準備往垃圾桶那邊走，又停頓下來。

他就著鈴搖剛剛放下的勺子舀了一口，眉頭一垮，毫不留情的評價：“很難吃啊，你怎麽會喜歡吃這種東西？”

“……”

五條悟扔完東西回來，繼續陪著她往前面走。

鈴搖一直魂不守舍，一整個晚上都處於五條悟往哪裏走她就跟著去哪裏的狀態，像個木頭玩偶，反應都遲鈍緩緩。

當五條悟的手再次攤開在她的面前。

她的大腦還沒有思考過來，好在今天晚上的五條悟格外耐心，她沒有動，他的手就一直放在那裏，沒有罵她，也沒有做其他的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意識過來，於是把手放了上去。

手指一收，再次將她的手握進了手心，溫暖的熱源從掌心傳遞過來，再次提醒著她，她不是一個人在漫無目的的游蕩。

一路上，五條悟不停問著，這個要吃嗎，那個要吃嗎，鈴搖都是搖頭。

到了一家開張著的面館門前，鈴搖的腳步停了下來。

裝潢是巨幅玻璃落地窗，站在門外也可以看見裏面的樣子。這家面館生意不怎麽好，跟周圍兩家比起來，稍顯冷清。

此時裏面的客人不多，只有一桌客人，看樣子是一對母女，小孩子還在上小學的樣子，年齡很小，坐在椅子上，兩條腿還能在空中晃蕩著。書包是粉紅色的，放在一邊，面前是一碗熱騰騰的剛剛出爐的面，小女孩埋頭吃著，媽媽坐在她的對面，撐著下巴，耐心地等待。

燈光是暖黃色，從面碗裏騰起來的熱氣在燈光裏冉冉如雲煙。

五條悟感覺到手上牽著的人腳步停了下來，回頭看了過來，順著她的目光瞄了一眼門面，問道：“你想吃這個？”

“……嗯。”難得的，她主動提出想吃什麽東西。

同樣的，五條悟也註意到了店裏唯一的一桌客人。

他緊了緊手心裏握著的手，以這樣的溫度給她一點安心的力量，這才牽著她進了店裏。

服務員很熱心地遞過來菜單，本以為鈴搖又會選很久才能選好，可她只是瞄了一眼就點好了，好像早就確定了自己想吃什麽一樣。

面碗上來之後，她拿起筷子，在熱騰騰的霧氣裏，開始慢慢吃了起來。

她吃得很慢，在五條悟的印象裏，她吃飯就像她說話時細聲細氣的語調一樣，慢得連時間都不由自主靜了下來。

當她吃完的時候，那桌母女已經結賬離開了。

她擦了擦嘴，擱下筷子，仍然垂著頭，雙手捧在碗沿，輕聲說道：“對不起，今天讓你擔心了。”

“……”

五條悟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普通桌椅的高度並不高安放他的長腿，於是椅子也往後拉了一些，他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眼睛從始至終都在鈴搖身上，從她坐下來到她吃完這碗面。

期間一直很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終於，鈴搖說了句話，說的是對不起。

五條悟定定望著她，“你知道就好。”

“對不起，其實你不用太擔心，我不會做傻事，而且……我也不會有危險。”她仍然垂著腦袋，聲音小小的，“就算走錯了路，不小心走到了找不到路回去的地方，我也可以給小白哥哥打電話，黃金爺爺也好，宗像也好，他們都會幫我定位到方向或者派人來接我。”

“今天橫濱異能特務科的人來學校找我了，是黃金爺爺命令異能特務科調查這件事。在宗像開始幫我找收養我的家庭之後，黃金爺爺就很少再插手我的事，他一直在為這件事不滿，可是爸爸媽媽失蹤的事，他還是插手管了。在從阪口君口中聽到黃金爺爺的名字時，我就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因為，如果是無關緊要的小事，黃金爺爺根本不會插手……果然，阪口君所說的消息，比我想象中還難以接受。”

她捧著面碗，碗裏的熱度已經漸漸消散，那騰騰升起的熱霧也早已冷卻下來。

“我可以救活死去的人，可是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我怎麽救回來啊……”鈴搖的聲音混上了一些顫抖，“已經四天了，再過一段時間，屍體會腐爛，到時候就算找回來了，我也沒辦法救回來啊……”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感覺到濕潤再次從指縫中緩緩流出來。

眼睛腫脹，難以克制的眼淚在手掌間不斷湧出，到了後來，手掌難以支撐重量，她將腦袋埋在了胳膊間，悶著聲無聲地流著淚，背脊也因此不斷顫抖著。

店裏的服務員看到了這一幕，猶豫了一下，走過來想問問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助。

可是還沒走近，她看到那個坐在小姑娘對面的高個子男生豎起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而後，他的手放了下來，輕輕覆在小姑娘的後背上，耐心的拍著。

過了好一會兒，鈴搖才終於從悲傷的情緒中緩過來，她的眼睛哭得紅腫，因此長久的哭泣，聲調還沒有穩下來。

淚水眨在眼睫間，纖長的睫毛凝濕，隨著她擡眼的動作，像是浸透的雨簾。

五條悟不停抽著桌面上的紙巾，一張又一張給鈴搖擦著眼淚，濕透了一張，又換一張，好不容易，小姑娘的眼淚才慢慢停了下來。

她微微側過頭，看向了剛剛那桌母女坐過的位置。

座位早就已經空了，小女孩吃完飯的時候就牽著媽媽的手離開了，媽媽一手牽著她的手，一手拎著她的小書包。

她的手指還扣在面碗的碗沿上，好一會兒，才頂著一雙哭紅的兔子眼笑了一下，這樣的笑有點涼，像是自嘲，“從小白哥哥的天國號來到地面上以後，我一直都是跟黃金爺爺一起生活，比起小白哥哥，黃金爺爺顯得嚴肅很多，我總是害怕在他面前做錯事，可是其實黃金爺爺也不會罵我，就算做了讓他不高興的事，他也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重話。黃金爺爺有時候也會做飯，他第一次給我做飯，就是這樣一碗面，黃金爺爺煮的面很好吃，可是他喜歡在吃飯的時候給我講大道理，所以我總是吃得心不在焉。”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視線從那對母女坐過的空座椅收了回來，埋著頭，說得很慢，“那天，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我也同樣，我註定不能像普通的小孩一樣融入普通的家庭，我可以上學，也可以交朋友，可我應該去救更多的人。我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可是我的心裏無比的渴望著被愛，家人的愛，朋友的愛，每個人身處世界可以體會到的那種關愛，於是我不停央求著黃金爺爺，讓我去過普通小孩子可以體會的那種生活。黃金爺爺雖然嚴肅，可他對我總是心軟，最後，他把我委托給了宗像，由宗像負責將我領進人類的社會，後來，我如願有了收養我的家庭，入了學，認識了朋友，可是……我好像還是把事情都搞砸了。”

鈴搖手掌撐著眼睛，不想再讓眼淚流下來，憋了好久，才把眼淚給逼退。

五條悟不太會哄女孩子，可他聽著鈴搖說的這些話，說道：“可是你父母的事情，也不能是你的責任吧。”

“是我的責任。”鈴搖回答著，伸手去包裏找手機，一邊找，一邊說道：“阪口君有將報告發給我，郵件裏寫得很詳細，雖然沒有查找到殺害他們的異能者的蹤跡，但是他們遭受這場無妄之災的確是因我而起……”

手機從包裏找了出來。

屏幕照亮了鈴搖的眼睛，看清那一條未讀短信上的內容，鈴搖也顧不上正在說的話，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眼睛瞪得很大，反覆、再三確認著。

五條悟看她這副模樣，意識到了什麽，“是有什麽新的消息了嗎？”

鈴搖狂點頭，又哭又笑，伸手抓過五條悟的胳膊，喜極而泣的模樣像是紅著眼的兔子，“宗像他們找到了爸爸媽媽的屍體，還有沒有完全腐爛的肢體指節，你帶我去，現在就帶我去。”

面館是點完菜的時候就已經付了錢。

所以，鈴搖話音剛落，五條悟直接將鈴搖放在旁邊的書包塞進她的懷裏，然後將鈴搖打橫抱了起來。

店裏的店員面面相覷，被這幅突然偶像劇裏的公主抱畫面給驚到了。

還沒來得及看清，五條悟已經抱著鈴搖大步走出了店門，門簾上的風鈴被撞得叮當作響。

到了外面空曠的地方，看清楚鈴搖手機短信裏寫著的地址，將鈴搖抱緊，發起術式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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