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裏沒有燈, 只有頭頂朦朧的月光，林間的景物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但是當接近那片湖泊的時候，遠遠就能看見。

湖面灑滿了銀白的月光, 像一塊通透的鏡子, 被染成了寶石般, 在月色微涼裏, 波光粼粼。

鈴搖的腦袋埋在五條悟的懷裏。

直到落了地, 她才探出腦袋來, 仰著頭問五條悟：“就是這裏嗎？”

“沒錯。”

五條悟把她放了下來, 同時也把串滿兩條胳膊的包裝紙袋也依次拿了下來。

湖邊有人工修造的長條石椅, 五條悟往石椅上一放，朝鈴搖揮手，“過來啦——”

鈴搖小步跑過來，問道：“這個湖好大, 可是為什麽在地圖上沒有顯示？昨天五月在地圖上搜索導航的時候，也沒註意到這裏有個湖。”

包裝紙袋很多, 窄窄的石椅顯然放不下，所以五條悟正在一個一個整齊擺好, 以防掉下去, 回答得漫不經心，“因為是個人工湖吧, 而且是幾年前才有的, 根據咒術會那邊的說法來看，據說是五六年前有詛咒師使用咒力時把地面打穿，地下的水湧了上來才成了湖，後來政.府順勢修了水渠引流導水，改造成了人工湖。總體來說, 效果還不錯。”

鈴搖楞楞看著這一大片湖泊，湖面遼闊，遠遠望過去，模糊的月光下，幾乎看不到隔岸的盡頭。

她不可思議道：“這、這麽大一個湖都是那個詛咒師用咒力打出來的？”

五條悟點頭，“是的哦。”

鈴搖頓時臉色嚴肅起來，“詛咒師跟咒術師是不是不一樣？既然叫做詛咒師……是不是會做壞事？”

五條悟一副欣慰的樣子，摸摸她的腦袋，“不錯，會獨立思考了。”

“……”也顧不上五條悟又在嘲笑她，總之還是人類的安危更重要，她連忙說：“那這個詛咒師現在在哪裏，有他的信息資料嗎，這個詛咒師一定要交給宗像，不對，或許應該交給黃金爺爺比較好，一定要逮捕並處罰才行。有這樣的力量，又心術不正，一定會傷害很多很多人。”

“不用擔心，已經處死了。”五條悟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頓了頓，再開口時語氣帶點涼涼的不屑，“不然上層那群家夥早就坐立難安了。”

“上層……？”

“總之——不用擔心。但是你現在腦袋靈光了不少嘛，能自己想到很多東西，這非常值得表揚！”五條悟咧嘴一笑，把手裏還沒有擺放到石凳上的各個包裝紙袋一舉，拎到鈴搖面前，笑嘻嘻地說：“這些是獎勵！”

“……”鈴搖面無表情地說：“你不是說，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是啊是啊，再加一個獎勵的名義不是更有趣嗎？”

“沒有。”

五條悟癟了癟嘴，露出一副傷腦筋的樣子，“你這樣會讓我很沒面子啊。”

“……”

五條悟把最後幾個包裝紙袋擺好，雙手按在鈴搖的肩膀上，把她推到了凳子上，摁著她坐了下來。

對她笑著說：“好了好了，你自己挑吧，雖然這些都是你的，不過先挑一個最喜歡的戴上嘛，剩下的每天換一個都行哦。”

鈴搖望著凳子上滿滿當當整齊擺滿的包裝紙袋，再擡頭看了看五條悟。

月光下，五條悟銀白的發絲如同星輝織成，在月白的光線裏，星軌一般浮游。

五條悟擡頭，見鈴搖還在發楞，再次催道：“快點快點，快點拆開看看啦。”

“哦……”

鈴搖這才回神，從最近的一個包裝袋開始拆。

十分鐘後——

鈴搖眼睛一亮：“這個好可愛啊。”

五條悟：“上一個你也是這麽說的。”

鈴搖再拆開一個，“我好喜歡這個！”

五條悟：“上一個你也很喜歡。”

鈴搖再次拆開，“這個小貓貓的吊墜好像鈴鐺啊。”

五條悟，“貓不是都長得一樣嗎？”

陸陸續續拆了十幾個，每拆開一個，鈴搖都會露出很喜歡的表情。

一開始的時候，五條悟還會說，喜歡就戴上啊，到了後來，他已經看清楚了，鈴搖是喜歡每一個。

但是難得小姑娘這麽高興，而且這些本來也是買來哄她開心的，五條悟也極其配合的在旁邊不停點頭和嗯嗯嗯。

雖然看起來很敷衍。

小太陽鏡也垮在了鼻尖上，撐著腦袋，藍色的眼眸懶懶散散地看著小姑娘拆開一個、開心地看半天，再拆開一個、開心地看半天，再拆，再拆，不停地拆。

“這個也好看！”

“嗯——好看——”

不過這次鈴搖沒有馬上去拆下一個，而是又多問了一句，“你也喜歡這個嗎？”

“喜歡——”敷衍的語氣。

“那你戴這個太陽的吧。”

“戴——嗯？什麽？”五條悟下意識地敷衍，然後瞬間回神，他瞥向鈴搖手裏拎著的手鏈，“我戴？”

鈴搖眨了眨眼，“是啊。我和五月的手鏈是月亮和星星，你再戴上這個太陽的話，這樣我就相當於同時跟兩個好朋友一起戴手鏈啦。”

似乎是為自己的天才想法感到十分開心，小姑娘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兩眼彎彎，甚至還有那麽一點“我是不是很聰明”的驕傲在裏面。

結果。

等了幾秒，沒有等到五條悟的回答，他視線淡淡落在她手裏遞過來的手鏈上，好像也沒有要接過去的意思。

鈴搖催促道：“快點戴上嘛。”

這次五條悟理她了，他的視線從手鏈挪了上來，定定落在她的臉上。

晚風淺淺裏，他的發梢在風中微微吹動，小太陽鏡垮在鼻尖上，露出的一雙藍色眼眸靜如此時明可鑒人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也沒有溫度。

他碰了碰嘴唇，斬釘截鐵地吐出回答：“不——要——”

鈴搖臉上的笑容停滯，半晌，才試探地問著：“你、你是不喜歡嗎？可我剛剛問你的時候，你說喜歡啊。”

“成雙成對的東西本來就是情侶才戴的東西，你想要拿來跟好朋友一起戴也無可厚非，但是三個人一起是什麽意思？”五條悟不急不緩的說著，再次瞥了一眼她手裏的手鏈，視線挪開，只留給她一個輪廓深刻的側臉，“這樣的話幹脆你再去買一百條一模一樣的月亮好了，你戴著星星，然後給每個好朋友都發一條月亮，什麽小白哥哥啊、宗像啊、伏見哥哥啊、美咲哥哥啊、黃瀨啊，這樣也算是滿足了你，還足夠公平。”

說完，他斜了點笑，“我說的對吧？”

“……”

鈴搖怔了怔，對上五條悟眼尾那點薄薄的笑意，莫名覺得有些空蕩蕩的慌張，她連連搖頭，“不對。”

“哪裏不對？明明就非常有道理嘛，完全符合你的想法啊，你的意思就是想跟好朋友一起戴手鏈嘛，在你的心裏，桃井五月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也是，所以我要和那個小丫頭一起跟你戴同樣寓意的手鏈。”五條悟語調平緩，說到這裏，停頓一下，擡起眼看了過來，“所以，我的提議也沒有什麽不對啊？”

說完，他垂下視線，藍色寶石般的眼眸被細細密密的眼睫遮住，只能看到一片落影。

五條悟只淡淡掃了一眼，從鈴搖手裏把那條太陽的手鏈拿了過來，“算了，反正買這些也是為了哄你開心，你喜歡就行。”

說著就要去解開手鏈上的扣子。

“……”

手鏈卻在這個時候被奪了回去，銀色鏈條在月光下一晃，抖落著細碎的光。

手鏈又回到了鈴搖手裏。

五條悟沒有過多反應，收回空蕩蕩的手，只淡淡撩起眼看向她，唇角勾起點意味不明的弧度，很淡，“怎麽了，我不是都說了要戴嗎，怎麽又拿回去了？”

鈴搖手心裏攥著那條奪回來的手鏈，局促不安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月光微涼裏，鈴搖垂著頭，柔順的發尾順著臉頰垂下來，將她的表情隱沒在陰影裏，可是依然可以感覺到鈴搖的不安與慌張，“對不起，是我沒有想清楚，我沒有想到這個……對不起。”

“我知道啊，所以我說算了。”五條悟伸手，遞到她的面前，“不是要給我戴嗎，給我吧。”

五條悟的手攤開在她的面前，借著銀白的月色，他的手掌是骨節分明的細長。

這只手曾無數次揉過她的腦袋，有整蠱的時候，也有生氣的時候，有時候還有一種讓人安心的保護，欺負過自己，也抱過自己。

可是就如第一次見到五條悟的時候那樣，他擡起眼眸，比天空還要湛藍的顏色恍然闖入她的視線，有一種一眼就過去了一萬光年的深邃。

很難讓人遺忘。

也不想遺忘。

鈴搖把攥著手鏈的手往後縮了縮，聲音很小，在只有兩個人的寂夜裏，很清晰，“我不給。”

五條悟撩起一點笑，“怎麽又反悔，你今晚反悔的次數是不是有一點多？”

然後，她看到鈴搖迅速轉身把那條太陽吊墜的手鏈扔回了包裝紙袋。

又慌慌張張在一堆自己拆過的包裝袋裏翻找著。

五條悟靠近過去，低頭幫她看著，“想換一個？你要找哪一個，我幫你找。”

五條悟一開口，鈴搖好像如夢初醒一樣，猛然扭頭過來看向他。

漆黑的眼睛裏亮著執著澄澈的光，許久，她才說：“你最喜歡的是哪一個？”

“我？我隨便都可以，你喜歡就行，反正都是買給你的。”五條悟聲音平靜，說得滿不在乎。

“不行。”小姑娘好像反而還著急，伸手過來拽著他的衣袖，一雙眼睛定定望著他，著急又肯定地說：“不行，一定要你喜歡。”

“……”五條悟挪開眼，掃了一遍剛剛陪著鈴搖拆過的包裝盒。其實鈴搖拆的時候他看得很隨意，大多數都處於一半走神一半敷衍的狀態，但他記性好，即使是堪堪看過兩眼，也大約有一點印象。

他指了一個，“那個吧。”

鈴搖連忙丟開他的袖子，去拆盒子，拆開後裏面只有一條，她怔了怔，“可是這個……只有一條啊。”

五條悟又指了另外一個盒子，“那就它吧。”

鈴搖又快速去拿那個盒子，打開，這次是一對了。

眉眼頓時展開笑意，她拉過五條悟的手，攤開，放到五條悟的手心，“你先拿著。”

五條悟有點搞不清楚鈴搖想做什麽，但是下一秒看到鈴搖伸手去拆自己手腕上的手鏈，他忽然想明白了什麽，問道：“你不跟你的好朋友戴姐妹手鏈了？”

鈴搖解著扣子，扣子的鎖眼很小，需要花點時間才能解下來，她一邊解釋道：“我明天會跟五月解釋，她不會怪我的。”

“我也不會怪你啊。”五條悟說，“我剛剛不是都答應了嗎。”

“……”小姑娘埋著頭專心拆著手鏈，停頓了一下，繼續費勁地拆鎖扣，她說不出具體的為什麽，可是她很清楚心底的想法是什麽，“……我不要，就算你答應了也不要。”

“……”

月光灑滿湖面的夜晚裏，風拂過發梢，是溫熱的溫度。

他垂眼看著面前一心要拆掉手鏈的小姑娘，半晌，低聲問道：

“為什麽。”

“我不知道……”手鏈很難拆，也許是因為她心裏著急，手腳慌亂，明明戴上去的時候很好戴，拆下來卻花了好多時間。

偏偏五條悟又問她這樣的問題，她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做，可是又怕自己說不出理由，五條悟會不相信，於是她再次說了一遍，脆生生的聲音說得極其認真，一字一句，“我不知道為什麽，可是聽到你那樣說的時候，我很難過，我無法形容那種難過，好像只有不那樣做，難過才會緩解。我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心情，我真的不知道。”

在天國號飛船上的時候，她跟威茲曼一起看過很多影視，有電視劇，有影片，有紀錄片，有新聞。

威茲曼對她說過，“人類的感情很覆雜，痛苦，哀傷，悔恨，喜悅，興奮，慶幸，還有很多很多，而且有的時候好幾種感情會混雜著同時出現，痛苦的同時喜悅，後悔的同時感到慶幸，這並不矛盾。”

“現在聽不懂沒關系，等你到了地面上，你會有自己的感受。但是，有的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最重要的是，你要聽從自己的心意，道義也好、規則也好、眾口紛紛也好，只要你的心情是那樣告訴你的，就要相信自己的心情，那是最深刻的、最真實的感受。”

鈴搖呆楞楞地看著屏幕上播放著的紀錄片。

再看了看威茲曼溫柔的笑容，一半不解，一半期待的問：“等我到了地面上，會體會到那些感情嗎？”

“會的哦。”

他拍了拍鈴搖的肩膀，微笑著說：“相信自己的心情，然後，按照自己的心情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手鏈終於拆了下來，鏈條垂落下來，在風中搖晃著。

鈴搖松了一口氣，把手鏈收起來，然後去拿五條悟手心裏的盒子裏的手鏈。

兩條都捏在手指間，她仰著臉，笑得快快樂樂：“悟，你戴哪一個？”

“……”

“悟？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是不願意嗎？”

鈴搖一手拎著一條手鏈，仰著臉，笑意逐漸收斂為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終於，五條悟伸手，拿走了其中一條。

鈴搖松了一口氣。

而後，五條悟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他的聲音淡淡的，如此時穿過二人之間的溫熱晚風，“你給我戴。”

鈴搖茫然地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手鏈，又看了看五條悟伸到面前來的手，“戴我手裏這個？”

“嗯。”

“那你剛剛拿走的那個……”

他笑了一下，很淺，“我給你戴。”

原來不是拒絕。

鈴搖緊繃的心弦再次放了下來，她開開心心的點頭，“好！”

也不知道是戴手鏈比拆手鏈簡單，還是因為沒有那麽手忙腳亂，借著月光，很輕松就扣好了鎖扣。

手鏈是銀白色，比起她和桃井五月一起戴的那一對月亮和星星，五條悟手腕上的這條看起來要簡單很多，細細的銀白，像一彎月光落在他的手腕間。

可是越看越覺得好看，尤其是戴在五條悟的手腕上，好像怎麽都看不夠。

“好了——該你了。”五條悟打斷了她的發呆，低聲道：“伸手。”

“哦。”她乖乖巧巧的把手遞到了五條悟面前。

天氣漸熱，早已換成了短袖，她的手遞了過來，觸碰到的是女孩子細嫩的手腕，她的溫度要涼一些，所以五條悟手指的溫度很明顯。

幹燥，溫熱，還有一點癢。

因此有一點坐立難安的局促。

不過好在五條悟動作很快，手鏈很快就戴好了，鈴搖連忙縮回手，目光落在手腕上，她快快樂樂地搖晃著手，璀璨細閃的吊墜晃動著閃爍的光。

她彎起眼對五條悟笑，“很好看！”

而後，目光落到了五條悟跟她同樣戴著手鏈的手腕上，想起來自己和桃井五月戴好手鏈的時候，桃井五月拍了很多照片，於是她拿出手機。

開開心心地提議：“我們拍照！”

五條悟別開臉，在晚風裏只留給她一個側臉，“很幼稚。”

“幼稚也要拍。”鈴搖已經打開了拍照功能，不打算給五條悟拒絕的機會，直接拉過五條悟的手，參考著之前桃井五月跟自己拍手鏈時的動作，握住了五條悟的手。

照片拍好，鈴搖放開了五條悟的手，很滿足地欣賞著照片。

怎麽看都是越看越好看！

終於看夠了，這才意識到五條悟從她拍照開始就很安靜。

她擡頭看過去，眨了眨眼，“悟，你怎麽了？”

結果，一個暴扣錘了下來。

五條悟的手掌重重扣住她的腦袋，左搖右晃，壓低的聲音聽不出來是生氣還是其他的什麽，兇巴巴的語氣，可是又跟印象裏生氣的兇巴巴不一樣。

“笨蛋！誰準你隨便牽男性的手！以後不準這樣做！！！”

“……”

鈴搖被搖得頭暈，她覺得很委屈，小聲地辯解：“我沒有隨便牽男性的手。”

“那你剛剛是幹嘛！！！”

“拍照啊……”

“那也是牽手！！”

“可我不是隨便牽男性的手啊……”

“這還不叫隨便！？”

“又不是其他人。”鈴搖委屈巴巴地擡頭看著五條悟，“悟也不可以嗎？”

“……”頭頂上的手猝然停頓下來。

片刻後，五條悟放開了她，嘴巴上還是兇巴巴的，“不準隨便牽其他男性的手，聽到沒有？”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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