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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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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再來的。”

無慘留下了這樣的話。

那之後他也的確遵守了承諾, 除了時常光顧京極屋之外,平日裏也會遣人為我送來禮物。

我分明只是個寂寂無名的普通藝伎, 但無慘的舉動,卻足以令整個京極屋中的其他人都投來註目。

住在我隔壁房間的女孩子也是和我差不多時間來到京極屋的一員, 其實一開始我們並沒有什麽來往,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 我發現她來找我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睦月是怎麽讓那位大人喜歡你的呢?“

在某一日無慘又讓人給我送來禮物之後, 她也來我的房中小坐了片刻。

語氣中帶著似是艷羨般的意味:“那位客人出手可是真的大方啊……”

我思考了一下,得到的卻是令自己也迷惑起來的答案:“他……喜歡我麽?”

我對這種說法產生了懷疑。

毫無疑問無慘的確出手闊綽, 在我們的相處之中,我也時常會覺得他是個很好的人,但是……從沒有任何表現,能說明他是“喜歡”我的。

在我提出這樣的疑惑之後,隔壁的女孩子笑了起來。

“你在開什麽玩笑啊, ”她挪到我的身邊對我說:“如果不喜歡你的話,怎麽可能為你花這麽多錢,還特意去吩咐老板娘不要讓你接待其他客人。”

聽到這樣的話, 我忽然楞住了,下意識重覆道:“不要接待其他的客人?”

“你不知道麽?”她睜大了眼睛, 一副難以相信的樣子:“原來那位客人沒有告訴你?”

我搖頭了。

她便解釋道:“雖然你一直都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才藝,但到底也是學了這麽久了, 老板娘也不可能一直讓你就這樣學習下去, 到了該接待客人的時候還是要接待的。反正你就算坐在那裏什麽都不表演, 只是跟客人說說話也會有人願意的吧……”

我呆呆地聽她說著。

“但是那位出手闊綽的大人可是直接把你包下來了呢……恐怕再過不久就要帶你離開這裏了吧。”

說到這裏的時候, 她臉上的笑意已經徹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略帶著幾分憂愁的表情:”要是我也能遇上這樣的客人就好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了。

我沒有說話——但我卻知道這時候應該對她說什麽。

這樣的感覺奇妙而又陌生,恍惚間令我覺得自己不像自己,可有時候又會覺得,或許這才是真正的我也說不定。

店子裏和臨近房間的女孩子抱有相同想法的人其實不在少數,很少有人會想一直待在這種地方,但若是要問我的想法,我的腦海中卻只有一片空白。

我也不知道。

我既不知道自己想不想離開,也不知道無慘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只知道京極屋中最受矚目的人不該是我才對。

意識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的頻率甚至隱約追趕上蕨姬花魁,還是因為其他人小聲交談時的話語落入了我的耳中。

她們說起近來有很多客人指名想要見我,卻都被老板娘婉言拒絕了。

原因很簡單——是因為無慘。

我也不知道無慘究竟給了三津老板娘多少錢財,才能讓她拒絕其他送上門來的金錢之後,仍能對我露出和藹的笑意。

比起蕨姬花魁,她面對我時的笑容反而更加燦爛。

這時候便又不得不提起另一個也被大家議論了許久的話題,關於我從蕨姬花魁手中搶走了客人這件事情,哪怕過了好幾個月仍要被她們反反覆覆地說著。

她們更多的則是在猜測著我何時會被妒火中燒的蕨姬花魁狠狠教訓。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哪怕過了這麽久,蕨姬花魁也沒有主動來找過我的麻煩,更重要的是,哪怕偶爾在店中相遇了,她也非但沒有顯露出怒意,反而會時常對我做出像是心不甘情不願一樣的打招呼的舉動。

不僅是我,連店子裏的其他人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倘若說蕨姬花魁忽然轉變了性格,但她對待其他人時又還是往常那樣的態度,可她在面對我時的異常也是真實的模樣,便不由得令人覺得——只有我是被特殊對待的。

三津老板娘也曾主動來找過我,詢問我是否和蕨姬花魁有什麽關系,比如是很要好的朋友或是其他的什麽,在我一一否認之後,她便緊皺著眉頭,露出一派沈思的模樣。

那張臉上的表情似是失望又似頹然。

我頭一次安慰了她。

說出這種話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已經完全不是什麽難事了,而三津老板娘也很快反應過來我的舉動,她有些呆楞地看了我好一會兒,忽然說:“睦月,你和那位客人,又是什麽關系?”

“正是您所看到的這種關系。”

我這般回答了。

聞言老板娘的神色卻變得有些恍惚,她眼神覆雜地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詢問道:“那位客人……有沒有和你提過要帶你離開之類的話?”

我沈默了一下,搖頭了。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個話題。

我應該要離開麽?

或者換一種想法,我應該希望無慘帶我離開京極屋麽?

這樣的困惑縈繞在心頭,讓我在無慘再次光顧的時候,也不小心有些走神了。

“在想什麽?”

他這般詢問我。

京極屋是傳統的和式建築,在房間裏擺放著圖案繁瑣艷麗的屏風,夜裏的燭火投落在屏風上,無慘的臉上也染上了燭火的光暈。

他微微垂下臉來看我,眉眼間半明半暗,紅梅色的眸子卻在昏黃的燭光中愈發明亮。

我看著這雙眼睛楞了一下,恍惚間又覺得這樣的場景過於熟悉了。

便如同在其他的什麽時候,我們也曾這樣平靜而又親密地依偎在昏黃的光線裏。

說來也是有些奇怪的,無慘分明是我唯一的客人,但他卻從未做過什麽過分的舉動,我們之間最為親密的接觸也只是那次我主動觸碰了他的臉頰。

無慘從來沒有主動對我做過什麽。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忽然便想起了之前鄰屋的女孩子對我說的,無慘喜歡我之類的話。

我其實很想這樣詢問他本人,但看著他投向我的目光——在那雙眸子裏倒映著的我的面容,滿帶著蒼白與病態。

這種模樣真的好看麽?

在我生出這樣的疑惑時,我也曾問過京極屋的其他人。

“應該也有很多客人會喜歡這種的吧……”有人曾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之前我接待過的客人就有提起過你哦,他在店裏見過你一眼的,原話是說雖然看起來極為孱弱,但容貌還是沒什麽挑剔的地方呢。”

聽到這樣的回答,我的情緒其實也沒什麽波動,這也正令我意識到了,其他人的看法如何,似乎也影響不了我多少。

而我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疑惑與擔憂,只是因為一個人。

我那時候想的是——既然很多人喜歡,那麽無慘呢?

無慘會喜歡麽?

大抵是因為真的在意,所以才會在見到他的時候反而完全說不出來這種問題了吧。

因而我也只是對他說:“我在想,無慘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在思考其他理由的時候,這樣的話脫口而出了。

無慘聞言安靜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無端帶著些令我心生憐惜的感覺。

他反問我:“你覺得我對你很好麽?“

我點頭了。

雖然不知道無慘是否喜歡我,但毫無疑問,他對我是很好的。

“因為我給你送了很多禮物,又不讓你接待其他客人?”

無慘忽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我下意識搖了搖腦袋:“不是這樣的。”

“那是怎樣?”

我抿了抿嘴角,對他說:“那些禮物,都分給其他人了。”

這是實話,每次無慘讓人送來禮物之後,都會有人來探望我,而她們是為了什麽而來我也很清楚。

正因為我從不會吝嗇將那些禮物分給她們,所以這樣的舉動也變成了習慣一般。

但無慘皺了皺眉頭:“你不喜歡?”

我又搖頭:“只是覺得,她們或許比我更需要這些。”

其實大家並非是想要享受那些,而是希望能早些攢夠贖身的錢,好讓自己早點離開這裏。

但無慘恐怕理解不了,因為他面上的笑意早就蕩然無存,只有緊蹙的眉頭一直停留在臉上。

我開口解釋道:“我之所以會覺得無慘對我好,是因為無慘會聽我彈很難聽的三味線,也會聽我彈很難聽的琵琶。就算是店子裏的其他人,和我一起練習的那些女孩子們,她們也不會安安靜靜地聽完的。”

這樣的回答令無慘楞了一下,面上的神色有些凝滯的跡象,但也只是過了片刻,他又恢覆過來,俊秀的面孔上流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又問我。

我便告訴他:“也因為無慘總會用很溫柔的目光看著我。”

在聽到了這樣的回答之後,無慘竟像是不太敢看我一般移開了視線——大抵是我的錯覺吧,畢竟也只是瞬息的變化。

某種奇怪的氣氛開始在安靜的和室內流轉著,過了好一會兒,無慘忽然又開口道:“過幾日會有煙花,要去看麽?”

我眨了眨眼睛,略有些遲疑地開口:“你要帶我出去麽?”

雖然一直以來都在給我送禮物並且時常光顧京極屋,但提出要帶我出去這種事情,還是頭一次發生。

在我不由得有些驚詫的時候,他點了點頭:“我會去和老板娘說的。”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

約定好的一起出去看煙花的那日來臨之前,無慘讓人為我送來了浴衣。

是一件櫻色的印花浴衣。

煙花是在晚上才會開始,無慘光顧店子的時間也總是在晚上,雖說經常遣人來送東西的時候是白天,但他本人卻只會出現在夜裏。

令人不由得覺得,無慘就像是格外喜歡夜晚一般。

正如現在。

我跟在無慘的身邊同他一起走在街道上,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讓我覺得有些不太能適應,像是看到了我的局促一般,他握住了我的手。

腦海中的記憶與現在的景象重疊,站在我身邊的無慘也是留存在我記憶中的無慘。

忽然生出這種奇怪念頭的同時,我下意識盯著無慘的手看了許久。

他今日沒有穿往常的襯衫和馬甲,而是換上了一件黑色的浴衣——就像是在刻意迎合我一般。

這樣的認知令我心生喜悅,但又開始思考起他做出這種舉動的原因。

“是喜歡麽?”

這樣的話脫口而出了。

雖然周圍極其熱鬧,而我的聲音又很小,但無慘似乎還是聽到了這句話,因為他回過臉來看我了。

“什麽?”

我沒有回避,也沒有移開臉,只是這樣看著他。

這時候我們也已經來到了放煙花的河邊,無慘牽著我的手站在人群之中,目光緊緊地落在我的身上,沒有多說什麽,卻是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什麽東西。

——是一個木制的長型小盒子。

就像是……裝著什麽首飾一樣。

我忽然生出了這樣的猜測。

而他打開盒子之後,我所看到的東西也肯定了我的猜測。

在那裏面安靜地躺著一支發簪。

樣式並非是時下流行的,甚至哪怕是在通紅的燈光之下,也能看出來這並非是什麽新物件。

時間在那上面留下的痕跡極為明顯,顯眼到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是……”

在我疑惑他為何會拿出這樣的東西時,無慘忽然將那支發簪取出來,插/進了我的發髻之中。

他捧著我的臉,目光像是穿過了許久的時光,從那些久遠的過去抵達了如今,所帶來的是蔓延了我也不知道多少年的沈默與孤獨。

“睦月。”他用低低的聲音喚著我,忽然低下了腦袋。

涼薄的吻落在了我的唇上,唇齒交纏時所感受到的,是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

這是我們第一次親吻。

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

——*——

在我回到京極屋之後,夜裏準備睡下的時候,我取下了頭上的發簪。

在屋子裏更加明亮些的燈火下才能更加清晰地看清楚發簪的模樣——這和無慘之前送給我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

以往他也總會送我禮物,但那些禮物都是嶄新的,大抵是讓人買好之後便立馬送來的禮物。

可這支發簪不一樣。

這是無慘從懷裏拿出來的,上面滿帶著歲月留下的痕跡,就像是被人珍藏了許久,甚至是把玩了許久卻依舊因主人的愛惜而完好無損。

這個禮物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我生出了這樣的念頭。

既然這樣的話,那是不是也就正是說明了,我在無慘心目中的地位其實比我想象中還要重要些,所以他才會把這種於他而言真正“珍貴”的禮物送給我?

這樣的疑惑,我並沒有去問任何人。

因為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了,其他人的說法如何,於我而言並沒有任何參考的價值了。

只要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就可以了。

這樣的念頭在心底裏油然而生。

並且在聽到了京極屋的女孩子們談論著某件事情時,令我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我現在已經不再去專門練習的房間裏練習三味線了,大抵也是因為無慘的緣故,三津老板娘給我換了一個大房間,不僅可以用來擺放那些他送來的禮物,也足以讓我練習三味線而不被人打擾了。

但在我因練習了許久而打算出去走一走的時候,有人叫住了我。

“睦月,今天有巡警要過來,你要一起去看看麽?”

對方詢問我這樣的問題時,我先是微微一怔,畢竟我從不接待除無慘之外的其他客人,而對方顯然也意識到了我的茫然,便主動同我解釋道:“你不知道麽?在花街裏流傳的一種習俗。”

我搖搖頭:“什麽習俗?”

聞言她看了看周圍,才像是要說什麽小秘密一樣湊到我面前,開口道:“就是留住客人的方法啊,向客人表示自己的愛意,往往會把自己的小指頭砍下來送給客人。”

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心底裏忽然湧出了什麽怪異的念頭。

“別害怕嘛,不是要你真的把手指頭砍下來啦,以前斬首右衛門還存在的時候,他們家的人來照顧生意時就會把最近斬首的犯人們的小指也帶過來賣給藝伎們。現在雖然沒有斬首右衛門了,但是巡警們也能拿到犯人的小指頭……”

在她解釋完之後,我便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要去買麽?”

我問她。

她點點頭說:“最近有位客人一直都來照顧我的生意呢,而且看起來也很喜歡我的樣子,要是多把握一下或許可以依靠他離開這裏也說不定……睦月真的不去看看麽,你那位客人的話……”她說到這裏,又嘆了口氣:“你不去好像也確實沒什麽關系,反正你那位客人已經那麽在意你了,有沒有這種東西都還是會喜歡你吧。”

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不論是在店子裏的藝伎們眼裏,還是在其他客人的眼裏,無慘大抵都是極其喜歡我的。

——但他從未親口對我說過。

哪怕在那個時候,在他主動親吻了我的時候,他也沒有對我說過半句——我喜歡你。這樣的話。

或許仍是不夠。

因為不夠喜歡我,所以才不會說出口,只是於他而言錢財並不重要,所以他才會毫不吝嗇地為我送來大量昂貴的禮物,卻從不願意給我一句話,也從未對我說過要帶我離開。

因為我在他心目中還不夠重要麽?

這樣的念頭生出的瞬間,便也在同一時刻生出了某種想法。

我回絕了來找我的人的好意,告訴她我並不需要去巡警那裏買來指頭。而是回到了房間,從自己的櫃子裏取出了一把匕首。

這也是上一家店子的老板娘送給我的——和那套極為繁瑣華麗的和服放在了一起。

我那時尚且不知道這把匕首究竟是來做什麽的,但現如今向來,恐怕早在那個時候,老板娘便是想暗示我這一種做法吧。

只不過,若是我一直都像以前那樣,既不和別人往來也不去理解別人的想法,那恐怕我也不會有以這種方式用到匕首的一天。

夜裏的燈光有些昏暗,但那把匕首上的鋒芒卻極為凜冽。

我將自己的手掌放在矮桌上,燭臺就在我的手邊。

在略帶著橘色的燭火中所見到的景象,是纖細而又沒什麽肉感的手指,以前也有人說過這雙手很漂亮——令人意外的是,那個人是蕨姬花魁。

那時候的她從門口路過,見到我又在彈奏三味線,便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我也是好一會兒之後才發現了她的存在。

我後來更換的房間也離大廳遠了許多,白天的時候甚至聽不到什麽吵鬧的聲音,正因如此,蕨姬花魁那出人意料的舉動才沒有引起其他人的註意。

我不知道她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只知道她走進了我的房間,在我面前坐下之後,從我手中奪過了我的三味線。

“還是讓我來給你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三味線吧。”

她用倨傲的神色和語氣開口說出了這樣的話。

於是我坐在她的對面,頭一次見到了她彈奏三味線時的模樣。

不得不說蕨姬花魁的技藝遠比我要精湛得多,所以彈奏出來的感覺也與我截然不同,在我的手中時斷時續的曲子,在她的手中卻是極為流暢地流瀉出來。

只可惜我也不太有欣賞的天賦,所以完全聽不出裏面蘊含著什麽樣的感情。

而蕨姬花魁大抵也看懂了我的懵懂,瞥了我一眼之後頗為不屑地開口道:“這雙漂亮的手長在你身上還真是浪費了啊,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好。”

不對。

我現在就可以反駁她了。

這雙漂亮的手,長在我的身上並沒有浪費了,不僅如此,它現在就要發揮出作用來了。

心底裏既沒有猶豫也沒有掙紮,所以匕首落下的動作同樣很幹脆。

——我斬下了自己的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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