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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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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絕大多數時候, 巫女大人都是個極不坦率的人,這是從之前的相處中便能總結出的結論。

不論是平日的交談也好, 還是往來時的舉動也罷,單是在我能夠理解的範圍內,她都時常會說出與內心的想法截然不同的話,也會做出與內心的想法截然不同的舉動。

正因如此,那些偶爾才會出現的、順從自己心意的回答, 才顯得彌足珍貴。

當我趴在巫女大人身旁,問起她是否也喜歡我的時候,她所露出的難以啟齒般的表情, 則是在朦朧的水霧下顯得格外可愛。

霧氣極大地削弱了巫女大人身上的鋒利感,梅紅色的眸子仿佛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細紗,面上的表情因沒有正對著我而看得不太清晰——尤其是在低下腦袋的時候,巫女大人的側臉也被微微蜷起的黑發遮擋了大半。

但這些都絲毫無損她的美貌, 反倒更因這種微妙的反差而愈發引人註目。

以至於我又開始思考自己的話是否真的太過為難巫女大人了。畢竟對她而言,這種口頭上的說笑大抵也是沒什麽意義的無聊舉動。

但就在我思考著該說些什麽讓這個話題就這樣過去的時候,卻忽然聽到了身旁傳來極小的聲音。

“喜歡……”

是從巫女大人口中發出的聲音。

輕輕的、細細的、仿佛能夠隨著水霧一起飄散在空中一般, 卻直直地砸進了心底裏,炸起的驚濤駭浪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

這比之前在房間裏聽到的那聲喜歡更令人意外——那時候巫女大人鄭重其事的模樣, 我恐怕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了。

但這時候的巫女……

大抵是受了水溫的影響,就連巫女大人一貫冰冷的皮膚也被浸染了溫度,甚至連同說出來的話也是如此, 那輕飄飄的言語裹著某種令人心醉的熱意鉆進耳中, 讓人不由得面上發燙。

到了這種時候, 哪怕是我也覺得有些害羞了。

好在有溫泉的水溫作為掩飾,所以給發燙的臉頰和泛紅的耳尖都找到了絕佳的理由,哪怕彼此都心知肚明,也仍是誰也沒有戳穿誰。

感覺再在溫泉裏泡下去,我便要被湧上頭腦的熱意沖得找不到南北了。

只好先從水中上來,在擦幹了身上的水漬、換上了新的裏衣之後,這才敢再一次將視線放到巫女大人身上。

已經換上了素色裏衣的巫女大人,她那頭濕漉漉的黑發貼在肩上,從發絲中擴散開的水跡暈濕了衣物,見狀我提醒道:“您不用把頭發擦幹嗎?”

聞言巫女大人先是楞了一下,而後摸了摸自己的長發,又看了看我的頭發——依舊是幹的。

因為早在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裏子便已經為我盤好了頭發。

現如今早已入冬,夜裏的溫度急轉直下,而以我的身體狀況,倘若在夜裏打濕了頭發,又會有很大的概率頭疼或是發熱,所以自從出現過一兩次這樣的情況之後,裏子便每次都會為我先將頭發盤好。

可巫女大人卻是直接披著頭發下了水,再加上時不時將下半張臉都埋進水中的舉動,導致那頭弧度微卷的烏黑長發自她上岸之後便一直在往衣服上滴著水珠。

“如果就這樣不管不顧的話,哪怕是您,也有可能會因此生病吧?”

我還從未見過巫女大人生病的模樣——那會是什麽樣呢?

一旦想到某個話題,便總會不自覺地延伸下去,這種習慣究竟是好是壞,我自己也不清楚。但倘若只是詢問我現在的想法,我自然是不希望巫女大人生病的。

順手拿起一旁的幹帕子,我正打算為巫女大人擦幹頭發,幹燥的帕子擦過濕漉漉的黑發,往下滴落的水珠逐漸減少,但未過多時,我卻突然發現巫女大人似乎一直都在註視著我。

面對面坐著的我們,因為擦頭發的動作靠得極近,巫女大人這時候的樣子,不知怎的,總讓人覺得有種透過我在回憶著什麽的感覺。

這種視線總會時不時令我想起些奇怪的東西。

倘若真的有“轉生”,那或許是我曾經的記憶也說不定,畢竟那些,全部都是我未曾經歷過的、未曾見到過的、也未曾感受過的,不知從何而來的記憶。

繼續低下腦袋為巫女大人擦頭發時,我忽然又想起了許久之前的事情——

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和巫女大人沒什麽關系,但若是仔細想想,便又會有些不太一樣的收獲。

在我年幼時城中曾來過一位賣藥郎,雖說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我仍記得他的模樣——那副模樣,哪怕放到現在,也是我所見過的最為奇特的樣子。

不知為何,他那俊秀的面孔上竟畫著妖冶的花紋,便如浮世繪中那些艷麗而又浮誇的紋路,不僅外貌如此,連背著的箱子裏裝的藥也多得令人咂舌。

甚至能讓人開始懷疑,他究竟是如何備得了這麽多種類的藥物?

在種種難以理解的事情裏夾雜著的、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便是——那不是位普通的賣藥郎。

雖然他本人一直這般自稱。

那正是我又生病了的時候,病情來得過分迅猛,以至於連城中的醫師們都對我的狀況束手無策,甚至頗有一種盡人事聽天命的悲戚之感,無奈之下父親只好請來了曾偶然在街上聽說過的那位賣藥郎。

那位賣藥郎前幾日才來到城中,現如今暫居在一家旅店中,聽城中的其他人說,他賣出的藥物似乎比起城中那些醫師們的還要有效。

正因如此,在沒有更好選擇的前提下,那位不知姓名的賣藥郎便來到了城主府中。

我那時候因病情而覺眼前發黑,哪怕睜開眼睛也不太能看清楚他的模樣,只有那幾道冶麗的花紋在第一面時便深深地刻在了腦海裏。

那位不知名的賣藥郎從藥箱裏拿出了不知名的藥物,他告知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雖說我的身體不能因此痊愈,卻也能夠勉強延緩衰敗的速度。

這種時候換做其他人恐怕也會對他產生懷疑,畢竟賣藥郎不管是來歷還是身份都過於神秘,誰也不敢保證他開出的藥物究竟會產生什麽效果。事後我聽裏子說,父親本是不打算將那種東西餵給我的,但母親卻相信了賣藥郎的話,親自餵我服下了藥物。

只因為……那位賣藥郎說不出藥物的名字,卻說出了我的病因。

哪怕對於我的病因,他也只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奇怪到根本不足以讓他人理解任何東西——

他說:“睦月姬會變成如今這般,是因為‘咒’。”

父親大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詛咒,他一面辯解著不論是自己還是妻子,亦或者我還是城主府中的其他人,大家都從未做過什麽壞事。

……但那些話只說到了一半。

實際上是有過的——對他人做過的不好的事情。

甚至嚴格來說,也不止是不好的程度,那種事情……足以令人產生怨恨了。

“是……那個侍女嗎?”

父親喃喃自語起來,面色發白地垂下了腦袋,而在我醒過來時,聽到的便是這樣的問題。

“因為憎恨我們,所以在死後她的怨恨也留在了城主府中,甚至還要來報覆我的女兒嗎?睦月這一次,是因為她嗎?”

父親大人的表情,這時候著實有些瘆人。

其實他口中的那個“她”,我大抵也已經知曉了。是那個曾讓我受了涼生病的侍女,自某一天後便再未出現過的她,結局如何也顯而易見。

我下意識看向了賣藥郎。

那個年輕而又冶麗的青年似笑非笑般看向父親,不知是嘲諷還是憐憫,只是一眼,便又將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

他忽然說:“您醒了,睦月姬。”

話音剛落,父親也如夢初醒般收斂了面上那些令人不安的表情,換上了平日常見的嚴肅,卻是放柔了聲音詢問我這時候感覺如何。

“我……”剛一開口,便發現喉嚨幹澀得過分,只能又閉上了嘴,接過侍女送來的溫水抿了兩口。

這時候賣藥郎又開口解釋道:“是‘咒’,而不是‘詛咒’。”

父親大人不明白其中的差別,這是極尋常的事情,我直覺自己應該能明白的,可仔細想想,記憶中卻絲毫沒有具體解釋的內容。

所以說,“您覺得,什麽是‘咒’呢?”

我問他:“您所說的‘咒’,究竟是什麽呢?”

聞言賣藥郎似乎毫不意外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讓整張面孔都變得明朗了幾分。

那位面上畫著艷麗花紋的賣藥郎告訴我:“‘咒’是言語,‘咒’是真名,‘咒’便是您。”

話音落下後四周一片寂靜,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我亦是似懂非懂。

不知從哪個角落中倏然冒出來了奇怪的記憶,在神樂鈴揮動著響起祭樂之時,我主動握著另一個人的手,輕聲喚著他的名字——

我沒能想起來那個名字。

“睦月姬?”

耳畔傳來的聲音讓我猛然回過神來,眨了眨眼才發覺巫女大人在用略帶些疑惑的眼神看著我:“您在走神嗎?”

我掩飾性換了一邊的頭發繼續擦著:“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

巫女大人實際上並非喜歡追根問底的人,但這時候她卻主動問我:“能為我說說嗎?”

我楞了一下,下意識道:“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

“您不願意嗎?”她問。

巫女大人的聲音很輕,但過於靠近的距離卻足以讓我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還有略帶涼意的氣息擦過耳畔,留下的卻是耳朵發燙的窘迫感。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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