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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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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翎……”

疾馳在長天曠野的SUV內部,駕駛座的獄寺隼人分了些餘光看向後視鏡。

鏡子裏的棕發少年正叫著女孩的名字,女孩在午睡,身體蜷縮著側趴在後座沒有反應,澤田綱吉便伸手去試了試對方被帽子半掩的額頭。

不過片刻,澤田綱吉收回手,他皺著眉:“很燙……”

薄野翎前段時間就已經低燒不斷,今天更是有加重的趨勢。

可銀發姑娘自己對此卻渾不在意,雖然見澤田綱吉十分憂慮的份上而順著他吃了點藥,但就像薄野翎自己所說的,藥物對她並無作用,吃下去也不見好轉。

像是察覺到了澤田綱吉的動作,昏睡中的薄野翎睜開有些沈的眼皮。

她慢吞吞地爬起來喝了口水,然後呆呆地抱著水壺和澤田綱吉對視幾秒,最後腦袋一點靠在對方肩膀上,“哥哥,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澤田綱吉應了一聲,揉揉薄野翎的腦袋,看著對方從他肩膀又滑回座位上去,從一旁拉出個方盒子抱著繼續睡。

那個褪色的淺紅色方盒子是個簡陋的投影設備,是昨天昨晚在一處廢棄的汽車影院休息的時候發現的。

薄野翎和獄寺隼人湊在一起搗鼓了一陣,意外地修好了這個被丟棄的投影設備,又在車裏的碟櫃裏找到了可以放的影片,他們三個便得以在露天的汽車影院裏看了一場老電影。

無聲的黑白電影,畫面還有點失真,但他們三個坐在車前蓋上,看得都很認真。

阿翎想必也是因為看電影吹了半宿的冷風今天才會燒成這樣。

澤田綱吉嘆了口氣。

調頻電臺在響的音樂聲停了,主持人嘰裏咕嚕地說起了陌生的語言,開著車的獄寺順手調小了聲音,剛好聽見澤田綱吉問他累不累要不要換人開車。

看澤田綱吉利索地翻到副駕,多少有點倦怠的獄寺隼人立馬打起精神,表示自己完全沒問題。

他們在下一個城市停了一下,車子需要加油,連續趕了幾天路也需要補充點物資。

薄野翎昏沈地醒過來,見兩個男孩子要出去也要求隨行,但是她隨即被澤田綱吉以生病了不能吹風為理由留下看車,她只好聽話地呆在車裏。

薄野翎知道錢很早就花完了,雖然好奇自發負責起物資的兩個男孩子每次都是怎麽換來的物資,但他們既然不讓她跟,薄野翎也不會強求。

風裏吹來腥鹹的氣息,焉噠噠的薄野翎趴在車窗上嗅了嗅,聞見了大海的味道。

啊,天氣好熱,頭好暈,口渴了……

澤田綱吉和獄寺隼人還沒走多遠,他們短暫地交流了幾句,低頭鉆進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窄巷。

之所以不帶上薄野翎,是因為他們換取物資的方式確實不太見得光。

畢竟是異國面孔,走在路上經常被認為是游客而率被小偷或強盜光顧。

兩個黑手黨少年稍一合計,就毫無心理壓力的一起設下了這條願者上鉤的釣魚陷阱,畢竟時間短來錢快,運氣好被小流氓帶團尋仇的話,說不定還能小小地掙一筆。

很快有魚上鉤,被獄寺反剪住雙手惡狠狠地威脅。

澤田綱吉站在旁邊,看著在這種天氣還不辭辛勞上街營業的盜賊先生,忽然在獄寺太陽穴上捕捉到一枚因日光強盛幾乎難以用肉眼發現的紅點。

澤田綱吉一楞,電光火石間,他急忙沖上前去抓住獄寺往旁邊倒去。

而不過毫厘的距離,子彈穿透獄寺隼人的虛影打進了旁側墻體,建築碎片飛濺一地。

澤田綱吉帶著獄寺隼人就地一滾,滾進一處狹角。獄寺全無防備,狼狽的滾了一圈才意識到現狀,急忙擦臉起身,反手掏出炸彈,“首領?”

澤田綱吉將墻作為掩體靠在一側,聞聲按住獄寺隼人的肩膀,沒有回應。

方才還被鉗制威脅的盜賊先生被突然的槍擊嚇得驚慌失措、癱坐在地,但他也心知此事與他無關,見尚無後續,急忙連滾帶爬地跑了。

巷道裏靜了幾秒,澤田綱吉回頭與獄寺隼人冷靜地耳語幾句,獄寺隼人上前扔出一枚煙霧、彈,狹窄的巷子裏頓時煙霧橫生。

不遠處的塔樓之上,狙擊手仍在透過瞄準鏡仔細觀察,他趴在地上,即便暫時失去了目標蹤影也不急不躁,眼見煙霧中有暗影閃過,似是目標想趁亂逃走,他果斷開槍射擊!

子彈離膛,節奏絕好,雖然視野仍被煙霧蒙蔽,但多年的經驗告訴他目標絕對已經被他擊中無疑!

狙擊手勾了勾嘴角,似乎想吹聲口哨,卻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後頸。

哨聲還含著口裏,腦內後知後覺的震驚還未浮現,他已被攥住了頭發,往地上重重一磕,失去了意識。

布滿灰塵的塔樓內仍舊安靜,從巷子裏反向繞回的澤田綱吉熄滅了頭上的火焰,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敵人,將對方的狙擊、槍踢下塔樓。

不遠處的巷子裏煙霧漸散,一件被子彈貫穿的灰藍色外套落在地上,只穿著背心的獄寺隼人咬著香煙狀的點火器,正靠在墻邊。

“首領……”見澤田綱吉回返,獄寺隼人看了眼被摔得零件四飛的狙、擊槍,皺起眉頭,“這個地方居然被安排了狙擊手,看來我們的行蹤已經……”

獄寺隼人一頓,下意識看向澤田綱吉,兩個少年視線碰撞,幾乎是同時拔腿往回趕去。

他們的行蹤已經被掌握了,不然也無法解釋這地方被安排的狙擊手。

現在他們已經遭遇伏擊,那獨自呆在車裏休息的薄野翎又怎會安然無事!

沖出曲折的巷道和臨街的拐角,眼看停在路邊的SUV重新映入眼簾,澤田綱吉才稍感安定,慢半拍地意識到薄野翎也不是毫無自保能力的普通少女。

他輕松幾分,走上前去。

蒙了一路風塵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SUV轎車停在路邊,旁邊還零星地走著幾個行人。

車子的車窗緊閉著,大約是銀發的姑娘太怕熱,於是鎖上了門窗躺在後座吹冷氣。

澤田綱吉的下一步還未落定,忽然看見車子的底盤上似乎被黃色膠帶貼了些什麽,正閃著火星。

他腦子有短暫的空白,金紅的火光和劇烈爆炸聲便在下一秒沖天而起!

路人在尖叫,周邊車輛的傳感器同時報警尖嘯,SUV的車子碎片炸了滿地,熊熊火焰夾雜著滾滾黑煙燒得十米開外的他都能感受到灼人的餘焰。

澤田綱吉的腦子嗡了一聲,眼前的世界在過於強盛的陽光下出現了些微扭曲,他感到了輕微的暈眩和耳鳴,身體一時居然無法著力,只想低下背脊像條敗犬一樣匍匐到什麽地方去。

心跳聲太吵鬧了。

“哥哥?”一個疑惑的聲音忽然在他的世界裏響起,澤田綱吉豁然清醒,轉過頭去。

“阿翎……”身邊的獄寺隼人仿佛也在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藍眼睛的少女正站在街道對面,眨巴著眼睛看著這邊,她嘴裏含著一塊冰棍,一臉懵懂。

“阿翎……”重新找回身體的氣力竟讓人覺得有幾分虛脫感,澤田綱吉跑近薄野翎,又停下來,小心靠近她。

想問的話太多,又全都堵在了一起,最後只能幹巴巴地問出一句:“你……你去哪裏了?”

“太熱了,我去買冰棍了。”薄野翎晃了晃手裏提的小袋子,“有給哥哥和隼人帶。”

“你這家夥!”獄寺隼人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臉,咬牙:“想嚇死誰啊——”

“怎麽了?”薄野翎透過臉色難看的兩個少年,看見正燃燒的車。

仍在發著燒的少女不太喜歡撲面而來的熱浪,將帽檐拉得更低,“就是那輛車爆炸了嗎?我剛剛聽到好大一聲,嚇了一跳……唔,怎麽看上去好像有點眼熟……”

等薄野翎意識到那是他們的車、並且她的全部家當都葬身火海的時候,他們已經重回這個城市一角的巷子了。

薄野翎一邊被拉著跑一邊悲傷到語言系統陷入混亂,兩個少年跑在前面,一邊防備偷襲一邊還要把快化掉的冰棍吃掉。

繞著這個沿海的三線城市外圍跑了半圈,水天相接的海面也逐漸浮現。

三個人早就跑累了,見不遠處的港口人來人往遍地貨物,孤桿白帆連成一片,互相對視一眼便一頭紮進其中。

“可惡……”癱在集裝箱後,渾身淌著汗的獄寺瞪著眼睛想了想,“首領,我們搶輛車先逃出去吧?”

雖然不明白這次針對他們的行動怎麽都沒有布置後手,顯得有頭無尾,但對他們三個來說,迅速脫離這種失去交通工具、又隱約被圍困的境地才是最重要的。

澤田綱吉盤坐在地上平覆呼吸,正要回答,港口邊卻傳來長長的汽笛聲。

笛聲響亮悠長,半晌才停。

獄寺隼人撐著集裝箱看了一眼,卻意外掃見港口外有黑西裝打扮的幾名男性巡梭其中。

澤田綱吉隱隱覺得不安,卻又說不清這份不安源自何處,見還未發現他們的敵人逼近,他只能繼續退避。

薄野翎也腳步踉蹌地站起來,她撐著高燒的身體在烈日下跑了太久,一站起來眼前就開始發白,就近的獄寺伸手扶了她一把,見她狀態糟糕,便直接將她背了起來。

“隼人……”銀發姑娘呻、吟一聲,“身上全是汗。”

少年面無表情,“你有本事你就自己下來走。”

薄野翎悶笑著圈住對方的脖頸。

這個深水港的業務範圍偏向貨物運輸,載人的客輪很少,目之所及大多是外壁雪白的貨輪。

他們一行三人趁來往的工人用推車移動集裝箱的時候鉆進了集裝箱裏,借此混進了港口內部。

集裝箱內有些黑,捆紮好的幹貨被他們拆掉固定板推在了一邊。

獄寺隼人透過被他拆了個口的側箱觀察,剛好看見在外巡梭的黑西裝在和港口負責人交涉,似乎是想進港口內部檢查。

現在的情況太不適宜離開隱蔽的集裝箱了,可仿佛就是嫌他們的突發狀態不夠多一般,蔽體的集裝箱一晃,在機器的運作和工人喊著口號的指揮聲中,猛然僵硬的兩個少年連同他們所在的集裝箱被緩緩吊離岸邊。

“搞什麽……”獄寺隼人手腳撐著箱壁穩住自己,也穩住半趴在他背上低低咳嗽的姑娘。

澤田綱吉被掉落的幹貨砸了一下,急忙也按住被他們胡亂堆放的貨物,以免貨物掉出被外面的人發現異常。

還好上貨的時間不長,不過幾分鐘,他們就又從臨空幾十米的地方緩緩下降,被安置在了貨輪上。

“有汽笛聲,這艘船不會要出發了吧?”獄寺隼人焦躁地皺起眉頭,他往外探了探頭,看見工人們在固定集裝箱,正要縮回時,不經意掃見安放在旁的集裝箱。

箱子上除了噴碼的箱重和荷載之類的基本信息,還有日文黑體字寫上的分類標示。

獄寺隼人一怔,縮回頭去,“這艘船……好像是去日本的。”

“誒?”一直昏昏沈沈的薄野翎聽到了關鍵的字眼,“什麽?”

完成了固定工作的工人們已經離開,貨船也緩緩地移動起來,現在跳海上岸的話是可行的。

澤田綱吉看著薄野翎,在海鷗優美的叫聲中摸了摸對方的頭,“沒事,你好好休息,阿翎。”

貨船離港了,駛向海平面。

薄野翎休息得不是很好,一直做些光怪陸離的夢,不時又會因為行駛在海面上的顛簸感而醒來。

她有時醒來會看見集裝箱缺口透進的些許光源,有時又會看見某個正註視著她的人的側臉,箱子裏空氣窒悶,她的衣物被冷汗反覆濕透,燒得恍恍惚惚。

出現異動是晚上的事了,全速行駛的貨輪在四望不見邊際的阿拉伯海上,像失去動力一般停了下來。

薄野翎霎時便醒了,感覺到集裝箱裏外都一片寂靜,好一會兒澤田綱吉才說話,話語的內容模糊不清,隨後澤田綱吉離開了這裏。

“哥哥……”薄野翎喘了一口氣,用力想坐起來,被身側的人扶住了手。

她聽見對方鎮定陳述:“我們掉進陷阱了。”

那些有頭無尾的襲擊、不緊不慢的驅趕都有解釋,這艘唯一有著日文標示又無人守衛的船就是最後的答案。

雖然他們上船的方式和幕後人設計的也許不同,但最後都帶著他們來到了這註定會有一方葬身的海域。

地點和時機都選得太好,幕後那人實在耐心非常,薄野翎打起精神和獄寺隼人離開集裝箱,看見了被兩列三行照明燈映得亮如白晝的貨輪。

千噸級的貨輪,長近百米,寬約二十,甲板上整整齊齊地碼滿了三層集裝箱。

夜無月,貨輪無聲無息地停在黑暗包裹的大海中央,仿佛世紀末的角鬥場。

澤田綱吉站在集裝箱上,遙望著十二米外正緩緩脫去絲綢手套的西裝男性。

沒有多餘的寒暄和對話,雙方在簡單審視對方幾秒後,幾乎選擇在同時放開手腳朝對方沖擊搏鬥。

毫無疑問,這是澤田綱吉到目前為止對戰過的最強的敵人,他狼狽地躲過對方一記看似平凡無奇的拳擊,只覺對方指縫間似乎都迸發著猛烈而猙獰的氣旋,劃過臉龐時帶著一記千鈞般的赫赫威嚴。

管中窺豹了準幹部級實力,澤田綱吉心裏一沈,額頭上豁然躥出一股火焰,隨後劇烈燃燒起來。

敵方幹部笑了一聲,忽然拉開距離抓向腳下的集裝箱。

三十多歲的中年男性,暴漲的肌肉將西服撐得滿滿當當,他在澤田綱吉近乎呆楞的註視下舉起滿載貨物的集裝箱,以難以想象的威力將鋼鐵主材料的集裝箱朝澤田綱吉投擲過去。

見棕發少年緊急避讓開那速與力都不同凡響的投擲物,又飛快投出下一個集裝箱。

澤田綱吉小時候接觸過躲避類的游戲,但顯然沒想到多年後會親身上陣。

裹挾著巨力的集裝箱如炮彈般投射而來,砰砰砰地砸穿支撐在他腳下的箱體,他一邊躲避一邊還要註意被破壞的落腳點,巨大的集裝箱側翻下海激起嘩啦一片水聲。

他緊抿著唇抽空往後看了一眼,獄寺隼人帶著薄野翎也在規避偶爾觸及的風險,眼見又一個集裝箱臨空飛來,澤田綱吉再也不能躲開,便將雙臂護在身前全力去接。

巨大的集裝箱砸上他的手臂,一時間猶如泰山壓頂,他甚至聽見骨縫裏傳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雙腿也被過於強悍的力道斜壓進了腳下的集裝箱!

但這擊絕不能避!

重要的人就在身後!

澤田綱吉喊了一聲,額前的火焰瘋狂燃燒,金紅的眼眸比火更亮,血脈的力量在那具略顯單薄的少年軀體裏爆發出來,隨著往外擴散的氣流餘波一舉將重於他軀體千萬倍的集裝箱扛下。

CORTEN耐侯鋼為主材料的集裝箱內部發出被扭曲的聲音,材質無法承載扔出的強大慣性和強接時的力量壓迫,在棕發少年手中徹底解體,滿箱幹貨散落一地。

可不等松一口氣,敵方幹部早以集裝箱作掩俯沖而來,箱體一破,他的拳頭便已映入澤田綱吉眼中。

澤田綱吉正面受擊,身體在強悍的力量下往後飛滾,撞在貨輪佇立著煙囪的領航船橋上。

他緩緩滑落撞出凹陷的船橋,吐出一口血來。

內臟受損的劇烈痛楚還未發散,一股柔和的治愈之力先攀著肺腑擴散開來。

澤田綱吉趁機平覆呼吸,看向交給了獄寺保護的薄野翎。銀發少女被扶著雙肩坐在集裝箱與船檐間的窄窄過道上,手呈祈禱狀,此刻她也看過來,身後忽然劃過一條在燈光下呈灰白的魚。

這仿佛是先兆,一條又一條的魚圍繞著貨輪躍出海面,線條優美的影子在明暗之間重覆勾勒,在這被黑暗圍困仿若孤島的貨輪邊緣,在這生死不休的海上角鬥場中,此時若有月光和鋼琴,那定會浪漫得無法言說,一如古老儀式中的一環。

但這樣的場面沒能持續太久,薄野翎身體抱恙,很快支撐不住,雙手撐著地面困難地呼吸起來。

“吹起來,風……”急忙扶住薄野翎的獄寺聽見對方喃喃低語。

“啪、啪……”

敵方幹部像是在為剛剛的景觀鼓掌,但掌還沒鼓完,便猛然回頭直面已朝他沖來的澤田綱吉,接下對方一拳。

他並不介意少年先聲奪人的突襲,但這赤手空拳一擊的力道稍微令他有些意外,緊接著泛上來的痛感更是不可思議,他往後退避,掃了一眼手心,發現掌心此刻已被劃爛,碎肉伴著鮮血直流。

澤田綱吉也後知後覺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手掌邊有纏綿的風繞指而過,而這些輕飄的風,在他剛剛出拳瞬間發出了尖細的嘶鳴,如同錚鳴的利刃,霎那間便刮下敵人一片血肉來。

方才還穩操勝券的敵方幹部又笑了笑,這次是笑自己,他收集情報謀定後動,在確定能力奇詭的少女病重後,又選了這麽一個無法逃脫之所。

本來以為再無意外,可此時面對眼前三個少年人,他竟覺得海上輕輕吹拂的風好像都帶著迫人的殺意,像是隨時能從血肉中剔出他的骨頭來。

不能拖了……

敵方幹部扔出集裝箱拉開與少年的距離,對方手上呼嘯的風像是渴血的怪物,即便隔著老遠一拳,那風化作的刃都要順著拳風而來,非要在他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他左避右擋,不時或扔或踹開腳下的集裝箱,碼了三層的集裝箱只剩了兩層,殘破解體的箱子和亂飛的貨物到處都是。

時候也該到了!

一直避其鋒芒的地方幹部突然正面朝澤田綱吉而去,棕發少年不解,但還是再次揮起拳頭,拳邊風聲作嘯。

他一拳出,對方竟不避不擋,手繞過他的拳頭徑直抓住了他的手臂,中年男人的腰腹瞬間一片血紅。

如此自損八百,接下來只怕是傷敵一千的招數,但澤田綱吉出了拳便來不及回避,只見對方抓著他突然就地翻身聚力往集裝箱群一甩,澤田綱吉當即被甩進一個箱門大敞、內壁雪白的集裝箱之中。

他突感不妙,但施加在身上的力道讓他像是摔下了百米大廈般筋骨劇痛,難以動彈。

在過道上旁觀的獄寺隼人和薄野翎也警鈴直響,與周邊粗糙的集裝箱全然不同的雪白集裝箱像是刻意準備,兩人來不及猶豫同時趕上前去。

而此時腳下卻突然一震,薄野翎歪倒,卻見守株待兔的敵方幹部迅疾抓住了獄寺的後領,像之前投擲集裝箱一般砸進了那雪白的集裝箱裏。

薄野翎用不上他去抓,她絕不會放下哥哥和隼人不管。腳下的震顫越發明顯,薄野翎聽見了堆砌的集裝箱齊齊傾倒的聲音,眼前的集裝箱群像逐漸抽空的垃圾山,幾步外的白色集裝箱也開始緩慢合攏,她一下子明白了這個箱子的作用,幾乎是不顧一切地撲過去。

箱子裏被摔得傷勢嚴重的澤田綱吉在一刻未停的治愈中站起來,澤田綱吉腦袋上的火焰已經熄滅了,還未恢覆的手腳無力難以支撐,但盡管如此,他還是迅速拉起獄寺,不需多說,便搭起人梯企圖爬出正在關閉的箱門。

薄野翎此時也撲了過來,剛好抓住獄寺的手能把對方拉出來,但敵方幹部也陰魂不散地趕到,似乎想趁機將三人都裝進集裝箱。

獄寺隼人已從箱子裏半爬出來,見狀便近距離甩出一枚速報炸彈,但對方仍舊不避,直直將薄野翎推下了集裝箱。

箱門關閉,甲板也終於全部打開,滿船集裝箱落入海中,激起大片浪花。

這是敵人為他們準備的結局,比灌上水泥沈進東京灣還要高級些,沈海。

不過外面的事情裏面的人很難再知道了。

薄野翎落下去的時候被澤田綱吉接住,兩人在失去重力的箱子裏滾了一圈才停下來。

箱子是特制的,還有真空隔離,防水防彈防噪音的性能極其優秀,哪怕外層被迫擊炮攻擊裏裏面也不會有一點感知,但薄野翎在外面的時候就已經看明白這個東西的作用,見箱體長時間怪異垂立不像被平放於地面,當即便明白他們已落入海中。

完成治愈的澤田綱吉站起來試了許多次想要突破雪白箱體,可哪怕火焰放出到最大也只是在內壁上留下一點印子。

薄野翎此時更加無力,她能喚來的周遭的生命都是些魚兒,或者勉力隔箱控制一下水流的走向,但這些對沈重箱體的下墜都是杯水車薪。

箱子裏很黑,澤田綱吉的火焰一熄,又顯得沈默非常。

箱子裏靜了很久,久到薄野翎都分不清時間的流逝了,沈默流竄在她與黑暗中的另一個人之間,好一陣她才感覺到澤田綱吉摸索了回來,似乎想要觸碰她,卻又停了下來,只是聲音滯澀道:“對不起,阿翎。”

為什麽要道歉呢,薄野翎用沈重發熱的腦袋想著,輕輕回答:“沒事,哥哥,我陪著你。”

薄野翎的聲音低啞柔軟,像是已經預見並接受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

澤田綱吉一片空茫,他之前是有很多情緒的,只是隨著時間發酵,那些情緒和想法在好似已經確鑿的結局下又潰散得分毫不剩,他什麽都抓不住,只覺得無著無落。

可是此刻聽薄野翎說話,他又遲鈍地感覺到了不甘。

不是難過,也不是痛苦,是不甘心。

“對不起,阿翎。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活下去的。”像被風吹下枝頭的落葉,落於水面後泛出的點點漣漪,澤田綱吉平淡而固執的訴說著。

“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我知道……”薄野翎低低地回應了。

“我沒辦法和你一起活下去了。”澤田綱吉緩緩說完,聽見薄野翎發出了輕微的嘆息,而後有雙手在黑暗裏拽住了他的衣角。

澤田綱吉被拉著靠近薄野翎,像被收線的風箏,他感到薄野翎輕手輕腳地抱住了他,輕輕貼在他頸側。

“那我陪你一起死吧。”她的聲音還是低啞柔軟,平靜坦然的語調仿佛在念著一首經年的情詩。

可澤田綱吉卻突然像孩子一樣地笑起來,他抱住薄野翎的腰,那些泥鰍一樣在心裏鉆來鉆去的不甘心,和微小得幾乎不能察的遺憾都消失了,幸好此時無光,要不然就要讓薄野翎看見他滿含淚水的糗樣了。

這就足夠了,沒什麽比這更夠了,有一個姑娘拉著他經歷了這麽長一段,願意陪他活著也願意陪他死,再沒有比生死更動人的情話了。

白色的集裝箱仍在下沈,沈重的箱體脫離了周圍的普通集裝箱,在環伺的魚兒中分毫不動地墜往更深邃的黑暗中。

澤田綱吉在薄野翎身邊坐下來,空氣窒悶,眼前漆黑,他有些頭暈,但過去的時光卻更堅定的在腦海中鋪展開來。

藏身於黑暗中的那段光陰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過了,如今回想,卻再也不會動搖他半點。

他握住少女的手,想起對方拉著他的手開始逃亡的第一天,他們也是以這樣緊密的姿態依偎在一起,迎來新一天的太陽。

後來他們在白天趕路,在傍晚看夕陽,在到達新城市時擁抱,在威尼斯水城的月亮船上看水裏的星星,後來又遇到了獄寺。

即使他對忽然立志要成為他左右手的獄寺十分苦手,但不可否認的是有他加入的旅程也非常快樂。

澤田綱吉有些想笑,但他太暈了,四肢沒有力氣。他遲鈍地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察覺是這個空間的氧氣快用完了,身側的姑娘也靠在他身邊許久沒有聲響。

澤田綱吉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快而無力,腦袋也昏沈得像隨時都會陷入睡眠,他突然冒出些憂慮,無力地低聲叫:“阿翎?”

身畔的少女沒有回應,但手輕微地抖了抖,似乎是下意識的動作,手指輕微地扣住了他。

澤田綱吉感到了安心。

集裝箱裏徹底安靜下來,下沈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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