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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侯府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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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了李敝言的名字,朝李讚笑道:“早就聽聞李大人長孫出類拔萃,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李讚捋捋胡須,看著鄭海端笑道:“我那愚孫怎比得上鄭大人侄兒?會試第一名,嘖嘖,今年考題可難著呢。”

“再難難得過光祿元年的策題?”

李讚挑眉:“說得也是。本官若沒記錯,那年的一甲一名是魏大人,真是長江後浪催前浪,鄭海端的侄兒看來也不比魏正則才學差。”

鄭海端聽著來氣,卻又不好發作。

拿鄭恪書與魏正則來比,李讚是越來越會噎人了。

李讚見他臉色不虞,老臉不禁笑成一朵花:“怎麽,鄭大人覺得我說得不對?”

“自然不對,魏正則好歹是大儒張素的門生,我侄兒可攀比不得。”說到此處,鄭海端冷冷一笑,“但我侄兒比起你長孫,才學應該只高不淺。”

李讚也不氣惱,依舊笑瞇瞇的:“是麽?看來鄭大人也有自滿的時候。”

鄭海端眼睛微微一瞇,將頭扭開,懶得與他做口舌之爭。

短短三個時辰,對於考生來說卻猶如三年。

當鑼鼓聲響,殿試結束。

考官將優秀的答卷選出,拿給聖軒帝,讓他安排名次。

聖軒帝此時正在寢殿與妃嬪調笑,他剛服用了金丹渾身力氣充沛,拿過答卷,草草看了兩眼,便用朱筆批了名次。秉筆太監將試卷拿給鄭海端,鄭海端掃了一眼,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過得三日,眾考生又前往金殿等待宣布。

有兩個太過於緊張的竟口吐白沫暈了過去,看得秦獲靈目瞪口呆。

他一直不覺得科舉有什麽難的,要不是秦良甫非逼著他,他是一點兒也不想來參加。

也許是越在意越得不到好名次,秦獲靈正在出神,就聽那傳官大聲道:“第一甲,第一名,京城人士秦獲靈!”他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走出人群,朝金殿跪拜。

名次下來,宋浮洋落榜,而鄭海端的侄子鄭恪書與李敝言緊跟其後瓜分三甲。

秦良甫得知秦獲靈高中難得大喜,邀請幾個要好的同僚來府中慶賀,秦畫晴與張氏也覺得高興。

然而第二日,府中來人送上賀禮,卻讓秦府眾人驚訝至極。

五三章 落水

整箱整箱的瑪瑙翡翠,比人還高的紅珊瑚,蜀錦霞緞一匹匹的摞在一起。

饒是秦畫晴見過不少名貴物件,可看到這些東西也晃花了眼。

長平叉腰指揮著小廝往秦府搬東西,隨即對秦畫晴笑瞇瞇道:“秦姐姐,我聽說獲靈中了狀元,你看看這些賀禮可還行?”

“這禮太重了,他受不起。”

秦畫晴不禁失笑,雖然早就猜到長平身份不一般,可她一下子拿出這麽多昂貴物品,著實令人吃驚。

長平三兩步跑到她跟前,挽著秦畫晴手臂:“我不管,這禮也不是全送給他的,還有姐姐、伯母的,反正我也不會收回去,你們願意留著便留著,不想要扔了便是。”

秦畫晴看她態度堅決,只好暫時將東西留下。

長平今日穿的依然是一身男裝,淡白色的領子上繡著精致的飛燕圖案,襯的她越發嬌俏。

秦獲靈正在書房,老遠便聽到長平那嘰嘰喳喳的聲音,不禁打了個寒顫,對身邊的書童愁眉苦臉道:“那娘娘腔怎麽又來了!”

話音甫落,秦畫晴便推開書房,朝秦獲靈招手:“獲靈,長平來了,專門來給你賀喜的。”

長平看著他英俊的面容,微微紅了臉。

秦畫晴見得此幕,微微退出房門,靜靜地立在窗外海棠樹下。

“聽說你中了狀元,真是了不得。”長平走上前,環視秦獲靈的書房,隨即扣了扣桌面,“你想當什麽官兒?”

秦獲靈興致缺缺:“我什麽官也不想當,就想陪著我爹娘阿姐。”

長平嘟噥道:“沒志氣。”

秦獲靈將筆筒裏雜亂的毛筆整理了一下,漫不經心道:“沒志氣便沒志氣吧,反正我給你說了你也不懂。”

要是往日,長平早就與他吵起來了,可一段時間不見,她想念的緊,這會兒聽他話中帶刺也不計較。

春日陽光和煦,照在秦獲靈年輕俊朗的臉龐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輝。

長平捂住劇烈跳動的心口,上前兩步,擡起水泱泱的眼眸,抿唇問:“……餵,你這段時間可有想我?”

秦獲靈擡眼一看,她今日眉毛更細了,白面粉唇的像極了女人,心下頓時惡寒。

“我專心備科舉,哪有時間想旁的。”

他連忙移開視線,求救的看向窗外的阿姐。可秦畫晴只拿著手絹掩嘴笑,壓根兒不來幫他解圍。

長平卻與他喋喋不休,問他何時出生屬相生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喜歡什麽顏色,就像調查人口一樣,秦獲靈不勝其煩,最後只得下逐客令:“我今日還有事情,要熟悉翰林院,你若無事便早些回罷。”

長平癟著嘴,水靈靈的眼睛看向秦獲靈,妥協道:“好吧……那,那我下次再來找你。”

長平悶悶不樂的離開書房,上前對秦畫晴說:“秦姐姐,我今日便先回了。”

秦畫晴拉過她手,笑道:“不急,我還給你做了梅花糕。”

長平忍不住笑了:“還是秦姐姐你人最好,秦獲靈……他、他就是個悶葫蘆!”

兩人說說笑笑離開,秦獲靈卻仿佛看見了極為可怕的事情,他的阿姐竟然和那個娘娘腔手拉手!絲毫不顧及男女大防!

莫非,他的阿姐看上了那個娘娘腔?!

秦獲靈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不然以秦畫晴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讓男人靠近她的!如此一想,秦獲靈怒火中燒,將手中毛筆一扔,擼袖子道:“該死的娘娘腔,竟然打我阿姐的主意,看我怎麽收拾你!”

他眼珠子一轉,立刻出門去找宋浮洋,共商奸計。

秦畫晴知道長平的身份不一般,可是她不說,她也不問。

但有的事情她倒可以替自家弟弟打探一下。

“長平,我與你大不了幾歲,你的心思我也明白。”

長平臉蛋一紅,不自然的避開秦畫晴視線,結結巴巴道:“秦姐姐你說什麽呀。”

秦畫晴笑道:“你這般玲瓏聰慧怎麽會不知道呢,我也不瞞你,獲靈自小與我一同長大,人品性子都沒得說。他如今走大運做了大元朝最年輕的狀元,以後說親的人家自然會踏破門檻……與你相處幾次,我倒覺得長平你性子不錯,與獲靈十分相配,若喜歡便告訴他吧。”

畢竟心悅而不得,那種滋味太難受。

秦畫晴想到自己,不禁垂下眼簾。

長平眨眨眼,深吸一口氣,看向秦畫晴鼓足勇氣:“秦姐姐是個好人,我也不瞞你。我……我的確恨喜歡他,只是他好像並不喜歡我。”她語氣一頓,“不過我這人從不輕言放棄,他一日沒有成親,我便一刻也不松手。”

秦畫晴聞言一怔,看著面前稚嫩的女孩兒,呆呆的問:“可如果對方拒絕了你,你不會感到難堪嗎?”

“當然難堪。”長平嘆氣,“可比起自己的本心來說,這點兒難堪算不得什麽。更何況,我相信自己,他一定會喜歡我。”

秦畫晴心下一動,柔聲一笑:“你能這樣想,真好。”

她的愛大膽熱烈,不像自己,畏畏縮縮,像只驚弓的鳥,遭到了挫折便只會自傷自憐。

剛做好的梅花糕聞起來甜甜膩膩,吃到口中卻滿口生香,兩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日落西山。

長平擦了擦嘴,看看日頭,蹙眉道:“秦姐姐,我要回去了,不然……不然又要挨罵。”

天知道她每次出門都要花費多少心思。

秦畫晴也不留她,笑了笑道:“回吧,以後有時間再聚。”

語畢,秦畫晴便起身送她,兩人並肩走過長廊,來到假山湖邊,就見秦獲靈與宋浮洋也往這邊過來。

長平看著秦獲靈便忍不住紅了臉,扯了扯秦畫晴袖子,惹得秦畫晴暗暗好笑。

與宋浮洋打過招呼,秦獲靈看著長平與秦畫晴拉拉扯扯心底就來氣,他給宋浮洋使了個眼色,便對秦畫晴道:“阿姐,你過來,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秦畫晴看了眼長平,隨即跟了過去。

“說罷。”

秦獲靈也不愛藏著掖著,有什麽話都直說:“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娘娘腔?”

秦畫晴楞了一下,隨即噗嗤一笑:“哪跟哪兒啊。”

看她樣子也知道秦畫晴不是在裝,秦獲靈松了口氣:“那就好,你可少跟那娘娘腔來往,我看她陰氣旺盛,男不男女不女,可別把你帶壞了。”

秦畫晴聽他這話就知道他這傻弟弟還沒看出來,再看湖邊朝長平齜牙咧嘴的宋浮洋,就知道這家夥和他傻弟弟一樣。

果然物以類聚啊。

秦畫晴失笑:“宋浮洋在朝長平說什麽呢?”

秦獲靈冷哼道:“阿姐你不喜歡他,可我覺得他在打你的主意,我沒別的意思,就讓老宋教訓教訓他!”

“什麽?”

秦畫晴眉頭一緊,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快步走過去。

秦獲靈與秦畫晴前腳剛走,宋浮洋便對長平惡聲惡氣的揚拳頭:“姓長的,你別以為有幾個臭銀子就能打秦姑娘的主意!收起你那齷齪心思,不讓我讓你好看!”

長平抱著雙臂,翻了個白眼:“你才姓長呢,神經兮兮的。”

宋浮洋看她油頭粉面的樣子就來氣:“你你你別太自以為是了,要知道秦姑娘可是我哥們兒李敝言看中的人,你知不知道他爺爺是誰?當朝李讚李大人是也!”

“哦,那又怎麽樣?”長平生了捉弄心思,上前幾步,“我就是喜歡秦姑娘,就是想和她在一起。”

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實話告訴你吧,我早就摸了秦姑娘的小手,親了她的小嘴兒,你能耐我何?!”

宋浮洋也是讀書人,何時見過這般浪蕩不知廉恥的人,為了自己的好兄弟,他當即便推了長平一把:“你這人,簡直無恥!”

長平身子骨瘦,宋浮洋又人高馬大身寬體胖,這一推直接讓她一個趔趄,往身後的湖裏倒栽下去。

只聽“噗通”一聲,長平跌落湖中,尖叫道:“救命——”

秦畫晴剛走到不遠就見得這一幕,登時大驚失色:“來人啊!”

秦獲靈也沒想到宋浮洋竟然將人推下了湖,朝他比了個大拇指:“可以啊你!”

秦畫晴不會水性,見弟弟這個時候還不開竅,不禁打了他腦門一巴掌,怒道:“快去把長平救上來!”

長平在湖中越撲騰越往下沈,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淹死的時候,腰間突然環上一雙手,她瞪眼一看,面前便是秦獲靈一張放大的俊臉。

長平心跳飛快,就連自己落水也不計較了。

她也自動忽略了秦獲靈臉上想吃人的表情,只剩下滿心的柔情蜜意。

上得岸來,秦獲靈抹了把臉上的水,看著秦畫晴氣呼呼的:“這麽淺的水又淹不死他,阿姐你也太著急了吧!”

他教訓長平,還不是為了她。

秦畫晴懶得說他,忙讓錦玉拿來衣服給長平披上,柔聲道:“先去我屋子裏換下濕衣。”

長平披著衣衫,慘白著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落在秦獲靈身上,眨了眨。

她細聲道:“秦獲靈,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秦獲靈才不想救她呢,正準備揶她兩句,卻見她一張小臉如出水芙蓉般,精致的不像話。

男生女相的太過分了。

秦獲靈忍住心底那一抹奇怪的感覺,將視線落在別處。

五四章 巨變

長平的衣物全濕了,秦畫晴問她:“你要穿我的衣衫,還是我弟弟的?”

長平撅著嘴,不好抉擇。

秦畫晴笑道:“那我就給你做主了。”她轉身朝錦玉吩咐,“去吧我櫃子裏那件藍色撒花裙子拿出來。”

她看著長平不解的眼神,解釋道:“方才你也看見了,我弟弟總以為你和我在勾三搭四,那宋浮洋對你粗魯定然也是受了我弟弟的意,你這樣扮男裝下去也不是辦法,今日便說穿你女兒家的身份,說不定獲靈對你的態度會轉十八個彎呢。”

長平一想也是,於是點了點頭。

換上輕飄鮮艷的女裝,秦畫晴又讓黃蕊給她盤了個簡單的發髻,從妝奩裏拿出兩支玉蘭流蘇釵,一左一右簪在發間。淡描柳眉細畫唇,方才還是俊俏小公子,這會讓一轉眼便成了美嬌娥。

秦畫晴扳著長平雙肩,端詳道:“長平真是好看。”

長平不好意思的眨眨眼:“我倒是覺得秦姐姐是我見過最美的。”

“好啦,我們也不用互相吹捧了,天色黑了,要不在秦府用過飯再回吧?”

長平點點頭。

秦良甫與張氏在裕國夫人家做客,不會回來。

花廳裏已經擺好了飯菜,秦獲靈對宋浮洋不滿的道:“也不知阿姐被那娘娘腔施了什麽咒,對她好得很,像是那個才是她親弟弟,我是外面撿回來的一樣。”

宋浮洋哈哈笑道:“今日那娘娘腔落水,總歸是得了教訓,估計以後都不敢來你們家了。”

“怕就怕他背景深,萬一找我們麻煩……”

兩人正嘀嘀咕咕說著話,就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秦畫晴拉著一名十來歲的女孩兒,步入廳中。

那女孩兒眉目如畫,看起來嬌滴滴的,宋浮洋不禁眼前一亮。

可隨著人逐漸走進,秦獲靈與宋浮洋都是一臉見鬼的表情。只因那嬌俏的女孩兒面目與那娘娘腔一般無二,仿佛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宋浮洋率先忍無可忍,拍桌而起,指著長平怒道:“你惡心不惡心,一個大男人打扮成女子樣子,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秦獲靈想去拉宋浮洋,他到底是反應過來了,長平一直都是女子,只是之前做男子打扮罷了。

想到之前他的各種埋怨,此時臉色訕訕,有些掛不住。

長平瞪了眼宋浮洋,冷道:“我才不跟你計較呢!”

秦畫晴拉著她入座,對宋浮洋道:“宋公子,你看清楚了,長平本就是女孩兒。”

宋浮洋再傻也明白過來,再想到秦畫晴對長平之前親昵的態度,瞬間回過味。後知後覺的紅了臉,朝長平磕磕絆絆道:“你、你原來是女的!”

“傻。”長平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她吃了兩口飯菜,視線便落在秦獲靈身上,放下筷子,問:“餵,秦獲靈,你怎麽不跟我說話。”

秦獲靈埋頭扒飯也不看她,囫圇道:“食不言。”

他現在很尷尬,自己方才一直仇視的人竟然是個女孩子,而且他還和一個女子置氣,想想都很丟臉。

秦獲靈尷尬就不喜歡說話,他三兩下吃完飯便道:“我回書房了。”

長平好不容易打扮一番,沒想到秦獲靈連正眼都沒給她一個,頓時也放下筷子追了過去:“秦獲靈,你站住!”

宋浮洋忙吃了飯,朝秦畫晴告辭,一溜煙離開。

一旁的錦玉看了看外面,問:“小姐,你要跟過去瞧瞧嗎?”

秦畫晴慢悠悠的夾了一筷子菜,搖搖頭:“隨他們去吧。”

有的事,做一半就好了,能不能成,全看緣分。

長平與秦獲靈說了什麽,秦畫晴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長平是什麽時候走的。

秦獲靈不說,她也不問。

錦絲成衣鋪一直在開,秦畫晴便一直關著鋪子。期間薛文斌還不死心的寄信來約她詳談,都被秦畫晴無視。

轉眼秦獲靈便要入職翰林院做撰修,一切看起來風平浪靜,可平地驚雷,秦畫晴千算萬算沒有想到這一切都是天大的陰謀。

————

四月中旬,聖軒帝難得早起上朝。

他服用了金丹,坐在龍椅上看起來精神不錯,旁邊的丹青子國師站在龍椅之下,一切看起來都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

鴻臚寺官一聲令下,以李讚鄭海端為首,六部尚書、侍郎,都察院左右都禦史,通政司使等二十餘位紅袍高官魚貫而入,分左右兩排站定,一齊面對龍椅上的聖軒帝跪了下來。

三拜以後,聖軒帝蒼聲道:“朕,有一段時間沒有聽諸位議事了。今年開春,可謂多事,黃河泛濫,數州都有水災;邊關蠻夷蠢蠢欲動,覬覦我大元江山……這千頭萬緒,該從哪裏議起?”

“回稟皇上。”鄭海端手持玉笏,率先拱手道:“以臣愚見,這些問題通通都有關銀錢,沒有錢,邊軍缺餉,無法安定邊關;沒有錢,賑災遲遲不見起色;沒有錢,無法修覆河堤,水患才得以猖獗。”

李讚卻出列道:“皇上,老臣卻覺得此事與用人有關。”他舉例,“今年水患嚴重,但以往受災最嚴重的隴南渭州卻在渭州刺史治理下,從去年冬開始疏通河道,挖坑蓄水,伴堵半疏,今年春潮竟沒有殃及半點村縣。”

聖軒帝不禁輕“哦”一聲,腦子雖然混沌,可也覺得此人是個良才。

他問:“誰在渭州任刺史?”

李讚答道:“去年遭貶的大理寺卿,魏正則。”

“是他啊……”

聖軒帝輕輕敲了下額頭,想起來了,但卻又忘了自己為什麽貶他。

便在此時,從不愛儀事的吏部侍郎徐輝突然戰戰兢兢的出列,揚聲道:“皇上,微臣……有事啟奏。”

聖軒帝一擺手:“講。”

“微臣覺得,李讚大人此言不差,朝廷政治用人之際,用人實在重要。”

李讚瞇了瞇眼,與不遠處的項啟軒對視一眼。

都知道這吏部上下都是鄭海端的黨羽,卻不知這吏部侍郎徐輝突然站出來幫他說話是什麽意思。

秦良甫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像往常一樣默不作聲,可此時他卻敏銳的捕捉到了一絲絲不尋常的氣氛。他看向身後的張橫,張橫也在看他,隨即奸惡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很快,秦良甫便知道為什麽。

徐輝咽了咽唾沫,拿著玉笏的手也有些汗津津發抖。

他跪在地上,俯首道:“罪臣是來領罰的。前不久科舉殿試,臣一時間鬼迷心竅,收了賄賂,將不才之人推舉上殿,實在於心有愧。這日日夜夜寢食難安,再想,社稷江山不能被無才無德之人掌控,這才當真諸位同僚的面,來聖上面前請罪!”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聖軒帝身子上前,撩開冕旒珠子,問:“此言當真?是誰如此大膽,竟敢賄賂吏部!”

大元朝科舉乃由禮部主持,吏部監考,吏部若是被行賄,這便是大大的紕漏。

那徐輝低聲道:“是……是秦良甫秦大人,他為愛子能順利當天子門生,給罪臣一千兩白銀,讓罪臣將他兒子秦獲靈的試卷呈給陛下。”

秦良甫身子微微一晃,險些站立不穩,他冷言道:“侍郎大人何故血口噴人?犬子能金榜題名,拼的是真才實學。”

聖軒帝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他想了想,“秦獲靈……可是金科狀元?”

“正是。”徐輝低聲道,“聖上若不信,可以拿出秦獲靈的策卷看看右下角是不是有折痕。當時秦良甫大人與下官說,以折痕為印記,只用將他兒子的策卷混入其中便可。”

隨即吏部那邊立刻就有人拿來秦獲靈的試卷,聖軒帝一看,果然所言不差,登時大怒。

秦良甫連忙跪地道:“請皇上明察!犬子雖不是才高八鬥,可也飽讀詩書,絕不屑徇私舞弊奪得名次,微臣以人頭擔保,從未行賄吏部!”

聖軒帝冷哼一聲,將策卷扔在秦良甫面前:“那這策題上的折痕如何解釋?”

秦良甫肅容道:“這折痕更是簡單,想要汙蔑誰折一下便可,微臣百口莫辯!聖上若是不信犬子才學,大可將他叫來金鑾殿,當面詳詢。”

鄭海端眼睛一瞇,豈容他得逞,只上前問吏部侍郎:“你說秦大人給你行賄,可有證據?”

徐輝忙道:“罪臣此次來便是請罪,所以將秦大人給的千兩白銀都帶了過來。”

他說完,便讓兩個太監擡了個大木箱子過來,太監打開箱子,只見裏面銀光璀璨。

吏部侍郎拿出一枚碎銀,朝聖軒帝道:“罪臣主要還是覺得這銀子來的蹊蹺,看樣子竟像是火耗過的官銀,所以……所以……”

大元朝官銀都是用來賑災、充盈國庫,百姓若官員私用都是殺頭的大罪,而火耗便是將官銀融成碎銀,貪汙腐敗再好不過。

秦良甫心頭一跳,背後寒毛直豎。

他若是問心無愧倒也就罷了,可曾經……曾經他也經常火耗官銀,這種事與鄭海端、盧思煥等人沒有少做。

“徐侍郎!說話要講證據,拿出誰都可以折痕的策題,又拿出不知誰融的碎銀,這罪名一個比一個大,本官簡直應對不來!”秦良甫說話擲地有聲,看著聖軒帝恭恭敬敬一拜,取下頭上烏紗,“皇上,臣在朝中為官十來年,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應當比其他人都清楚。徐侍郎有意往微臣身上潑臟水,臣別無他法,今日用烏紗擔保,但求皇上明鑒,替臣洗清冤屈,查個水落石出!”

聖軒帝如今陷入懷疑,他看看跪在地上的兩人,擺了擺手:“你二人暫且禁足家中。李大人,鄭大人,這件事便由你二人聯合大理寺著手徹查。至於金科狀元秦獲靈……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不得入翰林院。”

“臣等遵旨。”

退朝,秦良甫還跪在大殿之中。

背後的冷汗已經濕透了官服,神情也充滿疲憊。任他怎麽謹小慎微,該來的始終會來,無法躲避。

五五章 威脅

當秦畫晴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差些摔倒在地。

父親做過什麽,她都明白,雖然現在漸漸遠離風波中心,可這樣一來,才更為驚險。

李讚等人不會保他,鄭海端等人落井下石,父親明哲保身其實已經孤立無援。

幸好聖軒帝派得是李讚和鄭海端,兩方互相牽制,或許父親不會被查的太透徹。一切都還沒有準備好,秦畫晴束手無策,萬一真的查出來了一些陳年舊事,那秦家……上一輩子的命運可能就會提前到了。

再說本來風光無限的秦獲靈,被鬧了這麽一出,那“狀元”兩字便成了諷刺。

盡管全家人都相信他,宋浮洋李敝言都相信他,可外人不相信。

人總是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幾經流傳,有意或無意,秦獲靈都被打上“科舉舞弊”的標簽。

屋漏偏逢連夜雨,次日糧油鋪的張管事來報,說總有一群地痞流氓來糧油茶肆前搗亂,或是趕走別的顧客,或是在門口喧嘩舞刀弄槍,報官也不管用。

秦畫晴知道這是有人開始整治秦家。秦良甫的仇敵太多了,或者是李讚一黨的人,或者是鄭海端一黨的人,又或者兩者都有。秦良甫與秦獲靈如今戴罪之身,不能出門,張氏日日以淚洗面,偶爾去找裕國夫人和以前要好的命婦,都被各種理由搪塞,拒而不見。

秦畫晴的心沈到谷底,她又想到了當初父親修建姑射樓惹下的麻煩。

只是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兇險,他們孤立無援,也不會再有另一個“魏正則”來求情了……

秦良甫的案子還在審,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張橫便雄赳赳氣昂昂的來找茬。

“你來幹什麽?”秦良甫連門也沒讓他入,冷然呵斥。

張橫皮笑肉不笑的說:“妹夫,我這不是怕你想不開,過來看看你麽?”

他伸脖子看張氏不在,說話也就越發沒有顧忌,直言不諱道:“說起來還要多謝妹夫你當年的冷漠,不然我張橫如今也巴結不上鄭大人,混的如此風生水起。”他抖了抖官服,滿臉洋洋得意,“妹夫見我現在模樣,可是後悔與鄭大人他們作對?”

秦良甫冷哼一聲:“何來作對一說,只是有人如狗一樣窮追不舍罷了。”

張橫知道秦良甫在罵他,一時間氣白了臉,狠狠一拂衣袖:“看在我親妹子的面兒上,秦良甫我告訴你,最好趁早給她們尋個去處。”他指了指上天,“這天要變了,你以為你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諫議大夫?你自己做的事兒自己門清,可別連累妻子兒女,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

“滾!”

秦良甫將他推開,命人“砰”的一聲關閉大門,轉過身,身子卻已經微微發抖。

書童墨竹一把扶住他:“老爺……”

秦良甫擺了擺手,剛走兩步,突然腳下一踉蹌,喉頭一甜,忍不住噴了一口血出來。頓時雙腿一軟,倒在地上。

墨竹大驚失色,忙叫人將秦良甫背進屋子,轉頭去叫大夫,秦畫晴、秦獲靈和張氏一同趕過去,看著秦良甫那張瞬間蒼老的臉,淚如雨下。

張氏趴在秦良甫身邊,拉著他手哭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可怎麽辦……要不這事過後,咱們辭官回渭州吧……”

秦畫晴靠在秦獲靈身上,眼淚吧嗒吧嗒掉。

重活一世,也不見得她有什麽作用,一瞬間,她對自己充滿了不甘的怨。

大夫很快就來了,請的不是有名有望之人,只是街頭一個開醫館的。

這當口估計也沒誰敢犯險來秦府,現在京城裏都傳遍了,秦良甫貪汙官銀,秦獲靈科舉作弊,秦家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那大夫醫術倒是不差,把了脈,撚須道:“怒火攻心,要將養一段時日,我開幾服藥,你們先讓秦大人喝著。”

秦畫晴接過藥方,遞給錦玉,讓她去抓藥。

張氏聽到沒有性命之憂,一顆懸掛的心也落了下來,這一松懈,腦子便是暈暈沈沈,險些站立不穩。

秦畫晴忙將張氏扶著,讓大夫給她也看看,得出的結論是憂心過重,也要好好休息。

這一下秦家病倒兩個主心骨,只剩下秦畫晴與秦獲靈兩姐弟苦苦支撐,然而依舊無法預料之後的風暴是什麽,只能聽天由命。

————

秦畫晴有時候會想,自己為什麽無力回天;可有時候又覺得,在最危難的時候能陪伴著家人,也是一種幸運。

錦玉從外面抓了藥回來,便來院子裏找秦畫晴。

她神色覆雜欲言又止,還是秦畫晴示意她有話直說。

半晌,錦玉才從袖子拿出一封信,遞給秦畫晴:“方才路過錦絲成衣鋪,裏面的下人遞過來的。”

秦畫晴面無表情的抖開紙,只見依舊是薛文斌給她的寫的話,這次的話卻直白多了:“秦家正遭大難,我有法解。”

“小姐,你不能去。”

錦玉眼裏蘊著淚,她很清楚,自家的小姐是多麽的為父母著想。

她寧願犧牲自己,也要讓家人平安。

秦畫晴這次沒有將紙撕碎,她反反覆覆的看著上面的字跡,那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薛文斌中意她,要她,只要她乖乖的陪他,憑著永樂候與鄭海端的關系,秦家的事情迎刃而解。

她是厭惡那個人的。

即便這一世沒怎麽相見,也讓她厭惡的想吐。

可是她沒有辦法,現在的秦家已經是荒海中的一座孤島,無人問津。哪怕被洶湧的波濤淹沒,也根本不會有人起絲毫的憐憫之心。

“去看看吧。”

秦畫晴嘆了口氣,將紙揉成一團扔出窗外。

窗外的海棠開的正艷,樹梢上兩只雀兒嘰嘰喳喳的鬧春,陽光和煦,威風暖暖,一切都格外閑適美好。

只是這濃濃的春意與秦畫晴沒有半點關聯,她的心,已如數九寒冬,被冰封萬裏層雲。

秦畫晴正要出門,卻想到了什麽。

她站定,伸出手掏出一直放在心口的古舊墨玉,拿在手心細細摩挲。

錦玉見得這幕,險些落下淚來。

“小姐……”

秦畫晴搖搖頭,讓她不要說話,自己眼底卻已經紅了一片。

她吸吸鼻子,看向遠處,讓眼淚風幹。

“把這墨玉好生收著,用繡帕包好,放在箱底的第二個盒子裏。”

秦畫晴努力讓自己說出的語調平靜不帶一絲波瀾,可那濃濃的鼻音,還是暴露了她滿心的傷情。

她透過手心溫潤的玉,想到那個如玉般溫潤的人。

隔著迢迢山水,天遠地遠的渭州,他怕是再也不能來幫助她了,秦家在京城發生的變故,也絕對不會傳入他的耳中。

兩人之間,或許真的一點關聯也沒有了。

有緣無分,莫過於此。

錦玉遲遲沒有動作,她知道那墨玉代表的是什麽,也知道秦畫晴心底在傷心什麽,所以她做不到。那薛文斌如才狼虎豹,她怎能忍心……

秦畫晴看她神色,猜到她在想什麽。

擦了擦眼角的淚,將墨玉又收回懷裏,輕笑道:“蠢丫頭,你當我是那樣的人嗎?救秦家固然重要,可要我委身薛文斌卻是絕無可能。京城裏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永樂候世子,還有許多權宦勳貴都能幫扶父親。我此行過去看看,便是想知道薛文斌到底在打什麽算盤。”

她說得輕巧,可錦玉的心依舊沈甸甸的。

京中是有許多權宦勳貴,可能讓她喜歡的,一個也沒有。

***

秦畫晴來到錦絲成衣鋪,便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這裏的價格一直低廉,深受平頭百姓喜愛,看著對面的大門緊閉的錦繡成衣鋪,秦畫晴心裏倒是沒有什麽滋味。

便在此時,一個俏麗的女子撩開簾子從後院走了過來,她身邊跟著兩個穿紅戴綠的丫頭,正是薛文斌的表妹謝晴蓉。

秦畫晴也懶得客套,直接問她:“世子在何處?”

謝晴蓉眼梢微微挑,把玩著櫃臺上的算盤,懶洋洋的說:“世子?我怎麽知道?”

她心底一直都對秦畫晴帶著敵意,且不說第一次相見便將她的容色比了下去,薛文斌一顆心在她身上都讓謝晴蓉滿不舒服。特別有次薛文斌醉後抱著她叫“晴兒”,謝晴蓉還以為他在喚她,可後來才知道他喝醉將自己當成了秦畫晴!

如此,怎能讓她不生氣?

秦畫晴本來就是碰碰運氣,竟然薛文斌不在,她便不用跟謝晴蓉虛以委蛇自己找氣受。

不發一語轉身便要離開,卻聽身後有男子說道:“且慢!”

秦畫晴轉身,便見薛文斌一副風流打扮,手搖折扇踱步在她面前,笑瞇瞇問:“你想通了?”

“想通什麽?”

薛文斌嘴角噙著一抹笑,伸出手便要去撫她一縷長發,秦畫晴立刻後退,厭惡的與他拉開距離。

她冷冷道:“本來還以為世子會仗義相助,如此看來,不過也是乘人之危的小人罷了。”

薛文斌知道她在故意激將,可他也不上當,大大方方承認了:“不錯,就當我是小人好了。只要晴兒你能夠乖乖……”

“廢話連篇。”

秦畫晴連聽也不願,轉身便與錦玉離開此地。

薛文斌沒想到都這個關頭了她還油鹽不進,不禁將折扇“刷”的一合,朝秦畫晴背影喊道:“秦畫晴,你是聰明人,現在京城裏能幫秦家的來來回回一個手都數的清,你可不要意氣用事!”

秦畫晴步履一頓,隨即微微擡起下頜,繼續往前大步離去。

五六章 謀臣

京城血雨腥風,與遠在千裏之外的渭州毫無關系。

刺史府內堂,墻角燃著熏香,紫檀木的架子上擺放著幾盆花卉,透著一股和寧之氣。

靖王朱寧應三十來歲,眉目端正,身穿絳紅底色的金絲鑲邊長袍,腰間配著四爪龍紋玉佩在陽光下倒映出一道光斑。

他端著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隨即看向對面正襟而坐的人,輕笑道:“魏大人的茶,似乎是前年的了。”

“下官不喜飲茶,這雨前龍井還是當年聖上賞賜。”

魏正則不覺得用陳茶招待堂堂王爺有什麽不妥。

一旁立著梁司馬等胥吏冷汗涔涔,不知這靖王為何又來了渭州,幸好渭州在刺史治理下並無貪汙行賄的場面,不然後果無法想象。

朱寧應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本王撿了個便宜。”魏正則斂目:“應是下官怠慢。”

此番靖王前來,已經在魏正則預料之中。按照聖軒帝服用金丹的期限來看,估計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時局即將動蕩,各路人馬都蠢蠢欲動,按耐不住一顆陰謀之心。魏正則偏安一隅久了,便沒了追逐的心思,怕是靖王今日來拜訪的好意要落空。

朱寧應又問了問渭州治理水患的事情,誇獎了魏正則一番,末了,突然問他:“魏大人可會下棋?”

“棋藝爾爾,恐入不得王爺眼。”

朱寧應倒也不在乎,擺了擺手,身邊的人立刻從博古架上抱來棋盤,放在雞翅木的矮幾上。

朱寧應道:“一時技癢,魏大人便陪本王對弈兩局罷。”

梁司馬察言觀色,見狀,便帶著一眾胥吏告退,堂內只剩下了他兩人。

縱橫交錯的古舊棋盤,兩人各執黑白,屋子裏靜悄悄的,僅能聽見棋子敲落的清脆之聲。

朱寧應在下位八九路落下一子,端茶抿了一口,似乎順口一說:“魏大人當初在京中秉正直言,想必貶來渭州,也並不好過。”

魏正則頷首道:“王爺耳目靈通,下官也不隱瞞。京城初時的確來了幾撥刺客,明裏暗裏想傷下官性命,說到這,下官還得向王爺好生道謝。”他沒有猜錯,後面好幾次來行刺的人,都被靖王手下剿滅了。

朱寧應算是默認。

下了一半,朱寧應不禁笑道:“魏大人若看得起本王,便無需讓子。”

魏正則瞧他一眼,兩指執白子落在上位三七路,淡笑道:“王爺可看清了,下官並未讓子。”

朱寧應仔細看去,不禁“呲”了一聲,方才他自以為走了一步妙棋,卻沒想乃填塞了一只眼。兩眼是活,一眼即死,他這一大塊棋早就已做成兩眼,卻被魏正則一子由生堵死,落子無悔,他也不得悔棋,頓時臉色便白了白。

縱觀全局,朱寧應也看明白了,從落第二子開始,魏正則便用了兩方意思。他方才的確讓子,可再怎麽讓,也能填回來。下了一步便想到了後面三步,如此縝密的心思,朱寧應頭次領教。

他忍不住搖頭失笑,將黑子撿回奩中,嘆道:“這局是本王輸了。”

“下官湊巧罷了。”

收回棋子,兩人換了黑白,這次由朱寧應先手。

他一子落在棋盤上,目光閃了閃,問魏正則道:“魏大人便沒想過應對之策?”

魏正則落下黑子,淡淡道:“將倒之朽木,有何懼之。天理本在人心,格物知行,下官即便不做這官,學淵明寄情田園,采菊東籬,也無甚矣。”

朱寧應知道他是大儒張素的門生,那張素遵從儒家孔孟,胸中有萬千溝壑,曾經一直想在大元朝推崇變法,但都被種種原因耽擱。朱寧應現在身邊不缺武將,缺的是一個忠心耿耿為國為民的謀臣。

他借口巡視走遍大江南北,縱觀天下,只有魏正則是不二人選。

可他現在視為香餑餑的人有辭官歸隱的心思,朱寧應不急是不可能的。

他著急落子便沒了章法,懸著手腕楞了半晌,才將黑子落在下位三九路,神色覆雜道:“魏大人,這棋不好下。你看看,黑子身處水深火熱,白子也不落好處,外憂內患,卻如何攘外安內?”

魏正則自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如今國庫空虛,迫使官府不斷增加各種名目繁多的苛捐雜稅,黨項與回紇稍稍安定,契丹又在東北邊境徘徊,連年戰事和頻繁的自然災害,百姓苦難,各地怨聲不斷。各府雖屯兵數萬,可調兵虎符都握在京城兵部,一旦戰事告急,將會來不及調兵抵禦。大元朝看起來國泰民安,一派繁榮,其實內部已經矛盾重重如一團亂麻,百年之積,惟存空簿。

這問題稍有眼力都能看出來,朱寧應能看出來,魏正則能看出來,李讚鄭海端他們也能看出來。

可誰也沒有直白的去給聖軒帝上奏。

因為他們知道,聖軒帝已經被掏空了身子,他年邁昏聵,處理這些事已力不從心。更何況朝廷以鄭海端等人為首,攪的烏煙瘴氣,要從根本改變實在天方夜譚。

楚王根本不會在意社稷,他們在意的永遠是自身的利益。

見魏正則久久不答,朱寧應也不免有些著急,他也不彎彎繞繞了,直言道:“魏大人,本王也不與你賣關子了,當今局勢,你如何看?”

魏正則落棋的手一頓,他撫了撫衣袖,答道:“古往今來,莫不是以天下為主,君為客,凡君之所畢世而經營者,為天下也。若以君為主,天下為客,什麽事情都好辦多了。”

朱寧應坐直了身子:“比如?”

“富國,強兵,重士。”

“當以何解?”

魏正則不疾不徐道:“青黃不接時官府開倉貸糧,每半年取利二分,隨夏秋兩稅歸還。不願服役的人繳納一定銀錢,由官府雇人。清丈土地,鼓勵墾荒,興修水利,此乃富國基礎;鄉村民戶加以編制,十家為一保,民戶家有兩丁以上抽一丁為保丁,農閑時接受軍事訓練,督軍府定時裁老弱之兵。官府牧馬監養馬改為由民戶自願養馬,可由官府監馬或者給錢自行購買,增加兵馬。督制造兵器,由專人審核,以免濫竽充數,此乃強兵;廢除明經科,進士科的考試則以經義和策論為主,增加法科。殿試除吏部主考外應讓六部都有人參與考核,惟才用人。”

說完,魏正則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朱寧應對他的提議怎麽看,他並不在意。

朱寧應半晌才撫掌道:“妙哉!”

“王爺聽聽便可,若要著實實施,還是量力而行。”

魏正則也不是給他潑冷水,可事實如此。

聖軒帝還沒有駕崩,他們談論的也是大逆不道的話題。且不說朱寧應現在只是王爺,即便日後打敗楚王坐上龍椅,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況楚王背後也有不少能人,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朱寧應喝幹了一杯茶水,眉頭緊鎖,也知道魏正則所言不差。

可如果引他為謀臣,今後所有問題也不會讓他一籌莫展。

古有劉備齊桓公禮賢下士,他朱寧應求賢若渴,說來也是一樣的。

“魏大人當真不肯助本王一臂之力?”

魏正則不答。

朱寧應也不想他太快做決定,半晌才嘆道:“方才得知京城裏又變了一番天,父皇寵信丹青子,將跟了他三十年的太監李瑞斬首示眾。那諫議大夫秦良甫,如今也不知被誰扣了一頂火耗官銀的帽子,本屆金科狀元秦獲靈也被吏部的人指出舞弊,這秦良甫也是個聰明人,若不是他跟了鄭海端多年,說不定本王也會提攜他一二。”

魏正則一直無甚變化的表情在聽到秦良甫的名字時,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沈聲問:“王爺,依你看秦良甫此次可能脫身?”

朱寧應擺了擺手:“魏大人你何必明知故問,那秦良甫之前貪汙作惡事情不少,這次擺明有人要整治他。朝中無人替他求情,下場好些便是流放千裏,差些估計離滿門抄斬不遠也。”

魏正則手指微微一抖,落的棋子便歪倒一旁。

秦府孤立無援,她怎麽辦?

他現下不在京中,想來這事情發生已多日,想到此事,魏正則便忍不住一陣揪心。

“……魏大人,魏大人?”朱寧應叫了他兩聲,沒想到向來深沈的魏正則還會走神。

他道:“本王若沒記錯,那秦良甫是魏大人少時的同窗?”

“不錯。”

魏正則點了點頭,隨即起身,朝朱寧應拱手一拜,“下官知道王爺在京中耳目眾多,想必在此事上幫扶秦良甫一把,應該不難。”

朱寧應想了他千百種要求卻沒想到是這個,他不禁咋舌:“本王知道你與那秦良甫政見不合,向來敵對,怎地如今落井下石的好機會你要保他?”

魏正則嘆道:“世事如流水哪有定數,王爺只說肯不肯施以援手?”

朱寧應輕笑一聲:“此事會有些棘手,但魏大人能輔佐本王,即便漏出一點馬腳,也是筆大賺的買賣。”魏正則道:“王爺太高看下官了,請王爺放心,下官會修書給李大人、項大人,讓他們幫忙一二,不會讓王爺難做。”

“如此甚好。”

朱寧應食指叩著桌面,擡眼問:“但不知魏大人為何要保全秦良甫?”

魏正則語氣一頓,視線落在窗外的紫藤花架上,淡淡道:“顧念同窗之情罷了。”

朱寧應知道他不肯說,便也不再追問。他總算給自己求來第一謀臣,今後再想辦法將秦良甫納入麾下,可謂如虎添翼,雪中送炭也沒有什麽不好。

五七章 相思

秦良甫的案子要徹查起來不容易。

他雖然現下處在中立,可在朝中為官十來年也不是白做的。李讚等人想要查,下面總有人出來幹預;鄭海端想要胡亂扣罪名,也有人將他一舉一動盯著。

雖然朝上沒人替秦良甫說話,可私下裏到底有被他提拔過的官員念好,不動聲色的暗暗維護。

再說聖軒帝的幺女長平公主,卻也不知發什麽瘋,明裏暗裏的幹涉秦良甫的案子,隱隱約約企圖保全秦家,常在聖軒帝面前吹耳旁風,鄭海端等人得到消息也很納悶兒。可她雖然身份尊貴,可到底是後宮女子,說出來的話沒幾個人遵從,但多多少少也影響了秦良甫案子的進度。

這些漩渦激流,秦良甫都不知道。

他如今瘦了一大圈,躺在病床上,神色疲倦到極點。

張氏給他端水送藥,整夜整夜的守在他身邊,有時候都忍不住默默垂淚。不到四十的年紀,鬢發間已經抽了銀絲,格外醒目。

家中仆人婆子遣走不少,偌大的秦府更顯得冷冷清清。

本是四月暮春的大好時節,秦畫晴卻只覺得徹骨的嚴寒。她看了看大開的窗戶,正準備讓錦玉關窗,就見秦獲靈提著燈籠從石子小路上走過來。

秦畫晴搬來杌子讓他坐,問:“這麽晚了,你不睡過來幹什麽?”

秦獲靈將燈籠放在外間臺階上,搓了搓手,嘆氣道:“難道阿姐你就睡得著嗎?”

“不管睡不睡得著,這日子總要一天天過的。”秦畫晴神色淡淡,她拿起昨日未曾繡完的手帕,重新上了繃子,拿起針線慢慢繡起。

秦獲靈知道她說的對,如今秦府一舉一動都在眾人的監視之下,他們沒有辦法。

“阿姐……”

他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就說吧。”秦畫晴咬斷絲線,在繡帕後面挽了個結。

半晌,秦獲靈才小聲道:“我聽坊間傳聞,這次秦府是逃不過去了,父親以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要掉腦袋的。萬一,萬一我們全家抄斬……”

秦畫晴笑著睨他:“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個‘死’字,比起別的,咱們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是好事。”

秦獲靈沒想到他的阿姐會這般豁達。

他不是貪生怕死,只是想到大廈將傾的那一剎那心有餘悸罷了。

可這會兒看向來柔柔弱弱的阿姐能說出這番話,秦獲靈頓時便不再惶然,他頷首道:“阿姐,你說的對,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生也好死也罷,都不重要。”

“你知道就好。”秦畫晴也不過是苦中作樂,“但這話千萬別在母親面前提起,我怕她憂心太重。”

張氏不比她經歷過兩世看開了生死,也不比秦獲靈單純勇敢,這種負面情緒的話是半句也不敢在她面前說。

秦獲靈點點頭:“我明白。”

兩人正說著話,不遠的墻頭上突然傳來一聲異動。秦獲靈經常爬墻,對這翻墻的聲音敏感又熟悉,他當即站起身,往墻邊跑過去,還沒跑近,就見兩個男子正從墻頭上翻下來,跳入院中。

一旁的錦玉大驚失色,正準備大叫抓賊,就被秦畫晴捂住了嘴巴。

因為翻墻的不是旁人,乃宋浮洋與李敝言。

秦獲靈沒想到他們會過來,頓時大喜:“你們怎麽來了?秦府現在正在風口浪尖,你們被人看見可不妙。”

李敝言沒想到一跳下來就碰到了秦畫晴,他這幅樣子有些潦草,頓時羞窘的抖了抖衣袖,解釋道:“正因如此,白日我和宋兄不好過來,只能趁夜潛入。”

宋浮洋連忙從懷裏掏出滿滿兩包藥,遞給秦獲靈說:“聽說秦大人病了,這是我讓我爹親自配的藥方,保證比那些赤腳大夫開的好。”

太醫院宋太醫的方子哪還有假。

秦獲靈接過沈甸甸的藥包,頓時心頭一熱,錘了捶宋浮洋肩膀:“謝你了。”

“可別這般肉麻。”

宋浮洋笑了笑,可看秦獲靈略消瘦的臉,到底是笑不出來。

左右沒有外人,秦畫晴便讓宋浮洋與李敝言進院子裏詳談,院子裏的海棠樹下擺放著石凳,讓錦玉端來熱茶,便圍坐著說話。

他們帶來的消息與秦畫晴等人猜的不錯,不管怎樣,秦府這次都很危險。

除非那最開始揭發的吏部侍郎自己打自己的臉,不然這事兒怎麽也難以善後。

李敝言沈吟道:“我聽祖父說,朝中過半的人都對此事作壁上觀。這事是鄭海端指使,一是給秦大人一個教訓,二則是讓他永遠閉嘴。畢竟秦大人跟隨鄭海端多年,熟知他不少老底,臥榻之側怎容他人酣睡,鄭海端借此時機打壓秦大人,很難收手。”

秦畫晴與秦獲靈對視一眼,心沈到了谷底。

“跟隨我祖父的朝臣都不會替秦大人說話,我求過祖父了,讓他格外開恩,故此他也不會故意找秦大人麻煩。只是……”

李敝言說到此處,語氣微微一頓。

秦畫晴苦笑:“我知道李公子想說什麽。我父親當年的確做過不少壞事,現在若查出來,肯定不好辦。”

李敝言松了口氣,他就知道她這般聰慧,什麽都拎得清。

他道:“現在有長平公主阻撓,秦大人的案子一時間不會進展太快,只是這事遲早都會有結論,你們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秦獲靈垂下眼,他自然知道那長平公主是誰,畢竟那日長平已經給他坦白了。

沒想到他拒絕了她,她卻還要來幫忙。

秦畫晴早猜到了長平的身份,所以此事聽起來也不驚訝,只是聽李敝言的意思,父親可謂在劫難逃。

她縱然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想到後日的結果,也難免心碎。

秦畫晴垂著眼簾,柳眉彎彎,一張小臉淒楚慘白,看得李敝言沒由來的心疼。

他忍不住脫口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秦獲靈與宋浮洋一齊向他看去:“什麽辦法?”

李敝言俊臉微紅,半晌,才看著秦畫晴的面容,低聲道:“若是……若是秦姑娘與我成親,兩家成一家,祖父顧念這情分,定會調動朝中勢力保全秦大人。”

“是啊!”宋浮洋一拍手掌,“這可是個好主意,你們成了親家,李大人定然不會眼睜睜看著孫媳婦一家遭難的。”

秦獲靈不由自主的看向秦畫晴,卻見她面上沒有小女兒的嬌羞,也沒有一絲喜悅。

她的阿姐……

似乎冷靜的不像話。

看她的表情,李敝言便知道自己失言了。他也知道,秦畫晴到現在心裏都沒有他的位置。

李敝言心頭升起淡淡惆悵。

他們能想到這個辦法,秦畫晴如何沒有想過。早在薛文斌提議讓她委身的時候,她便已經想到了。

她不僅想到了李敝言,還想到了別的權貴公子哥兒,只要對秦家有利的,她通通想了個遍。

可是秦畫晴做不到。

明明可以為了父母弟弟去死,可讓她選擇一個利用的婚姻對象,她卻遲遲無法做出抉擇。

難道是因為她心底還在期待旁人嗎?期待著一個根本不可能的人。

秦畫晴心底一酸,眼中便已經蓄滿了淚,泫泫然然。

李敝言見得她突然落淚,頓時起身,手足無措:“秦姑娘,你不要誤會在下的意思!在下絕對沒有乘人之危,只是為了秦大人著想,若是秦姑娘不願,那便另想它法,千萬不要因此厭惡在下,視在下為小人……”

“李公子。”秦畫晴方才沒有克制好情緒,有些懊惱。

她擦了擦淚,擡眼道:“我並無怪罪李公子的意思,相反,我覺得李公子的提議很好。”

比起薛文斌,李敝言的確是最好最好的選擇。

李敝言聞言一怔:“是、是麽?”

秦畫晴眨了眨眼,讓淚水不再流下,目光看向暗處影影幢幢的樹叢,淡淡道:“現在看來,的確只有這個辦法最為妥當,不然求李大人幫忙都找不到借口。”

秦獲靈與秦畫晴自幼一起長大,她願不願意,他一眼都能看出來。

他也覺得這個提議很好,兩人年輕合適,樣貌也登對,看起來郎才女貌。而且李敝言是他好友,大家知根知底,不怕他婚後對秦畫晴不好。

只是秦畫晴看起來冷靜從容,那眼底透露的無奈悲傷,卻瞞不過他的眼睛。

“但婚姻大事不可兒戲,這件事容我稟給母親,再考慮幾日。”

李敝言頓時喜出望外,頷首道:“自然!”

只要……只要她點頭同意,便沒有什麽不好。雖然他看得出秦畫晴現在對他無意,可李敝言相信,他一片誠心,她一定會喜歡自己。

秦畫晴心頭堵著一團氣,不欲再與他們說話,起身告辭,讓錦玉扶著回房。

當房門閉上的那一瞬間,秦畫晴終於無法克制心中的情緒,雙膝一軟,跌坐在地,掩面低聲哭了起來。

“小姐……”

錦玉看得心疼,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半晌,她才說,“女兒家遲早要嫁人的,奴婢看李公子也不是奸詐險惡之輩,你莫要傷心了。”

秦畫晴哭著點頭。

她忍不住從懷裏摸出那塊墨玉,淚眼模糊的看著上面椒圖紋案,又想起當初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暴雨傾盆的荷塘上,他撐著長篙將她拉上小船。他朝她笑,誇她字寫的好,還抱著她走回泥濘的小道……

可是這些都回不去了。

渭州一別,兩人沒有將來。

秦畫晴握著冰冷的墨玉哭的隱忍而痛苦,錦玉只得蹲在旁邊,輕輕拍她的背:“小姐,別哭了,忘記吧……他,他在那麽遠的地方,估計這輩子也見不到幾次了,你何須將他一直放在心上呢?”

“錦玉……”秦畫晴將那墨玉貼在臉龐上,眼睛閉了閉,那淚水便大顆大顆的滾落,濡濕了墨玉的紋路。

她哀聲道:“相思入骨,若真能輕易忘記,便也不是相思了。”

站在門外正要敲門的秦獲靈手腕一頓,聽見這話呆若木雞。

他的阿姐……

竟然不知不覺有了心上人。而這件事除了錦玉,似乎誰也不知道。

他第一次看見阿姐為別人哭的這樣傷心,這樣聲嘶力竭,隔著一道門,他都能感覺她難過到骨子裏的悲哀。

怪不得。

怪不得面對李敝言這般優秀的男子她都不為所動,原來一顆心早交付給了別人。

那個男人是誰?

秦獲靈眉頭緊緊皺著,想來想去也猜測不出。

五八章 周旋

京城暮春。

桃花一樹一樹的落,街道上飄滿無情的落花,似是離人淚。

聖軒帝突然病危,一旨急召命靖王楚王回京,城中人心惶惶,如此一來,秦良甫的案子也暫時擱置。

李敝言每隔三日便來詢問秦獲靈,想要探聽一下秦畫晴的想法。秦獲靈以前若是不知道阿姐心中有人,也許就傻乎乎的去催促了,可那晚聽到她阿姐哭的那般心碎,這話便怎麽也說不出口。

如果可以,他到希望自己是個女子,代替阿姐跟李敝言成親算了。

秦獲靈私下裏去問過錦玉,可錦玉是個忠心的,半句口風也不露,任憑他求了幾百次錦玉也不肯告訴那人是誰。

他嘴皮子都磨幹了,才從錦玉嘴巴裏得知了半點兒消息。

“小姐和那人……有緣無分,這輩子也難在一起。”

秦獲靈抓了抓頭發,問:“難道那人已經娶妻了?”

“那倒沒有。”錦玉搖頭。

秦獲靈生怕他阿姐遇人不淑,忙問:“那人品行如何?有沒有對阿姐……呃……呃……”

錦玉也紅了臉,無可奈何的說:“少爺,這你大可放心,那人品行端正著呢。你想想,若是人品不好樣貌太差的小姐怎會看得上?”

秦獲靈一想也是,見錦玉要走,他卻拉著她衣袖問個不停:“那你覺得,那人與李敝言相比如何?”

錦玉臉色古怪,這魏正則是李敝言老師,李敝言才學都是由他傳授,這怎麽比?魏正則除了年長些,各方面都比之不差。

半晌,錦玉才道:“那人自是比李公子好,可小姐註定與他無緣,這話少爺可千萬別再來提起,以免惹小姐不快。”

她越說的隱晦,秦獲靈卻越好奇。

錦玉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兒,他又不好去找秦畫晴追問,這事兒便如鯁在喉,讓他始終惦記。

但這樣遲遲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父親的事情懸而未決,不代表就沒人追究。不管聖軒帝此次能不能挺過來,他父親被人暗中針對,對方不撒手,這事兒就沒完!

為了秦府,也為了他阿姐,秦獲靈必須得想法子。

由於秦獲靈有心安排,李敝言來秦府的次數也多了。他每次來都帶來關於秦良甫的消息,秦畫晴雖然知道秦獲靈的打算,到底沒有生氣。

她嘗試接受李敝言,嘗試與他聊天,可違心的做法只會讓兩個人都充滿尷尬。

秦畫晴放棄了。

她私下找到秦獲靈,對他說:“獲靈,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強扭的瓜不甜,我做不到。”

秦獲靈這幾日看他們經常聊天,還以為她已經放下了,卻沒想到依然是這個結果。

他不由有些著急,見秦畫晴要走,連忙拉住她衣袖,問:“阿姐!你是不是心底還想著那個人?!”

聞言,秦畫晴身子一僵,瞪大眼,仿佛被誰揭穿了秘密:“你怎知道的?”

“我……我那日聽到你在哭,後來問了錦玉,才知道你心中早有了人。”秦獲靈遲疑片刻,又說:“錦玉說你與那人無緣,既如此,何不放下?阿姐你是個豁達的人,我只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秦畫晴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問:“你知道他是誰嗎?”

秦獲靈搖頭:“錦玉沒說。”

“就當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吧。”秦畫晴相信,也許一年,兩年,三年,或者更久,她會逐漸忘掉,彌補自己心頭的傷。

秦獲靈還想再追問幾句,秦畫晴卻看也不看他,步履匆匆的離去。

她回到院子裏,心亂如麻,隨手找了一本書翻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

秦畫晴煩躁的合上書頁,正準備起身去詠雪院看看張氏,就見錦玉拿著什麽東西滿臉喜色的往這邊跑來。

“小姐!”

錦玉撩開簾子,進得屋來,朝秦畫晴笑道:“方才隨春茜去抓藥,在後門遇見了一個腳夫,指名要將這封信給你。”

她遞上一封沒有署名的信箋,“快拆開看看。”

秦畫晴看著那信封,瞳孔微微一縮,連呼吸都有些不順暢了。

她顫聲問:“從哪裏寄來的?”

“渭州。”

錦玉飛快答道。

她明知道秦畫晴這些時日被折磨的不像樣子,可當她知道這是渭州來的信,卻也忍不住一陣高興。按理說,她應該將這封信藏起來,斷了秦畫晴的心思,可一路走來,錦玉怎麽也做不到如此狠心。

秦畫晴接過信封,神色覆雜的說:“也許……也許是外祖母寄來的。”

說罷,她看了眼錦玉,一咬牙撕開信封,抖開折疊的宣紙。似乎鼓足了某些勇氣,才將視線落在熟悉沈穩的筆鋒上。

頓時鼻尖一酸,眼裏滾下淚珠。

錦玉見她哭,忙湊去一看,但見雪白的宣紙上,只寫了短短一行字。

“近來可好?”

秦畫晴將紙揉成一團,坐在榻邊,斂眉垂淚。

她怎麽會好呢?從渭州離開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從未好過。

他這會兒寫信來是想表達什麽?看樣子,他已經知道秦府發生的事情這才寫信來問問吧?也許是顧念結交一場的相識情誼,也許只是客套的問候……

秦畫晴想得心酸,卻又將那團紙打開,仔細碾平褶皺。

黑白分明的字,力透紙背,如走龍蛇。

可是,他為什麽不多說幾句呢?短短四個字,根本不夠看。

秦畫晴呆呆楞楞的看著皺巴巴的信紙,一會兒揉成團,一會兒又撫平,仿佛失了魂魄。

錦玉上前低聲道:“早知又讓小姐傷心,奴婢便不該將信拿來……”

“無妨。”秦畫晴擦了擦眼角的淚,輕笑一聲,“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那……小姐你要回信嗎?”

秦畫晴搖了搖頭,轉身將這封信與以前魏正則寄來的信疊放在一起,收入小小的木盒中。

錦玉看她動作,就知道她依然放不下。

————

五月初,聖軒帝的龍體轉危為安,有了起色。他身子骨硬朗了,秦府頭上懸著的刀便又鋒利了。

靖王楚王尚留在京中,聽李敝言說,等兩位王爺一走,鄭海端與李讚便會繼續徹查秦良甫的案子,加快進度,不日就會有結果。

這風口浪尖,秦良甫的病卻不見好,張氏也因為衣不解帶的照顧而勞損了身子。

或許病氣會傳染,秦畫晴這幾日也有些頭暈腦脹,加上來了月事,雙腿發軟渾身疼痛,更提不起半點兒精神。

白日裏春雨如絲,到處都濕漉漉的。

偏偏這時長平公主的宮女帶話過來,說公主在城外新置了一座宅邸,杏花團繞,請秦畫晴過去賞花一敘。

秦畫晴當然知道賞花是借口,估計長平是有要事要給她商議。

當下她也不管自己身子遭不遭得住,連忙換了衣衫就要過去,秦獲靈看她走路都虛浮,心疼的道:“阿姐,要不等你身子好些再去吧……”

“別說了。”秦畫晴看他一眼,往白慘慘的臉上撲了一些胭脂,“這事兒可等不得。”

秦獲靈也知道孰輕孰重,他阻攔不住,便只得多派了兩個丫鬟跟著。

五月。

正是花開錦繡的大好時節。

馬車一路行到城郊,隱約可見樹枝上都掛滿了各色花朵,特別是那灼灼杏花,開得格外燦爛。

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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