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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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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的天空泛起一抹魚肚白,頭頂的星辰肉眼已經看不見,雲層從四面八方以異常緩慢的速度聚攏過來。

樹林裏不斷傳來鳥雀撲哧著翅膀飛離樹枝的聲響,葉子上的露水偶爾滑落到肩頭,在衣裳上暈染開來。

天光漸漸蔓延,太陽還在地平線下睡懶覺。

我們在叢林間穿梭而過,清晨泥土和草木的氣息令感官變得格外敏感,即使一夜未眠也不覺得困倦。

周圍的野草長勢茂盛,約莫有半人高的樣子,棲息在草叢中的蟲子難得的沒有鳴叫,目之所及一派死靜一般的深綠。

森林的早晨不應該是這樣。

旗木朔茂停了下來,雙目輕閉微微偏著頭,似專註傾聽。

片刻後睜開雙眼,黑眸中神采奕奕,低聲說了一句:

“我們被包圍了。”

很平淡自然的語氣,就像在談論著最普通不過的一件瑣碎事,絲毫沒有身陷敵人埋伏的緊張和不安之感。

“西面和北面有7個。”慎也說。

春奈緊接著:“東面有3個。”

原來是統計敵人的人數麽。

於是我也跟著說:“南面有5個。”

15比4,我們的人數處於劣勢吶。

春奈最先結印,憑空出現的數十把暗器分別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飛射而去,“嗖嗖”的破空聲像石頭從很高的地方掉入深潭中打破了這片不尋常的靜寂。

風吹著草莖齊齊晃蕩。

有生物跳躍又落地鞋子踩踏砂石的聲音。

一,二,三,四,五,六……十五。

不多不少,果然是有15名敵方忍者包圍著我們。

“要盡快和前方的大部隊會合吶。”

旗木朔茂說著,眼眸中寒光一閃,掃過四周手握武器對著我們,嚴陣以待的砂隱忍者。

他甚至連刀都還沒拔出,十分從容不迫,不同於隊長對隊員的命令,而是用前輩指導後輩的那種口吻說:

“除了南面左數第一個是隊長級別的上忍,其他人大概只有中忍的水平。”

“一人應付一邊,沒問題吧?”

“放心吧,朔茂隊長。幾只雜魚而已。”

慎也輕笑著說。而後聲音一凜,氣勢逼人:

“幻術·樹縛殺!”

北面敵人的身後頓時有數棵大樹拔地而起,藤條飛舞將敵人緊緊纏繞在樹幹上,慎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原地。

春奈酒紅色的眼瞳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燦然一笑說:

“那我也要上了。”

“剛好檢驗一下最近修行的新術。”

說著,朝西面一沖而上。

“別楞著了,夏子。速戰速決吧。”

旗木朔茂拔刀沖向南面,身形將動之際拋下了這麽一句話。

我一擡眸只見他泛著白光的刀在半空劃出的弧線一閃而過,有鮮血濺落如風吹著櫻花瓣,一名敵人瞬間倒地。

然後我聽見那邊傳來對方的一聲驚呼:

“木葉白牙?!”

沒來得及看仔細,我的註意力被迫轉移了回來。東面的三名砂忍向上躍起,貼著起爆符的苦無紛紛落到我腳下,劈劈啪啪的爆破聲轟然而起。

說起來,我最討厭節日期間調皮過頭的小孩子往路邊行人的腳下扔沙炮了。

我跳離起爆點,和他們周旋著。夏子的體術勉強算中上,在雙方均不使用忍術和幻術的情況下,單純的拳腳相搏以一敵三雖不占優勢卻也不會輕易喪命。

但如果只滿足於這種程度,我何必還冒著那麽大的風險去修行那個術。

三個月前我在雲隱三名中忍的圍攻下束手無策,不知道現在能不能改變那種挫敗得深感無力的困境。

一腳蹬在樹幹上,借力躍開幾步,結印。

長滿尖刺的藤枝從地上、樹根上飛竄而出,頃刻間將敵人的四肢以一種很怪異的姿勢纏繞捆綁,我甚至聽見了骨頭折斷的哢嚓聲。

他們剛要開口慘叫,纖細卻堅韌的藤枝倏地鉆進他們口中,如同蛇一般往更深處蠕動。可能是喉嚨被穿破,他們發不出聲音,雙眼的眼珠像青蛙一樣突兀地瞪著,眼眶裏流出了血。

大概內臟已經被硬如鋼條的藤枝絞碎了。

三個砂忍頭一偏,沒了氣息。

真是個異常殘忍的術。

而修行了這個術的我恐怕也是一個殘忍的人。

旗木朔茂和慎也春奈他們那邊也各自收拾妥當了,這一帶的樹林裏除了我們四人,就只剩下.體溫逐漸冰冷的十五具屍體。

他們神色如常,仿佛剛剛發生的事情不過是路過時不小心踩死了幾只毛毛蟲。

是了,戰爭中,敵人的命不是命。

***

我們繼續往前趕路,直到前面出現了兩條分岔路。

路旁的樹木和花草幾乎一模一樣,這樣望下去既望不到盡頭也無法預測路途中會有什麽。

旗木朔茂在分岔路口皺著眉頭思量著,我們在一旁等他的決定。

須臾,他轉身面對我們開口說:

“我們分開行動吧。慎也和春奈一組,我和夏子一組,在前方的大部隊那兒會合。”

慎也和春奈點頭齊聲答“是”,腳步一轉就朝左邊的道路飛奔而去。

我跟著旗木朔茂走往右邊的道路。

兩個小時過去了,這條路像是沒有盡頭似的不知通往哪裏。

目前為止途中沒有再遇到敵人,也沒有遇到同伴,更別說前方的大部隊了,連人影都沒一個,只有不時從草叢裏跳出來,見人就受驚的野兔。

天已經大亮了,太陽還是沒有出來。

從今早淩晨到現在,我們已經不停不歇走了六個小時的山路。

雖說終點是趕上在最前線的大部隊,但旗木朔茂選擇的路徑無一不是曲折迂回的,似乎是專挑敵人有可能埋伏的道路。

難道取風給他的任務是掃蕩隱藏在樹林裏的敵人麽。

“休息一下吧。”

經過一條小溪時他終於停下腳步說。

我蹲在溪邊洗了把臉,看著水面上的倒影才發現脖子上沾了一小塊血跡,袖口上也有幾道血痕,應該是剛才打鬥的時候從敵人身上濺過來的。

眼前驀地浮現出他們死時猙獰的面孔,被折斷的四肢和流著血的眼睛。

然後後知後覺地醒悟——啊,那是我殺的人啊。

雖然是夏子的手,夏子的身體,卻真真實實是我自己的意志。

不再遲疑躊躇不再心慈手軟,從一開始就是這樣想著的——死吧,凡是阻礙著的敵人都給我消失吧。

明明以前連一只雞鴨都不敢殺,明明以前每次從屠宰場外路過都會捂住耳朵不敢聽裏面被宰殺的家禽的慘叫。

才過了多久,居然可以睜著眼睛殺人,居然可以在殺完人後若無其事地走開。

以後我還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會不會有朝一日在不知不覺間連曾經的自己都毫不留戀地拋棄了呢。

突然之間我非常害怕和厭惡這樣的自己。

右手被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拉開,我低頭一看,左手的手腕上竟紅腫了一圈,瘀血和五個指印均清晰可見。

拉開我右手的是一只男人的大手,手指修長而骨骼分明,是不知什麽時候也蹲在旁邊的旗木朔茂。

“這個習慣可不好。”

他說。

“忍者最應該避免受傷的就是一雙手了。”

水中夏子的臉龐蒼白得出奇,我抿著唇,如何也壓抑不住心底排山倒海般湧上的恐懼。

剛才不是還若無其事麽,原來現在才知道後怕。

原來殺了人並不是毫無感覺的吶。這是不是可以說明,無論觀念和意志被淪陷到什麽程度,至少心還沒有麻木到對死亡無動於衷。

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啊,主所賜予我的多出來的未來,卻要用來奪走別人鮮活的生命。

而最不幸的是,即使知道是罪過,也要閉著眼睛走下去。

對於我來說,夏子的家人和同伴的確是比其他人更為重要。

“夏子。”

旁邊的男人松開了手,眼神裏頗有幾分猶豫的意味,卻還是繼續說了:

“你用的那個術,我後來記起了。”

“是禁術吧,對施術者身體的負荷可是無法控制的吶。”

我知道。

那個禁術最終的奧義就是用自己的壽命去換取對方的生命。

所以我才怕被阿斷看見,他打心底裏一直珍視著、無微不至照顧著的妹妹,不應該做出這種會令兄長傷心的事情。

夏子估計不會像我這樣任性。

上世曾經聽人家開玩笑說,死過一次的人重生後會活得比以前更肆意瀟灑,無拘無束。

看來終究也只是一個玩笑。

在這個世界有意識有知覺以來,我從不曾有一日過得不拘謹。

“朔茂前輩就請當做不知道吧,拜托了。”我說。

他和信一的關系令我不無顧慮,信一也是夏子的兄長吶。

他別過頭,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沈默地看著潺潺流淌著的溪水。

過了好一會兒,才仿佛嘆息著說:

“好自為之吧,夏子。”

又過了半晌,他的目光落在我左手的手腕上,輕聲說道:

“你剛才的樣子,很像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

我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

而後又想到,他們這些從小就接受苛刻的忍者訓練的人,也會因為第一次殺人而感到害怕和不安嗎。

這樣想著,就聽見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

“我殺的第一個人,是當時同在一個小隊裏的同伴。”

十幾年前他從忍者學校畢業的時候,第一次忍界大戰還沒有結束。

和現在一樣,年紀輕輕的忍者被送上戰場,在硝煙和殺戮間以自己的軀體為盾,守護著身後的家人和村子。

一次任務中他的隊友被敵人控制了心智,手握苦無對著自己的同伴。他也只能被迫與之對峙著,即使是戰鬥也要註意著不能下重手。但是這樣一來,任務就沒有辦法繼續執行了。

後來那孩子憑借自己的毅力奪回了片刻的清醒,卻是異常誠懇地殷殷請求他說:

“殺了我吧,朔茂。木葉的情報絕對不能從我口中落到敵人手裏啊。”

“殺了我之後繼續去執行任務,村子裏的大家都在等著呢!”

“如果你真的重視我這個同伴,就不要讓我成為木葉的罪人。”

……

……

“所以你最後還是殺了他?”

我問道。

其實答案他剛才已經說過了,可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再次確認。

一直以來從別人口中聽到的都是旗木朔茂如何如何重視和照顧同伴,沒想到這背後還有這麽一段被亮麗衣裳遮蓋著的傷疤。

就像他後背上那道真實的觸目驚心的長長傷疤一樣吧,只要不暴露於人前,在大家的眼中他依然是無往不勝的超級天才忍者。

“是啊,他握著我的手,把刀插.進自己的心臟。”

“雖然事後我也一直在想,也許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呢,可是逝去的同伴卻再也回不來了。”

我不知道那時年少的他到底經歷過怎樣的掙紮,才一邊痛苦著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同伴死在自己的刀下。

他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盡管已經刻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猶如輕描淡寫,但若是看向他的眼睛,便可不費力地察覺出他的心中其實並不如語氣中那樣的釋懷。

應該說非但沒有釋懷,反而是仍舊耿耿於懷。

“所以啊,自那之後我對著慰靈碑上他的名字發過誓,以後一定不會再讓同伴死在我面前。”

我看見他的眼睛裏有著某種堅定得即使地崩山摧也不會倒塌的東西,宛如最虔誠的教徒心裏永不湮滅的信仰,比日月還要光芒萬丈。

不是說那種照耀到大自然萬物上的光,而是只需看著,就會覺得自己也被感染著,充滿著希翼和堅定,直達人心底裏並情不自禁地為之動容的某種奇妙的東西。

我也實在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麽。

“和你說了這麽多無關的事情真是抱歉了。”

“可能慎也和春奈已經到達大部隊了,我們也走吧。”

我跟著他站起身來,正要繼續趕路,卻見他腳步一邁,走到我前面,右手擡起握著背後的刀柄,沈聲說道:

“小心,有敵人。”

這般如臨大敵的樣子與剛才遇見那批敵人時截然不同,看來這次會是很厲害的敵人吶。

樹林裏有東西一步一步走了出來,為數不少,那種奇怪而陰森的感覺不像是人類。

等到完全暴露於日光之下,才看清楚那些東西的模樣——像人一樣有四肢軀體腦袋和五官,但也確確實實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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