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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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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之事多有發生,在亂世更是常見。一出門便是,隨意一聽閑話便是,聞著氣味便是,看見煙氣便確定是這樣那樣的事情又在發生了。萬物生靈皆有生氣,懂得適應環境。因為弱小而保持著善良的一方總會覺得孤獨,大家一個個猶如猛獸,自己淪落成籠子裏的獵物,不知何年何月就會成為殘酷之事中的主角。

以前殺只畜生,尚有人覺得血腥。如今淩虐一頭靈獸,人人覺得世間一如既往的美好。瘟疫的陰霾即將過去,他們在為自己的新生而歡舞,為一條無辜生命的慘痛流失而歡舞。

“明明不是王冠角鹿。”

“只要是靈獸,大概都是差不多的。”

人死,獸死,妖魔吃人,妖魔死,神死。歡聲笑語仍然存在,只是在獵殺場周圍。

不是無法知曉,她難以相信。與世隔絕長大的姑娘從來沒有想過天地之間會變成這個樣子。

“王冠角鹿有什麽樣的傳說?”小桃問無所不知的貢君白熠。

白熠本來聚精會神,一臉認真的聆聽小桃說話,聽她說完目光挪到別處,看起來又想要撒謊。“你剛到貢都的時候,赤宴來過一次,送上一套嫁衣,說是你喜歡的,我替你收下了。作為回禮,我當然想要討好他,挑挑揀揀,選了王冠角鹿的兩只大角,說是赤宴以前送過來的,如此寶物肯定想要回去的。我派人拿給他,他面色不好,問及原因,他又高高興興收下了。你說,他面色不好的理由是什麽?”

“對他來說,真正的寶物並不是我們以為的寶物,所以他是不滿意。”

“他會做出那麽無禮的事情嗎?”

“我想……”她覺得有可能。按照常理來說,他不能。“不會。”

“王冠角鹿曾經出現過一次,在七十二宮上。”白熠盯著小桃的胸部,似有些不懷好意。小桃拿了書本砸在他臉上。白熠笑了,“說起來,罪魁禍首是你啊,小公主。你還小的時候,被野獸所害,要是想救你,就只能換王冠角鹿的心。那時候王冠角鹿還沒有什麽厲害的傳說,大家見了只會說這鹿長得可笑笨拙,就像野兔一樣對待。所以你的父母親很容易就抓到了王冠角鹿,把它的心剖出來換給你,割了頭上的角當作裝飾放在倉庫裏。”

“剛開始是掛在臥室的。”小桃回憶起來,心中微微發酸,“我一睜開眼就看見那角,就覺得難受,不斷地嘔吐,之後才被收在倉庫,還被說是個沒出息的少主。原來我有一顆靈獸的心臟啊!說出去的話會不會像它們一樣被千刀萬剮,放在火上炙烤,在酒池裏腌制成醉肉?”

“哎!”白熠故意大喊一聲,故意喚回小桃的思緒,雙眼閃爍,猶豫又真誠。“前些日子去天宮的時候聽說王冠角鹿只有一頭。”

“不是已經被殺死了嗎?它的心在我這兒。所以能拯救這場瘟疫之害的只有我?”她望向白熠,心中恐懼。瘟疫在貢都也已經傳播開來,白熠會不會暗地裏對她下手?要是以前的話,她肯定奮不顧身,至少做了一件有價值的事情,現在,不一樣了。她心裏有了不舍。盡管那絲不舍一不留神就會消失。

“不是你。”白熠長舒一口氣,“該說的我已經告訴你了。姐姐,留在我身邊,幫我建造一個像七十二宮那樣的貢都吧。”

仔細想來,眼前這位的命運並不比他順利,所經受的痛苦並不比他少。以前只顧著為自己療傷,索求安慰,回過神來,發現抓不住她。

“奉游,找到了嗎?”

“你直接告訴我她在哪裏豈不是很簡單?”

“也許距離太遠……”她閉上眼睛,翻山越嶺,看見諸多火堆與濃煙,翻山越嶺,閃電雷鳴,不知行了多少裏,被渾身撕痛的感覺拉扯回來。“只能到一座滿山紅葉的地方。”

“那是五百裏!”白熠驚嘆至極,雙手並用,捧著小桃的臉左看右看,竭力要從她的眼睛裏找到些什麽。又捧著她的手,左按按右按按,連連讚嘆,“這到底是怎樣一種能力?是真真切切能看到嗎?”

“還能感受到受苦者的痛苦。那是最強烈的感情,我不得不受。”

“你太累了。”白熠拍拍她的腦門,“別再想了,好好休息,我會盡力去找。你的傷還沒好利索。真奇怪,你那麽做的時候要閉上眼睛,眼睛瞎了又什麽都看不到。”

“你在看哪裏?”小桃察覺到白熠的目光又落在她的左胸處。

“難道是靈獸給予的力量嗎?”

“聽說魔族不在意雄雌之分,為什麽你這麽在意?”

“在你這兒待久了,自然學了點東西。”

白熠一挑眉,神色煞是動人,“說到這兒,我也該娶親了。”白熠故意壓身過來,小桃僵硬不動,近在咫尺,如隔山相望。

“為了血統純正,貢君該娶一位同族。”鄭融辛的悲劇在前,小桃不希望做出犧牲去挑戰權威。

“如果娶了異族,我可以子孫滿堂。”白熠站起來,理了理衣裳,擺起貢君的譜來,一擡腳又收回來,原形畢露,“天宮我可以瞞著,貢都這邊交給你了。等你把傷養好,一定記得暗中篡改那些頑固之徒的想法。”

“你也知道那只是暫時的。”

“誰說的準呢?要繼續修行啊,姐姐,戰無不勝才行。”白熠似有所指。

他說的沒錯。“如果有一天,有一個非救不可的人,看著他就在眼前卻無力去救,那是多麽絕望,想想就知道了。”他近來常說這句話,似乎在暗示什麽。每當她想窺探,白熠總是不經意間躲過去。換句話說,白熠找到了避免被察覺心思的法子。

“若是把那辦法告訴我就好了。”小桃在深夜難以入眠時,想到這件事,喃喃自語。戒律臺的雷越來越活躍,所以她的傷才時好時壞,遲遲不能痊愈。因為腿腳不便,白熠特意把她的床挪到了窗邊,好讓她在百無聊賴時看看窗外的風景。院子裏種了一棵海棠,過去三個月裏繁花盛開,始終不敗。真是奇怪,她想去看看,但是又怕被人瞧見她行走的樣子。

這麽多天強裝斷腿,時而忘記,險些敗露,很是辛苦,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能在床上蹬一蹬腿,光著腳在地上走一走,享受享受行走的感覺。院子裏有人巡邏,院門外有守衛把守,她不能搞出太大動靜。

感知的範圍始終在五百裏之內。修行,該怎麽修行呢?沒有老師教,被困在貢都不能隨意出去。白熠說沒有聽說過有這種能力的神或者妖魔。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麽?想要自由,想要回到七十二宮,想在赤宴身邊,踏踏實實煮茶,幫世間祛除瘟疫。如此就夠了。成為天上地下戰無不勝的神,那已經是前世的夢。

她做夢了。孤身一人游蕩在山水之間,看見夜晚的森林裏坐在樹杈上的貓頭鷹,兩只眼睛如同清冷圓月。水勢湍急,水花砸在臉上,冰冰涼涼,一眨眼跨過一條溪,又到了大雪紛飛的地方,雪地上印著一串梅花樣的腳印,她跟著過去,看見頭上長著王冠的鹿,睜著一雙圓溜溜、純真無害的眼睛看她。

應該是夢。王冠角鹿已經死了。

它是怎麽死的?在七十二宮的時候,小孩子的刑黛灼還和王冠角鹿是好朋友。它聽得懂她的話,知道她帶來的食物是偷偷省下的,於是一人一獸分著吃。

“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你喜歡這裏?這裏有什麽好喜歡的?你知道嗎?有一個地方到處開著鮮花,各種各樣,細細的枝,大團大團的花朵。大家都喜歡這樣的東西,柔柔弱弱的身體蘊藏著了不起的力量。如果沒有枝葉的話,哪裏來的花朵?對不對?大家都只喜歡花,還說希望枝葉再少一點就更好看了。哪裏有這樣的植物?你說萬鈴花,那是不詳之物,是在屍體的靈氣中長起來的,不算數。唉,我也和大家一樣,真平庸。”

“你問我那個地方是在哪裏見到的?嗯……我也說不上來,一直想著有那麽個地方,慢慢的覺得好像去過那麽一個地方。其實我都沒有去過半山腰。聽說那裏有野果,一起去好不好?”

沒能訴說的話日覆一日對著一頭鹿說了。

“我很不舍得你,但是我不能這麽自私。你還是離開這裏吧,或者藏起來,別讓別的魔人發現,他們肯定會獵殺你的,因為你的角長得這麽好看。住的地方是如此不堪,但他們還是會喜歡好看的東西,你會有危險。”

後來大病初愈,她只知道一頭鹿為她而死。在它被射殺的地方看到血跡,她才想明白,那頭鹿是陪伴了她許久的朋友。

痛苦的回憶刻意被掩埋,在刻意回憶的時候,它還是會歡快的亮相。

她想起了自己經歷的種種,認識到自己是怎樣的模樣,給世間留下了怎樣的印象。因為自身的平庸而痛苦不堪。她什麽也沒有,沒有心,沒有愛,沒有保護所愛,沒能得到滿足。

又夢見了赤宴。難得見他一副病容,躺在洞穴裏看鷹翺翔。那是在七十二宮。他怎麽能容忍住在那樣的地方?一個女子匆匆走來,一道目光在暗中緊盯著她。小石子被踢來踢去的聲音異常響亮。

“長殿,飯來了。”女子是翠河。她在臉上塗了厚厚的粉,不過小桃還是一眼認出那雙眼睛,無懼無畏,正直堅定,和記憶中一模一樣。“放心,沒有人跟來。現在山上大都不在乎派別,只要能活下去就萬幸了。只有姜綺還沈浸在她的魔王游戲中,真是可悲。”

“不提這些,同樣很危險。不僅對你,對我也是。王冠角鹿的事,連魔族也深信不疑。”

“長殿……”,翠河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洞外的天空,下定決心道,“不知道是誰放出了風聲,竇疾那邊聯合妖魔抓了小桃,我親眼看見……”

“貢都護不住她了?”又像是疑問,又像是悲嘆。

一個黑影悄悄出現在洞口,翠河和赤宴都沒有表現出驚訝。

“你不用擔心,我去救她。”

“你還是回天宮去吧。”赤宴勉強一笑,“私通妖魔,可是大罪。”

信陽看一眼翠河。背對著光線,看不清他的表情。翠河感受到他的視線,連蔑視的目光也沒有落在他身上。

“我已經沒有留在天宮的理由了。不這樣的話,你會死。”

“到時候青璽真君可能會命你協助竇疾捉我,我沒有別的事求你幫忙,只希望你能保她安全。”

“萬一是陷阱的話……”

“那就沒有什麽需要你幫忙的事了。”

“別去。”信陽聲音陡然提高,翠河拿起竹籃砸在他頭上。信陽沒躲,接住掉下來的籃子遞給翠河。翠河不接,他只好放在赤宴腳邊。“我會先去探探虛實,沒有準確消息,你不要露面。”

“要救她的話,為什麽非得是你?”翠河問,“貢都不是對她很好,通知貢都去救!”

“他們要找的是我。為什麽用她來威脅而不是別人,你一直想問這個吧,翠河。告訴你也無妨,刑黛灼小時候換心的事你應該聽說過,他換的是我的心。”

翠河難以置信。這事是聽說過,可是還有哪裏不對!“小桃就是刑黛灼?竇疾的親子!禽獸!”

竇疾誅殺親子之心,人人知曉。

“長殿不是與天宮太子交好?”

“這話不能亂說。禍及天神。”

連續幾天做了此類的夢,小桃心上難安,找來白熠詢問,“赤宴是王冠角鹿?赤宴正在被圍追誅殺?我的心其實是屬於赤宴的?”

白熠聽聞,神色一凜,認真探她額頭,隨後哈哈大笑,“癡人說夢!你不是確定王冠角鹿已死嗎?你怕是在屋裏待的太久開始給自己編故事了,我帶你出去走走。”

不論行到各處,不詳的預感從腳底升至頭頂,盤旋不去。這天,看了一場煙火,火星掉在懷中,燒了她的衣裳。頓時邪念突起,越過百船之湖,一柄碎木直沖罪魁禍首的脖子而去。旁邊有修道除妖之能士,一手推開那無心作惡之人,一手揮金錢棍劈碎這突如其來的兇器。

不過片刻,那道士出現在小桃面前,目標卻是白熠。

幾番交手,白熠不敵道士,被連打幾棍,口角流血,掙紮不起。白熠出門時執意不帶下屬,這時算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道士打量坐在一邊,腿上蓋著男人披風的柔弱公子。心中詫異,剛剛如此打鬥,甚至誤傷了他都不曾起身挪開半步,這是為何?

“小子,需要幫忙嗎?”道士以為這俊俏的公子是被狐妖迷惑了心神。

她的臉在發燙。因為那兒有一道新添的傷口,在流血。她看向道士,一眼便知是行俠仗義之人,要不要借此機會逃離白熠的掌控?

“看我打死這狐妖!”

“姐姐,救我!”

直插白熠後心的棍端端停在半空。道士加大功力,青筋畢現,仍然不能掌控自己的武器。他看向旁邊的柔弱公子,斷頭臺一般的眼神。一只手臂的筋脈正在斷裂,巨大的疼痛直紮心頭。

白熠狼狽的滾到一邊,眼看道士舉棍對她,本想拼命去攔,還未起身,心頭氣血逆湧,吐出一大口血來,四肢無力,跪倒在地。那道士是何方神聖?

“殺了他!”

棍子停在小桃頭頂,她輕輕眨了眼,神色未變,只見那道士緩緩跪在地上。小桃微微偏頭,棍子避開她的腦袋從肩頭滑落,掉在地上。

“你是什麽人?”道士不甘。行走江湖那麽多年,殺了上千上萬只妖魔,連神也殺,誰曾想敗在一個凡人丫頭手中。她絕對不是凡人,為何生著凡人之軀?她是如何斷了他的經脈?殺人的時候要哭,這是她的習慣嗎?只要燒掉一張符,就可以喚來成千上萬的救兵。

“殺了他!快殺了他!”白熠大喊,真讓人擔心他那一通喊叫,連最後的氣力也耗盡。到最後,落得個累死的名頭。“要是你的事傳出去,必將成為眾矢之的!就像赤宴一樣,絕對難逃一死,快殺了他。”

小桃的淚流的更兇。兩人相望,地上的道士胸膛爆裂而亡,濺出來的不是血,而是無數的花瓣,紛紛飄落,隨風上天,或者入水。他們聽見幾十米之外的人群在歡呼,為這殘秋裏的一大奇景。道士的屍體迅速零落,被身下的土地吞噬吸收一般。

誰也不會知道道士去了哪裏。

毀屍滅跡。

小桃望著白熠,向他求助。戒律臺的雷姍姍來遲。即使白熠趕在那之前抱住了小桃,仍是沒用。雷劈在她的身上,血灑白熠滿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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