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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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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一路將她緊緊抓住,跑到獸棚旁邊的小屋中才放開。小桃發現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圈淤青。

“你最近就藏在這裏,哪裏都別去。不要出門,外面亂得很,屠柳到處傷人,打架鬥毆的也多。山上頻頻遭到突襲,猛獸都發瘋了一般,護山的人也發瘋。”

“為什麽會這樣?”小桃問。

“誰知道呢?你別管,什麽都別管。別害怕,有母親在。好了,你吃完飯睡覺去吧。”

飯?她現在還靠著疊星果續命,肚子裏容不下其他東西。睡覺?還不到黃昏時刻,在這充滿糞便味道的小屋裏,除了睡覺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小桃扯著衣擺把口鼻緊緊捂著,窩在母親的被窩中,剛剛閉上眼睛就感到一陣轟響,好像一塊巨石砸進腦海中,裂成兩半。她跑出門,看到母親還在像往常一樣,鎮定自若的幫卷雲獸刷毛。那卷雲獸一看到她就暴躁發怒,驚叫不已。

“剛剛是什麽聲音?”

“哪有什麽聲音?”母親安撫好卷雲獸走到小桃面前,幫她整理整理頭發,親了親她的臉,慈愛道,“這段時間你受苦了,回屋裏去,好好睡一覺。”

母親的吻,讓小桃受寵若驚。這也不對勁。

“山上,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赤宴接你回來之後第二天,一下子就變了。”

她的腦中有個巨大的白色蟲子在爬。那蟲子一下子分裂成成千上萬個小蟲子,從腦袋中向身體各處去爬。她感到四肢疲倦又好像產生了源源不斷的力量。她一腳跨過門檻,忽然間胸腔一陣劇痛。

我不能逃避。她想。還有事情在等著我去做。

小桃一路跑回赤宴的房間。推開門,一眼看見赤宴白色的襯衣上染了紅色血跡,而他坐著藤椅,腳搭在一旁的凳子上,正在吃信陽的糕點。看到小桃急匆匆的跑進來,臉上是一副恐懼擔憂的表情,瞬間綻開笑容,像個成功惡作劇被發現而即將等到誇獎的孩子。

信陽正要出去,他似乎在生氣,懷裏抱著赤宴的劍。小桃一手抽出長劍,朝赤宴走去,劍端直指赤宴的咽喉。

“你不是赤宴。”

赤宴疑惑的看向信陽。信陽站在小桃身邊,不敢貿然出手去攔,生怕赤宴被劍劃傷。

“赤宴才不會光明正大的對我好!那天你抱我了對不對?除此之外你還幹了什麽?”小桃斥道。

信陽吃驚地望向赤宴:沒想到你懷著這樣的心腸,做出這種事!赤宴雙腳落地,雙手舉過頭頂,對天發誓。

“山上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大家都變得不像以前的他們?”

“是蠶夢。”信陽慢慢地將小桃手中的長劍奪過來,放進劍鞘,交給赤宴。“可能很久之前就被人投放進七十二宮,越長越大,最近才開始發揮作用,能夠讓人失去理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意思是現在的他們說的話是真心話,所做之事都是內心真正想做的事情?”所以月嬋說喜歡赤宴,屠柳暴戾,那麽赤宴呢?

“這樣很好。”赤宴把劍支在地上,施法讓它轉圈。“我們也能獲得自由。信陽,你先出去,我有話想單獨對小桃說。”

“信陽,不許走。”

“誰聽你們命令?本大爺不樂意。”信陽從鼻孔裏冷哼一聲,化成犬形從窗戶縫裏跑出去。

赤宴將窗戶關個嚴實,走回到小桃身邊。小桃看見他腹部的衣服上有液體滲出來。

“你有什麽話說?”小桃問。

“你現在一點也不怕我。”赤宴走到桌旁,想坐下休息,回頭看著小桃一本正經的六親不認的神態,便陪她站著。

“我為什麽要怕?”小桃挑釁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很想殺了你。但是,看見這白花花的肚子,很不忍心,我下不去手。”小桃伸手扯開赤宴的衣襟,目光落在他身上。

赤宴把衣服從小桃手裏扯回來,小心地系個死結,擡頭看她,“這麽說你是喜歡我才舍不得下手。我也是,小桃,就這樣活著好不好?你除了七十二宮不能去任何地方,我被聖輔那老頭困著,現在七十二宮沒人管我們,這樣很好,就這樣生活下去……”

“可你為什麽不敢讓信陽知道?”小桃回懟,“你擔心這樣持續不了多久,萬一大家清醒過來會給我們惹來麻煩。為什麽持續不了不久?我知道,如今七十二宮陷入這樣的境地,外敵虎視眈眈,各種猛獸也聞到了氣息,想要趁機襲擊。山上人心不齊,內憂外患。”她看一眼赤宴的傷口,“你自己一個人能保護七十二宮多久?我以前一直以為魔王是個廢物,現在才知道赤宴你有多麽了不起。但是你應該知道,你無法維持這樣的狀態,過不了多久,恐怕整個七十二宮都會被毀。你肯定知道這一點。”

他知道,可是他不願意放棄可以自由表明心意的時光。

“我能找到蠶夢在哪裏,我會除掉它。”

小桃拿了赤宴的劍,轉身出門。曾經她無論如何也拿不起的劍,現在一手就能輕松的舉起來,扛在肩上。夜晚的七十二宮,各方猛獸外敵蠢蠢欲動,不只有獸鳴之聲,還有低語淺談,念咒誦經之聲,風吹葉落,樹枝偶爾“嘩啦啦”一陣響,半個身子齊腰斷裂,又激起一群蟲獸慘叫哀鳴逃跑之聲。山上黑漆漆的一片,無人點燈。小桃雖向赤宴信誓旦旦的說了能夠找到所謂的蠶夢,但其實她並不確定。那只是一種感覺,有點兒像未蔔先知。她曾待在一個滿是蠶絲的地方,感到全身每一處都被控制著,現在她的腦海中同樣有這樣的一團東西,驅使她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這兩者之間存在某種聯系,她相信自己能夠循著這種聯系找到蠶夢。

一只蛤狽從地下浮出,一張嘴幾乎要將小桃整個人連帶周遭的樹木石塊一起吞進肚子。小桃空有一把劍在手,什麽也幹不了。眼前僅有的光線瞬間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還有來自蛤狽喉嚨處的熱量和某種腐朽的臭氣。碎枝爛石“嘩啦啦”落在她身上,忽然眼前一團藍色火焰,蛤狽倒地慘叫,爬著瘸著溜走,巨大的身體掃平一路的樹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這個畜生,家裏沒人教嗎?記得回去告訴你一家老小,再來侵犯,我赤宴還要把你們一個個都燒的片甲不留。”赤宴隨便套著外衣,發帶也歪歪扭扭,臉上有泥也有血,看起來狼狽,但他笑的輕松燦爛,讓人覺得他那一身狼狽都是假象。赤宴側頭看見小桃,稍微謙遜一些,“算你的功勞,我不搶。這烏漆麻黑的,正想找些柴火來燒,這蛤狽不錯,一燒就著。你要去哪裏?我們正好一路,不然一起走,一個人的話多無聊是不是?信陽不知道跑哪去了,一點也不懂規矩……”

聽赤宴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小桃沒法拒絕,只能和赤宴一道。兩人當作什麽事也沒發生過,走在一起並無任何不妥。每次遇見艱難險阻,赤宴總把小桃護在身後,他是跳脫的性子,喜歡大驚小怪,擅長以假亂真嚇唬小桃。她每次被耍,總不免一陣無可奈何的嘆息,還要以一個真誠的咧嘴笑來回應赤宴的得意炫耀。從始至終存在著一絲理智告訴她,不得不小心翼翼,不能放松一刻,一切都是假象。

小桃多次嘗試用以前偶然間獲得的方式來感應蠶夢的所在之地,她跪在水潭旁邊泥濘的土地上,雙手深深埋入水和泥中,閉上眼睛。

赤宴先是安安靜靜的看著,替她防守,看了一會兒實在覺得好奇,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看著像野豬拱食,能不能換一種姿勢?我是不是不該這麽說?你生氣了嗎?哎,你別這樣,我有點害怕。小桃你覺得我會害你嗎?我是真心為你著想啊!你說對嗎?天底下哪位魔王像我一樣關心臣民?你父親的話,那就算了,沒法比,父親嘛,對不對?父子之間是親情,親情什麽也比不上。”

在赤宴說了一半的時候,小桃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沒想到這個沒有眼色的魔王竟然越說越興奮。小桃心中生氣,想著這位是魔王長殿,就算有蠶夢為借口,她也沒膽量對他不敬。她瞥見自己沾滿泥的手,故作情深,用手捂住赤宴的嘴。

“聽見了嗎?”小桃見赤宴呆住,不敢動彈,心中竊喜,但不敢表露絲毫。“蠶夢越來越大,再這樣下去,你就不是追隨本心,而是發瘋。”

赤宴被松開,半信半疑,趁小桃不註意,用她的衣服擦臉,“這泥有些臭,我愛幹凈,以後別這樣幹……了。”他見小桃回頭來看他,不緩不慢的改口,“沒關系,你想怎樣都沒關系。”

他的尾音被一支破空而來的箭矢打破。小桃和赤宴齊齊望向箭的源頭,翠河正從樹杈上跳下來,又舉起長弓,射出一箭。兩人往後看去,一團雲朵似的不明物體從泥濘中飄出來,一朵接著一朵,眨眼之間白色物體已將兩人團團包圍。翠河的箭剛剛刺中第一個冒出來的白團子,箭繼續往前飛,射中樹幹。白團子散落開來,變成藕斷絲連的土塊。

小桃正要舉劍,右手卻被赤宴牢牢抓住,剛想發怒,只見赤宴手一揮,掌心的藍色火焰散到各處,自行追蹤白團子,將那些東西燒個幹凈。

“這是什麽火?”

“傳說中塑練神之肉身的勿忘我。”

小桃一拳正中赤宴的右胸。赤宴還沒挨打就開始壞笑,挨了打笑得越發停不下來。

“蠶夢是個什麽東西?它在這兒嗎?”赤宴沒話找話道。大敵當前,他還是沒心沒肺,憨憨傻傻,不像個能擔大任的魔王。

“不是在天上就是在地上,它肯定是白色的一團。”小桃說。

越來越多的白團子從黑暗中生出來,遇到具有生息之物,便張開黑洞洞的大嘴將他們吞進去。之後它自己消失,換來的是被吞之人的瘋狂毀滅眼前所有東西。不一會兒,所見之處,總是白色。小桃感覺到赤宴緊緊拉著她的手,可是如此相近的兩人互相看不見對方。她只能感覺到那是赤宴的手,極有力量,讓她不再害怕。他知道自己把小桃緊緊拖在身邊,盡管看不到,他也心安。

可是,那只手,滑魚一樣溜走,身邊的人恍然掉入汪洋大海,無處可尋。他渾身上下藍火燃燒,在一片白色團雲中開辟出一條道路,四周寂靜無聲。他失敗了,此生第一次產生了這樣的感覺:他失敗了,盡心盡力守護的珍貴之物毫無預兆的從他身邊消失。

四周清明,白團子的屍體紛紛從空中灑落。赤宴重傷之下,身心俱疲,一時支撐不住,栽倒在地,舉目四望,翠河還在不遠處替他守著陣地。他站起來,心想事情並不如他所料,沒有規矩約束的生活無法永遠維持下去。

一支箭射穿左胸。赤宴低頭看見帶血的箭頭,疼痛感漸漸深重,慢慢擴散開來。頭疼,骨疼,難以置信。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身體?這深深的無力感……難道要就此死去?是誰?他轉身,看見翠河搭弓,正要向他射出第二箭。信陽背後偷襲,撲倒翠河,而他什麽也看不到,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後倒去,血液流到他的脖子上,一股溫熱像一條蜈蚣在皮膚上爬。

信陽連滾帶爬的來到赤宴身邊,拖著他來到一個可以掩身的洞中。

“赤宴,我剛剛看見小桃。”信陽說。

“她怎麽樣?信陽……”他想說求信陽去保護她,但是想到小桃一下山就會受到祖先埋在骨子裏的懲罰,天下之大,無處可去。都怪他,一時天真,妄想能夠因此獲得自由。說是魔王,其實他不過是聖輔手上的一個奴隸。而那位聖輔,哪有什麽保護臣民的心,不過是貪圖權利和榮華富貴,為此尋個借口來當了七十二宮的二把手。

“我來不及救她。”信陽不無痛心的說,“她在發瘋,看起來很痛苦,我不敢靠近,所以來找你。山上的人都在發瘋,有的互相傷害,有的說要團結起來殺了你建功立業,聖輔一察覺到不對勁就乘著卷雲獸逃了。”

“沒想到一夜之間……”

世外桃源,七十二宮,落得如此境地。

“她一個人,肯定很害怕。我得去看看。”赤宴說著掙紮起身,還沒站起來又倒回信陽懷中。接著,眼前箭如雨下,人行不得。

“這是什麽?是誰?”

“我不知道。”信陽心傷,今夜之後,不知道有多少熟悉的人死去。赤宴重傷,從來沒有想過絕望會這麽突然擋在眼前。

萬箭齊發,白團子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裏消失殆盡。那些箭經由碧海湖中寒氣煉化,一旦經由太陽照射便會化成一縷煙氣,不留痕跡。箭雨之後,山上清凈到天明,再無猛獸外敵來犯。赤宴在洞中躺了一夜,身上傷口好了大半。當陽光照射到他的眼睛上,赤宴睜開眼睛,看見月嬋等人,還有其他的臣民圍在周圍,見他醒來,捧上鮮花,送上朝露,口口相傳,興奮之情難以言表。

“是長殿救了我們大家。”

“不愧是長殿。”

聽了這話,赤宴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麽。一夜之後,七十二宮諸事皆無,發瘋的事情人人都記得,但是聖輔隨便找了個借口,把功勞順水推舟記在赤宴頭上。大家也就不再追究,日子還要繼續開開心心的過下去。被迫暴露出來的怪癖和真心,一筆勾銷,誰也不去聲討誰的罪過。

事情真的已經解決了嗎?赤宴被眾人簇擁著離開,他回頭看向信陽,眼中戀戀不舍。信陽疑惑,這是何意?左思右想也沒個答案,偏偏他也擠不到赤宴面前去問,便打算就此作罷。還有人情況不明,赤宴就這麽走了,真是狼心狗肺,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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