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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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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鶯是和小桃一起長大的女孩子,她會做許多事情,打掃房間,縫補衣服,煮飯,這些生活瑣事是小鶯一直以來獨自包攬的,她很擅長,而且毫無怨言。她即將嫁給赤宴魔王的一名得力手下,新郎長得周正,體貼又溫柔,與小鶯兩情相悅,不顧身份懸殊,也要娶了小鶯。大家都說,小鶯很幸福,大家都為那位新郎抱不平。當然,後半句話不會被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小桃的母親又叨叨起來,說小桃也可以像小鶯一樣,蘇席又來家裏幫忙幹活了,不嫌棄卷雲獸的糞臭,不嫌家裏飯菜粗糙,是個很好的人。問小桃願意嗎?小桃茫然若失,想起一股梧桐花的味道,那天赤宴的身上原來是梧桐花的味道啊!她小時候很喜歡梧桐花。

七十二宮大半的山魔都參加了小鶯的婚禮,是看在赤宴和新郎的面子上。總之,婚宴還算熱鬧。小鶯只是在平常穿的衣服上繡了幾朵紅花就拿來當婚服穿了,頭上也只戴了幾朵早上采來的鮮花,蓋了紅蓋頭,幸好如此樸素也得到了新郎滿眼的愛意和稱讚。

月嬋帶著小桃和其他姐妹一起打理婚宴上的種種雜事。赤宴穿著他那身大袍子在席間走來走去,言笑晏晏,好像他才是新郎。後來有人把他叫走,赤宴脫了外袍隨手扔在柴堆上,月嬋看見便叫小桃過去幫忙把衣服收起來。

對於七十二宮來說,那衣服過於華麗,小桃將它握在手裏,很難不去想象自己穿上是什麽樣子,想著想著赤宴的身影浮現在腦海中,正穿著這套衣服站在紅花綠草,藍天白雲下略顯頑皮的笑著。有沒有那樣一個地方,可以自由的……

婚宴突然嘈雜起來,摔凳子摔桌子的聲音不亞於天降火石,不過從山魔的叫喊聲中,小桃知道突然興起的風浪並不是不可抗因素。她抱著赤宴那件衣服,轉過身張望,只見灰頭土臉的一群小卒拿著木棍、鋤頭、長矛之類的各種武器追著一個小小的什麽東西在跑。他們大叫,擊打,力量匯聚起來,以絕對優勢圍追害蟲。有好幾次,小東西被一根棍子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其他利器鞭屍一樣隨意亂打,血跡濺在小桃和別的女孩臉上,一個個驚叫著跑開了。赤宴與信陽跟在後面,不緩不慢的出現,對此冷眼旁觀,甚至厭倦。

不知道他是為了那弱小被欺的一方還是看不慣這些山魔的行事風格。

那小東西躥到了月嬋腳底下,她被嚇得花容失色,周圍的姐妹們紛紛驚叫著散開,鬧的正歡的山魔們愈加興奮,險些傷了新娘子。月嬋趁亂逃到小桃身邊來。小桃只看到那小東西長著棕色的皮毛,身上有刺,肚子是雪白的,四爪肉乎乎像嬰兒的手腳。皮肉綻開,所到之處一定沾染上些血跡。看著便有些瘆人,但還有些地方沒看清楚,就一直呆在那裏看。月嬋藏在她身後,她也無甚反應,直到那小東西順著柱子爬到屋頂,被圍堵在上面,無處可逃,腳下一滑直勾勾掉進小桃懷裏。赤宴那件衣物過於繁重,抱在懷裏一大團。小東西陷入布料中,在裏面掙紮,小桃一邊忍不住驚叫,一邊抖著衣物,感覺到那肉乎乎的東西驚慌失措的打轉,也看到它的一雙黑乎乎的眼睛可憐兮兮。

旁邊山魔在喊:“讓開讓開!”

“把衣服扔下,它逃不掉了。”

清清楚楚的聽著他們的聲音,小桃心裏卻一糊塗,假裝踩到裙角摔倒,懷裏的衣服也摔出去,眾魔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衣服飛到天空,再緩緩下落。若是小東西真的在衣服裏,應該比衣服先掉下來,但是他們明明知道卻不願意承認,才給了小桃短暫的時間做一件拿生命做賭註的事。

當山魔們發現衣服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意識到在剛剛的空當被那東西給逃了,即刻面對這個事實,將罪責推到小桃身上。

小桃害怕。身體要被那些目光活生生撕裂一樣,陽光、風、腳下的土地也加入他們的陣營,要將她趕盡殺絕,不留一絲餘地。

“關鍵時刻怎麽分不清主次?還守著這衣服做什麽?雖說是廢物,但終究比信陽強一點。”赤宴撿起他的衣服,抖了抖灰,一邊說著一邊向小桃走來,誰都看得出來他是在稱讚小桃在那種時候沒有選擇犧牲這件衣服。他將那堆布料扔到小桃頭上,看著小桃一個小小的人兒被完全蓋住,忍不住流露出笑意,接著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頭上,伸了伸懶腰,“先別急著降罪,玄鵠受了重傷,肯定跑不遠,去附近繼續搜。”

小桃終於從衣服裏找到出口,露出一張臉來,整個混亂的現場已經清靜下來,沒幾個會說話的在場。信陽捏著鼻子站在不遠處,眉頭微微皺起,看著赤宴。

“怎麽了?驚魂未定?”赤宴仍舊坐著,擡頭對著小桃笑。

他會不知道嗎?被圍捕的小東西就在他屁股底下,他會沒有察覺嗎?也許他並沒有那麽聰明,小桃安慰自己,盡量平覆下來。

“沒有,沒那麽可怕。”

“那你緊張什麽?”赤宴站起來,扭扭身子,忽然聽到“嗖”地一聲,回頭一看,十步之外一個棕色的小東西正躥進草叢裏。赤宴緩緩走到小桃身後,胸有成竹又故作天真道:“那是什麽?”

信陽的眼睛盯著那處草叢,目光如炬,所到之處都會有著火的危險。

“是麻雀啊!長殿。”事情已經敗露,她還要自欺欺人。

“哦……”赤宴拉長音調,恍然大悟,“原來是麻雀。小桃很喜歡麻雀對吧?”

這實在不是現在這個時候該講的話。

信陽斜眼看著赤宴,蠢蠢欲動的心聲展露於外,他的聲音從肚子裏滲出來,透著某種責怨:“長殿。”

“去吧,去吧!”赤宴無可奈何的寬容道。話音剛落,信陽已經轉過身跳下斷崖,不見了身影。赤宴笑吟吟看天望地,最後叫兩個山魔來將弱者送到屋子裏保護起來,其中包括小桃。她就是這樣長大,一旦危險降臨就被困起來,因此從來沒有親眼見證過你來我往、生死交錯的戰鬥。

一群山魔浩浩蕩蕩的搜山,鳥雀滿天飛,走獸四處驚躥,連老鼠也在洞裏藏不住。所到之處,必然留下些血跡和屍體。赤宴不滿,倒也沒說什麽。信陽見狀,乖巧了許多,在赤宴面前恭恭敬敬,生怕惹得主人更加不痛快。

“找不到嗎?”

“到處都是小玄鵠的味道。”信陽的鼻子微微皺起,一刻也不敢放松。“我懷疑它有幫手。”

“這不廢話嗎?”赤宴的怒火被點燃了一點點,不過即刻就溫柔起來,“這麽一來,玄鵠說不定會傾巢出動。你回去吧,信陽,守著家裏,別讓任何一個人出事。”

赤宴看著信陽,那眼神裏的暗示信陽明白,但他遲疑了。赤宴意會,緊張起來,問道:“怎麽?”

“她在附近。”信陽小心回稟,“她出來了。”

小桃覺得自己的運氣也太好了點兒。那麽多身經百戰的山魔漫山遍野的找都沒有找到一個受了重傷的小玄鵠,她一出門,憑著感覺亂走,沒多久就看到了一個奄奄一息的小男孩。與剛剛所見到的玄鵠模樣完全不同,但她確定,眼前這個烏黑頭發,雪白皮膚,穿著破破爛爛的麻布,充滿靈氣的臉龐就是剛剛的棕色肉球。

山魔已經搜尋過此地,此刻已經往遠處去了。小玄鵠即使受了重傷,依然保持著一絲警覺,在小桃還未註意到他時就已經盯著她了,等她發現了他,他鼓足最後的力氣說道:“救我。”

曾經多少次,她在心裏呼喊著這兩個字,可她也知道並不會有誰來救。孤身一人守著自己的無助,一年又一年,緩慢地成長。所以聽到呼救,她總是會忍不住伸出援手的,何況這是一個弱小的孩子。

“你能變小嗎?”目標太大,要從那麽多眼睛下帶他走不太容易。小男孩兩眼無神的望著她,沒有說話。小桃有些犯難,她可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從來都是逃避求饒的,這次顯然不行。萬一被發現,說不定她也沒命。可是現在,她不想就此退縮,內心騰升的那股火隱隱地越來越旺。

她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肯定逃不過信陽那狗鼻子的,小桃想。

信陽帶了三五個山魔來到此地,特意往草叢茂密處仔細地看,壞心思明晃晃呈現於臉上。其中一個山魔突然叫道:“那兒有動靜!”

果真,一只竹簍從草叢中慢慢被推出來,接著一個腦袋慢慢冒出來,一只長柄錘立馬就要砸過去,幸好信陽攔了,大家才看到那是小桃的臉。

“你這個臭崽子,不在屋裏躲著,跑這兒來幹什麽?”

“這還用說嗎?大哥,是個女孩子啊!”

一眾山魔頓時心下明了,臉上略顯尷尬,互相埋怨著走遠。小桃斷定自己演的戲騙過了他們,肯定都以為她是在這兒方便呢。仔細一想,其實他們還不算壞,要是這樣了還不管不顧要查個究竟,那到時候也無可奈何。

信陽看透了她的心思般,腳步跟著那幾個山魔,卻回頭來盯著小桃,一副“我知道你在說謊”的表情。

小桃也看著信陽,想從他的表情來猜測這條忠犬會不會拆穿她。一時防備松懈,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幾個來回,她才反應過來。

這可不是一般的遲鈍哪!

“你在這兒藏了什麽?”赤宴也蹲著,他一邊說話,眼睛一邊往草叢裏瞟。小桃這時候真希望自己是在方便,不知道赤宴看到了是什麽表情。顯然,他知道她並沒有做那樣的事,不然不會這麽莽撞。“藏了什麽?又不告訴我!小桃,你是不是偷偷地拉幫結派要孤立我?我可是發現好幾次了,月嬋她們圍在你身邊,也不睬我。”

“我沒有。”小桃不安。偏偏面對會說話的的活物時就會變得愚鈍。她腦子裏湧出許多辦法來,不過都是月嬋教的那一套,“撒一撒嬌,事情就辦成了”、“看他一眼,含情脈脈,欲言又止,說話愈溫柔效果愈明顯”、“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開口尋求幫助,不管做的好不好,誇他,吹捧”……

“在想什麽?”赤宴在小桃頭上敲了一下,單手撐著腦袋道:“你看不出來我在生氣嗎?我知道你在說謊。”

他討厭說謊,尤其討厭弱小又喜歡說謊的人。

小桃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她看到他的眼睛,確實是在生氣,他沒有開玩笑。那雙眼睛看起來像是餓極了的怪獸的眼睛,被他看在眼裏,你已然是一堆骨架了。

“既然知錯,那就跟我來。”赤宴伸手一抓,像個鐵爪子扣住小桃的胳膊,將她從草叢裏拖出來,身後露出小玄鵠的腿。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赤宴看到了沒有。她連忙去確認,目光搜尋到赤宴臉上,看到他那冷血無情的眼神,緊張的心一下子變得又緊張又冰冷。她快要哭出來,偏偏腦海裏想著月嬋故意倒進赤宴懷裏那一幕,然後赤宴笑了。為什麽只對她這樣?她敢說,七十二宮還沒有旁人見過他生氣的樣子。

赤宴渾身快要爆發的怒火,陡然間熄滅,身體冷的像初春,雪還沒有化,春風還透著冬的溫度。他的目光捕捉到腰間的始作俑者,那是一只纖小的手,他不由得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越過漫長的距離看到那只手的主人,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淚水,但那兩口泉眼在慢慢收回心血,變得幹涸,讓人心裏焦躁難耐,裂開了口子。

她的手移到了他的胃部,再往上,她不敢。她本想不顧一切抱住他的腰,撒潑耍賴,溫言私語,就像月嬋對赤宴那樣。但是她做不到,一想到和赤宴那樣親近,一想到赤宴會以何種吃驚的表情看她,她馬上就要沒了呼吸。至少試一試,也許能爭取到機會,為自己失敗的人生打開一個新的篇章,她這樣想著,最終陰差陽錯拉住了他的腰帶,這更令人臉紅心跳。不想放手,只是這樣想著,她的手從腰側挪到他的胃部,輕輕地貼在那兒,眼睛盯著自己那只發燒的手,手臂還被他緊緊抓著。這樣怪異的姿勢,真是……

“別哭。”赤宴的聲音柔軟下來。

可她明明已經將眼淚壓制回去了。

“是我錯了。”他說。“我不該對你那麽兇,我錯了,知道你擅作主張跑出來我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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