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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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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跡斑駁的陸府大門口,還未清理幹凈的痕跡昭示著之前的兇險。

“□□穿過肩胛,沒有射中要害。”

榮銘整理了一下醫藥箱,手下不停地寫著藥方,頭也沒擡地繼續道:“好好靜養一段日子,阿媛的身子有點虛。對了,陸尚書要更註意一點,最好也是好好歇上一段,接二連三的刺激,陸尚書的心脈有些問題。”

陸尚書適才醒了過來,得到太後娘娘遇刺身亡的消息後,竟是吐了血。榮銘看著情況不好,及時給陸尚書紮了穴,讓人睡去。

陸安衍身上的衣服沾滿了鮮血,有自己的,還有阿媛的。他沈默地看著蒼白至極的姜德音,她的呼吸清淺得幾乎要消失,肩上的衣裳和床單上都還沾染著血色。

他很冷靜,前所未有的冷靜。打掃現場,追擊刺客,派人送消息進宮,讓人護送小皇子回去…一樁樁一件件,都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

榮銘擡起頭來,他看著陸安衍平靜的樣子,驟然站了起來,搭上陸安衍的脈象,指尖的脈動雖然有些微弱,卻很平穩。

榮銘驚詫地看向陸安衍,他以為此時陸安衍的身子應該撐不住的,但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平和。

陸安衍收回手,緩緩地道:“榮銘,府上麻煩你幫我看著點。”

他俯下身,將姜德音臉頰上粘著的碎發拂開。而後,陸安衍站直了身子,往門外走。

榮銘拉住陸安衍,問道:“陸安衍,你幹什麽去?”

陸安衍轉過頭來,他盯著榮銘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道:“你在想什麽呢?我不會去追刺客的。只是,姑姑和小公主死在陸府門口,我要進宮給個交代。”

“你給什麽交代?”榮銘警覺地追問著。

陸安衍低頭想了一下,若無其事地道:“請罪總是要有的。”

“請罪?”榮銘提高了聲音,他直直盯著陸安衍,警告道:“陸安衍,你不要亂來!太後和小公主的事是意外,你…”

“榮銘。”陸安衍喊了一聲。

榮銘停下話語,他知道無論是否意外,終究人是在陸府這兒出的事。於公於私,陸安衍都要進宮去。

他只是不放心,雖然脈象上一切安好,可是他的心裏很是不安。因為這脈象太穩了,前一刻還奄奄一息吐著血的人,現在卻是四平八穩祥和安康?

陸安衍拍了拍榮銘的肩膀,冷靜地道:“榮銘,我很好。”

或許是陸安衍的平靜,或許是手中安穩的脈象,榮銘慢慢放開了手,他重新坐回桌邊,低頭寫著藥方,道:“陸安衍,我是小侯爺,不是你府上的管家。”

“嗯。辛苦小侯爺了。”陸安衍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

他真的安好嗎?不,他體內五臟六腑都在疼,灼燒一般地疼,每一次呼吸都感覺心口莫名的窒息感,這份窒息慢慢溢出來,從心脈往四肢百骸延伸。

好幾次他都以為是傷口崩開了,可是他低頭看去,卻發現傷口好端端的,沒有崩開沒有滲血,呼吸平穩,脈象平和。他的表象上一切安好,但是內裏卻一塌糊塗。

陸安衍想著,這或許就是‘如意’吧。

至少大家都安心了。

“青黛姐姐。”

碧螺給青黛擦拭著臉上和脖子處的血跡,青黛杳無聲息地躺在床上,灰白而僵硬。

“你還說要陪姑娘一輩子的,說到了時間就自梳當嬤嬤的,你…”

碧螺說著說著,話語就停了下來,她趴在青黛身邊,嗚咽著道:“阿姐,姑娘要是醒了問起你,我要怎麽和她說?”

屋子裏的燭火伴著碧螺的哭腔,搖搖晃晃的。

噩耗傳進宮裏的時候,宛如一道晴天霹靂。

“醇兒——”倉皇而悲愴的聲音在肅穆的內殿裏響起。

皇後抱著小公主李宛醇,她的發絲淩亂不堪,面上遍布淚水,顫抖的手撫著小公主的額頭。

小公主俏麗可愛的臉上染著血漬,靈動的雙眼緊緊閉著。一只□□射穿了她纖細的脖頸,大量的鮮血從創口裏湧出又凝固在周身,將她的素白衣服暈成了斑斑血色。

李明恪直挺挺地站在那裏,他看著衣裳上還殘留著血跡的太後屍體,視線裏是滿目的慘白和猩紅,耳邊是皇後尖銳的哀嚎和剛剛洪公公傳來的消息。

“…路上遇刺,太後和小公主不幸……”

李明恪的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仿佛在夢中,而且是一場噩夢中。遇刺?這是個天大的玩笑吧!

母後,晌午時分,明明還在和他絮絮叨叨著。後來,澤兒和醇兒過來,他記得醇兒還抱著他,稚氣地叮囑父皇要保重身體的。怎麽、怎麽會遇刺?

李明恪僵硬著身子拉起太後的手,那手冰冷冷的,不覆往昔的柔軟和溫暖。

“娘?”李明恪輕輕地開口。

沒有人回覆他。

“醇兒,醇兒?”皇後盧蕓華小心翼翼地抱著李宛醇,她的聲音很溫柔,顫抖的指尖撫上李宛醇的臉頰。

“醇兒,不要鬧脾氣了,快醒來。母後以後不再攔著你吃紅豆奶酥了,你喜歡吃多少,母後就給你多少,你不喜歡學規矩,那咱們就不學了。醇兒,你醒醒,你睜開眼看看母後好不好?”

盧蕓華睜著空洞的雙眼,看著懷裏那小小的身子,毫無聲息。她的心口好像被扯掉了一塊,空落落的。

她仿佛在欺騙自己一般,抱著李宛醇,輕輕地哼著小曲,道:“沒事的,醇兒今天是玩累了,想多睡一會兒,母後陪著你,不怕,母後陪著你。”

“皇後娘娘,”洪公公從殿外匆匆而入,他略顯急促地道:“小殿下魘著了,鬧得厲害。”

盧蕓華完全沒有反應,她癡癡地抱著李宛醇,輕輕拍著,雙眼失焦。

“皇後娘娘。”洪公公上前又喊了一聲,盧蕓華依舊沒有反應。

“娘娘,您去看看小殿下。”洪老公公提高了點聲音。

盧蕓華面無表情地轉過來,她不虞地道:“你小聲點,不要吵著醇兒。”

“娘娘…”

李明恪閉了閉眼,他慢慢走了過來,蹲了下來,看著盧蕓華的雙眼,道:“蕓華,醇兒死了。”

“閉嘴!”盧蕓華臉色大變地道。

李明恪伸手摸了摸李宛醇的小臉,那總是甜甜喊他父皇的醇兒,再也不會喊他了。他吸了一口氣,沙啞著聲音道:“盧蕓華,醇兒死了。”

“沒有!沒有!”

盧蕓華一把推開李明恪,她摟著李宛醇,歇斯底裏地喊道:“醇兒只是睡著了!李明恪,你別胡說。”

李明恪搭著盧蕓華的肩膀,紅著眼道:“盧蕓華,你看清楚,醇兒死了,她死了,不會再醒來喊我們父皇母後了,你…”

盧蕓華睜大了雙眼,直楞楞地盯著李明恪,她忽然狠狠甩了李明恪一巴掌,哭著道:“李明恪,都是你!為什麽讓醇兒去?為什麽…都是你,該遭報應的應該是你,欠陸家的也是你,為什麽要讓醇兒受過…”

李明恪攬過盧蕓華,他的喉嚨裏好像梗著一團棉絮,強壓著心口的酸澀,道:“蕓華,去看看澤兒。”

盧蕓華抱著李宛醇蜷縮在李明恪的懷裏,她聽到澤兒兩個字的時候,終於松開緊緊抱著李宛醇的手,放聲哭了出來。

盧蕓華離開後,李明恪將李宛醇放在太後的身邊,他靜靜地看著,眼神裏黑黝黝的,卻燃燒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皇上,陸將軍求見。”洪公公走了過來,輕聲道。

李明恪晃了晃身子,才恍恍惚惚地道:“讓人來給太後和醇兒整理整理衣裳。”

“是。”

李明恪走到禦書房的時候,陸安衍已經在那裏等了一會兒了,他穿著黑色朝服,襯著他愈顯蒼白。

陸安衍挺直了身子,對著李明恪端端正正地三跪九拜,行了許久未有過的君臣大禮。

李明恪坐在上方,身上還帶著簌簌冷風,楞楞地盯著對他行了大禮的陸安衍,而後紅著眼睛不言不語。

陸安衍行完大禮後,就那麽無聲地跪在地上,他沒有開口。

李明恪抿了抿唇,別開臉,片刻後才低低地道:“你怎麽來了?”

陸安衍低下頭,叩首道:“臣來請罪。”

“請罪?”李明恪重覆著這兩個字,笑了笑,輕聲道:“你請什麽罪?”

“臣未能保護好太後和小殿下們,是臣之過。”陸安衍跪伏在地上,身上有點冷,他都沒發現自己冷得微微顫抖,低低喘了一口氣。

“你能怎麽保護?”李明恪請冷冷地笑了起來,啞聲道:“是朕讓他們去的呢。”

陸安衍沒有回話,也沒有起身,他知道李明恪心中郁結。只是他這般跪著,心口的窒息感更嚴重了,四肢百骸都有些僵硬。

李明恪看著陸安衍清瘦的身子,他忽然站了起來,從上方一步步走下來,蹲坐在陸安衍身邊。就和少年時期一樣,他拉著陸安衍的手,冰冷瘦削的手,低低地道:“陸安衍,我也沒娘了。”

“對不起。”陸安衍跪在那裏,沒有動,平覆了一下氣息,他轉過頭,低低地道。

“陸安衍,我閨女也沒了。”李明恪的眼眶紅紅的,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對不起。”陸安衍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娘這人吧,以前不管我,後來又老管著我,有段時間我特煩她呢…”李明恪低著頭不由地苦笑著,笑著笑著忽然就落下了淚。

“她以後都不會再管我了。”

“醇兒,早上她還會喊我父皇,還說讓我和她母後說說,她昨兒規矩沒學好,不要罰她寫大字。可是現在她,不會笑,不會鬧,就那麽小小一點,她才多大…”李明恪的頭靠著陸安衍的肩膀,濡濕在陸安衍的肩頭一點點地暈染開。

好一會兒,李明恪擡起頭來,他的眉間帶著森森冷意,一股由怨恨而生的戾氣迸發出來。他看向陸安衍,冷著聲道:“我要他們死。”

在這一刻,李明恪仿佛從黃泉末路而來的無常,眼中是清晰可見的恨意,明滅之間生殺予奪。

“死”之一字入耳,陸安衍定定看著李明恪,他知道李明恪的意思,他們是誰?他們是西戎,是北荒,是南蠻。此時,對他們動武,並不恰當,可是他別無選擇,他不能看著李明恪被逼瘋。

陸安衍點了點頭,道:“好。”

陸安衍出宮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不見底了。他慢慢走在宮墻外沿,突然,一股惡心的感覺從心口蔓延上來,他彎腰吐了出來,是血!

殷紅的血濺落在墻角,陸安衍扶著墻,一口口地吐著血。

好一會兒,他才緩緩止住嘔血。

陸安衍擡手拭去唇邊的血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脈象,脈象始終平和。

他笑了笑,低低地道:“挺好的。”

而後,陸安衍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如意,如意,究竟是誰如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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