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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月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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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雲鐘暫時收回思緒,對眾公子道:“我還有其餘事務,今日便到這吧。”

公子們還陷在憶及柳先生所帶來的激蕩中,與齊雲鐘告別後三三兩兩地離開。

齊雲鐘走到馬廄,翻身上馬,驅馬直奔宮城。

齊雲鐘從雍門入宮,在宮門前下馬,改為步行。被告知昭景帝在紫宸殿後,齊雲鐘直去往宸殿。

紫宸殿,檐廊高築,沈香色的垂簾懸掛於深木廊道外側,四月暖風吹過,日頭投下一格一格的陰影。陰影也落在閉合的殿門上,將門前一塊與周邊劃出分明的界限。

齊雲鐘遠遠見著連辛樹與兩個小太監守在紫宸殿前。

“齊統領。”兩個小太監看著走近的齊雲鐘,朝他行禮。

連辛樹似乎在出神,素來敏銳的人直至聽見小太監的聲音方反應過來。

連辛樹步下臺階,拖著腔調,“齊統領,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連辛樹年近三十,面白無須,是天生敦厚的面容,看著比實際年齡更顯小,可他卻是如今大內的第一太監,深得昭景帝信任。

“陛下在裏面嗎?”齊雲鐘問。

連辛樹頷首。

齊雲鐘向前走了一步,然後微皺了皺眉。

如果剛剛只是齊雲鐘的錯覺,覺得連辛樹正好擋在他走向紫宸殿的方向上,那麽此刻,連辛樹站他身前,半步不避,就是擺明在阻擋了。

齊雲鐘不動聲色,“我要見陛下。”

連辛樹的語調同剛剛一樣,但多了些篤定,“統領的事若是還能再等等,就先不要過去了。”

齊雲鐘垂首看連辛樹,對上連辛樹微深的目光,他眉頭徹底皺起,仿佛明白了什麽。

齊雲鐘壓著聲音,聲音含糊,連距離極近的連辛樹聽得也並不分明。

但連辛樹還是根據熟悉的字音分辨出,齊雲鐘說的是:“陛下,又……病了?”

連辛樹未及言語,齊雲鐘忽然擡首看向紫宸殿的方向。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讓他捕捉到了紫宸殿內其實輕微的聲響。

像是困獸掙紮在痛苦中,混沌間撞上囚籠。沒有人能夠靠近他,只有他獨自咽下苦痛。

齊雲鐘腳上仿佛一下子被上了把鐵鎖,再提不起勁走向紫宸殿。

齊雲鐘就近找了個臺階蹲下,拽住連辛樹一起,似不經意道:“那副畫,你還記得嗎?”

“能不記得嗎?”連辛樹瞇著眼,敏銳道:“怎麽,你尋到那副畫中的人了?”

齊雲鐘頓了頓,點頭。

連辛樹沒想過能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意外地睜大眼。

見過傅承許那副畫的除了齊雲鐘只有連辛樹,因此連辛樹很清楚要通過那副畫尋到人有多困難。

大約三個月前,齊雲鐘連夜被召進東宮。

那時傅承許還是太子,回京不久,狀態時好時壞。他沒有見齊雲鐘,只遣連辛樹送出去一幅畫。

“殿下睡下了?”齊雲鐘瞥了眼安靜的內殿,隱約瞥見許多丟在地上的廢畫紙。

“殿下許多日未合眼了,剛剛才睡下。”連辛樹說著,將帶有新鮮墨香的畫卷交給齊雲鐘:“殿下讓你秘密去尋畫中的人,有任何消息立刻回稟。”

齊雲鐘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連辛樹說這番話時似乎有些同情。

齊雲鐘接過畫卷,回到家中後,他譴退下人,在書房展開畫卷。

“……”

齊雲鐘面對鋪展在桌案上的畫卷陷入沈默。

不是他的錯覺,連辛樹就是在同情他。

畫中是一位女子,身著緋紅的廣袖寬衣,於澄明月色中懶靠石桌,衣裙如潮淹沒進深濃夜色,整幅畫卷所有的明亮都聚集在女子身上。

畫中雖只有她的一個背影,連唯一露出的一點耳垂也微隱在墨發間,半露未露。但那散漫勁兒,就讓人覺得是個罕見的美人。

然而,齊雲鐘重重摁了摁眉心。

這讓他找人?

倒不如他去試試收買連辛樹,讓他聽聽殿下夜裏都說些什麽夢話。

“畫中人是誰?”

此刻,紫宸殿前,連辛樹主動追問,他真是好奇極了。

許多細節連辛樹比齊雲鐘更清楚,他幾乎旁觀了傅承許作那副畫的全過程。也因此,更了解傅承許作那副畫時的痛苦,以及執著。

讓他心驚的執著。

傅承許為太子時,端方持重、不近女色,那時卻強忍頭痛欲裂,近乎偏執地要畫下畫中女子,讓人尋到她。

畫中女子到底是何人?

齊雲鐘沒有立刻回答連辛樹,反而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我今天見了北境世家的人。”

連辛樹恍然,“你們當時就是在北境那帶尋到陛下的,畫中女子很可能便是陛下在北境遇到的人,所以你想讓北境那些世家幫忙尋找畫中女子?”

連辛樹覺得不可思議,“他們還真幫你找到了?”

“沒有。”齊雲鐘冷漠道。

“……”連辛樹目光要殺人。

齊雲鐘垂目,罕見的語氣猶豫,“他們邀我在鸞磬樓宴飲,我看到了一只手。”

“……很像。”

連辛樹咬了咬牙,沒忍住,“你們尋人,都這樣嗎?”

“你不明白。”

齊雲鐘搖了搖首,又道:“等見到人,你就明白了。”

“我怎麽見到人?”連辛樹道,他整日跟在陛下身側,離不得皇宮。

“會見到的。”齊雲鐘肯定道。

他站起身,“裏面沒有聲響了,你備好去侍候吧,我走了。”

齊雲鐘本是想進宮告訴傅承許他在鸞磬樓見到的女子,因傅承許命令,有消息立刻回稟。而今沒有見到傅承許,告訴連辛樹也一樣。

……

另一邊,馬車行在坊市間,由於車架上好,鋪疊幾層軟毯,馬車內部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千金一匹的皎絨毯被用做墊毯,只因它柔軟舒適。

馬車內部寬敞,有能容人倚躺的矮榻。雙瑜靠著軟枕,纖腿稍曲,側趴在案幾上,纖長的眼睫安靜垂落,嬌嫩唇瓣隨著呼吸微微輕啟。

衣袖半垂,藕臂探出紅玉,白皙陷在烏發中,未予濃墨,已奪爛漫殊色。

像是安靜舒展的靡麗之花,染不上任何晦暗的色彩。

雙瑜的夢境中,背景不甚清晰,冷冽的氣息彌漫在暖室中,混有風與水的寒冷味道。

雙瑜擡起手,點點烏黑留在雪塑的玉指間,臟汙得刺眼。

風雪的氣息一下撲入,雙瑜身前響起屋門推開、磚木碰撞的聲響。

雙瑜的手仍停留在半空,來人步入屋內,腳步沈緩,走至雙瑜身前,將水盆放在一側桌案上。

隨著清苦的藥香從來人身上傳來,雙瑜沒有擡眼去看夢中的人,動作似早已做過千百遍,雙瑜微微朝前伸出手。

伸出雙手沒有落空,雙瑜的手落在一只略帶寒氣的手上。

夢中的雙瑜可能不滿,就要縮回手。

一陣水聲,隨即雙瑜縮到一半的手被溫熱的絹帕包裹,帶有寒氣的手遠離她,伸入水盆中,過了會兒方擡起,隔著絹帕一根根擦凈雙瑜的手指。比她修長許多的手指偶爾觸碰到她,也不再冰冷。

動作細致,沈默而溫柔。

雙瑜似也習慣這般的對待,兩遍擦完後,又翻轉手腕,掌心朝上,將柔軟的掌心暴露給面前的人。

玉指因為被溫熱的絹帕包裹過,白皙的指端泛著淡粉,薄透的甲床也粉嫩,因為被足夠輕柔的對待,雙瑜極易留下痕跡的玉指沒有沾染上任何其他的痕跡。

最後,確認手指上的汙跡完全擦去,為雙瑜擦拭的手握著絹帕遠離。熱度離開的那一刻,雙瑜握住了那雙手左手的尾指。

手指的主人顯而易見地意外,手指也僵硬。

雙瑜視線沿著手指向上,那是一只幹凈修長的手,指腹與掌心有薄繭,骨節分明但不粗.大,擁有持劍的有力與書生的秀美。

他沒有反抗,仿佛無論雙瑜對他做什麽他都不會反抗。

雙瑜聽到夢中自己淡淡的聲音,“你的手太冰。下次這麽冰,就不允你碰我了。”

雙瑜放開手,然後那只手垂落身側。

片刻,雙瑜發頂不遠響起一聲,“嗯。”

低沈順從。

他道:“雪山太冷,你不要染風寒。”

……

趴在桌案上的人眼睫顫動,雙瑜睜開眼,眸中迷蒙。

“小姐,到家了。”澤若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纖長玉指按在深褐桌案的邊緣,雙瑜直身,手指拂下衣袖,指尖嬌艷的緋紅幾乎與紅袖同色。

雙瑜瞥過一眼,起身慢慢步下馬車。

聞得聲響,澤若為雙瑜掀開簾帳,車旁擺好矮凳。

雙瑜下意識偏首,看了眼為她掀簾的人。

“小姐。”

澤若輕笑著喚她。

雙瑜沈默地收回視線。

……

“瑜瑜,你回來了。”

雙瑜回到柳府,走進玉上荷,院內傳來溫柔的女聲。

玉上荷位於柳府東處,繁茂的紫藤爬滿院墻,青石缸碧綠荷葉浮在清水上,巴掌大的魚兒嬉鬧,冬暖夏涼,閑適悠然。

明菡側臥在院中躺椅上,月白薄毯蓋至腰跡,她已有六個月的身孕,腰腹明顯,但仍可辨出原纖細的身形,總令人擔憂沈重的腰腹會將她折斷。

“母親。”雙瑜喚道。

雙瑜走近躺椅,為明菡把脈,與明菡有幾分相似的側顏靜美精致。片刻,雙瑜擡起眼睫,觀明菡面色。

“母親今日覺著如何?”雙瑜輕聲詢問。

明菡懷雙瑜時傷了身子,是以與柳君鈺繼雙瑜之後,都未再有其他孩子。

明菡如今這胎來的意外,並不安穩,她與柳君鈺本不打算強留,太醫把脈後卻告知明菡與柳君鈺這胎可能是雙胎,兩人猶豫,到底不忍心輕易舍棄。

雙瑜得知消息後,立刻馬不停蹄啟程回京,親自為明菡安胎。

陳國有柳先生舉世無雙為人廣知,然少有人知,柳先生的夫人,即雙瑜的祖母,便是那傳聞能肉死肉人活白骨的隱世的一藥谷谷主。

雙瑜幼時便展現出不凡的對於藥物的敏銳,雙瑜也對此道頗有興趣,遂被柳夫人收為親傳弟子,帶在身邊教導。

多年來,雙瑜隨柳先生與柳夫人游歷天下的同時,也學得一手好醫術。尤其在婦人疾癥方面,更是隱隱青出於藍。

“尚可。”雙瑜放下把脈的手,慢條斯理道:“母親可以停了安胎的藥,稍後我列張膳食,讓小廚房按照上面的膳食做膳。”

雙瑜輕輕握住明菡的手,“母親以後,也可以在府中隨意走走了。”

明菡微怔,隨即彎唇露出柔和的笑,“好,我亦要厭倦這玉上荷的景色了。”

此前明菡身子不穩,雙瑜不允她走動。幾個月來,饒是柳君鈺與雙瑜日日陪伴,且時不時尋些新鮮玩意來玉上荷,明菡也不免覺得無趣。

“父親呢?”雙瑜詢問。

往日這個時辰,柳君鈺早該來玉上荷陪伴明菡了。

“你父親被陛下召進宮中了。”

明菡聲音變得嚴肅起來,“七日後是陛下登基後首次在宮中設宴,四方來賀,容不得一點差錯。”

明菡看一眼漫不經心的雙瑜,頓了頓,道:“瑜瑜,此番你在盛京,也要同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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