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越來越濃……轉瞬便將B6上空覆蓋得灰蒙蒙一片。而濃煙也隨著緩坡通道往外侵襲，嗆到了他們。

石楓連忙去拉卷簾門。可那門不知是不是卡住了，怎麽都關不了。南望沿著周圍找了找，在旁邊墻壁上找到個按鈕才把卷簾門放下來。

喻晴天被嗆得猛咳，脫下外套，用手挖了濕泥包裹起來，才匆匆離開。

他們很快就繞回了B6。其實B6跟變電器區直線距離不到40米。可是中間還有另一個廠房隔著，又有小路擋著，視線上覺得遠而已。

高韋見他們出現，遠遠招手。

“老大，我過來就看見有人在澆汽油。”他的腿滲著血，恨恨不平，“過了手，讓他們跑了！”

喻晴天點了點頭：“先去醫院！”

幾人先上車，南望在車裏回轉身，伸手欲接住喻晴天手裏的衣服包。

一個人影突然從車底竄出，猛踢喻晴天腹部，趁著她失力，搶了衣服轉身就跑。

對方身穿黑西裝，腳踩黑皮鞋，帶著口罩、墨鏡、手套，遮擋了所有可以識別的部位，行動敏捷快速，明顯訓練有素。

但喻晴天他們一眼便看了出來，他和那個啤酒街666號的黑西裝是一個路子的。

高韋傷了腿，喻晴天被踢中側腰，石楓反應最快打開車門就去追。

南望在突如其來的變故後，連忙搶出去扶住喻晴天，便只剩下無所適從。

喻晴天卻很快鎮定下來，從褲包裏摸出一張包成團的手絹遞給他，“這是泥土采樣。你們立刻走，市局匯合！“她從小到大就比周圍人想得多，很多事情都習慣性做兩手準備。別人都說杞人憂天，只有她知道這習慣救了自己不知多少回。

南望啟了啟唇，想勸她一起，卻被她用力推進車裏，再將車門閉合。

她笑著對他說：“等會見。”然後頭也不回地追了過去。

南望調轉方向，通過另一邊車窗朝後方看去，只見到喻晴天單薄的背影和因為傷痛而稍稍傾斜的身體。

高韋腳受傷不便，南望成為了司機，以最快速度跟著導航開向市公安局。

一路上，他心底隱隱發痛，他覺得自己一點也沒幫到那個愛笑的女人。危急時刻，她變回了她——那個游走在他想象不到的某個世界裏的人。

******

工廠區很大，但是建築形式單一，都是一棟又一棟的廠房，所以體量也較少，並不覆雜。

石楓一路用槍射擊地面，留下灼燒痕跡指路。喻晴天跟著追了過去，很快就看見了石楓的身影正在穿過一條大路。

郊區路上車行量不大，每隔幾十秒才會有一輛車呼嘯而過。而路的對面，是一棟爛尾樓。

根據那個保安提供的信息，這爛尾樓應該就是孫協雲姐姐孫崇麗開發的，不知因何緣由只修了一半便停工空置。

喻晴天慢了一步追過去，穿過爛尾樓，看見石楓正爬上廢棄的磚瓦堆，往遠處眺望。

不遠處是一條十來米寬的河，水面飄著綠沈沈的浮物，看不清有多深。而空氣裏彌漫著濕漉漉卻令人作嘔的廢水氣息。

石楓指了指一個方向，“往那邊去了！”

喻晴天順著看了過去。那個方向的河對面是半人高的蘆葦蕩。不論那黑西裝是鉆到河底游走，還是淌過河躲進了蘆葦裏，他們都跟不上了。

但這也從側面反映出：這個人很了解附近的情況。他不是慌不擇路地逃跑，而是刻意選擇從這裏撤離。

兩人回到主道上，正準備打車離開，園區又有一處起了濃煙。從方向和位置來看，正是變電器區。

他們匆匆趕去，只看見變電器區中心地帶被挖了一個直徑約兩米的大坑。那團濕漉的泥土全部被挖起，堆在了卷簾門口。

泥土和卷簾門一起被大火覆蓋。火舌升騰卷曲，風將熱浪和汽油燒灼的味道吹得到處飄散。被遺棄的挖掘機在旁邊孤零零地半垂著機械臂。

大概，他們發現地下緩坡並到達變壓器區的全過程都被對方獲知。對方先燒車將他們引走，再搶了泥土樣本調虎離山，最終的目的卻是銷毀不小心遺留在泥土裏的證據。

但因為時間緊迫，泥土不能搬運走，便當場澆上汽油點燃。而挖掘機沒完全放下的機械臂和隨意停放的位置也說明他們走得很倉促。

沒能來得及從B6撤離的火警直接趕了過來。火勢得到控制，喻晴天也改了主意打算去B6棟走一遭再回警局。

B6棟的火已經被撲滅，現場正在進行事故調查。她卻徘徊在B6與B7之間的通道上，循環往覆。

石楓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也漸漸習慣了。他總寫下來分析，而喻晴天從來只在腦中進行回溯。

說她記憶力好吧，她記不得人名和人臉，說她記憶不好吧，她又仿佛能把所有信息都轉化成一個個影像或照片存儲起來，需要的時候隨時拿出來重新比對……

奇人！不過超自然調研部又有哪個是普通人呢！

石楓搖了搖頭，拿出自己的筆記細細看起來。

過了一陣，喻晴天又換了角度，跑到B區外的園區主道上往回看。

這一下，石楓終於知道她在糾結什麽了。整個B區只有10個廠房，分兩排對立。南邊從西往東是B1到B5，北邊從西往東是B10到B6。

他們曾經看到過一張應蛇夜行的照片。拍攝的位置要麽是園區主道，要麽是B5內部一樓某個窗口。

而喻晴天一開始徘徊的B6和B7之間的小道，正是那一團黑影所在位置。她在試圖確定那個拍照片的人能不能看清，黑影是光色造成的陰影還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是個人的話，他如何能與應蛇站在一起而不受到攻擊？

“誒？你們還在？”一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了喻晴天沈思，是之前那個保安。

正好，撞槍口上了。喻晴天拉住對方就問：“B5這棟是什麽企業？”

保安下眼皮顫了顫，“這個……你們是警察麽？怎麽火警救火，你們問奇怪問題啊。”

“噓——”喻晴天立馬豎起食指，“別聲張。”

保安跟著一驚一乍縮了縮脖子。

“我們是孫協雲案件秘密調查組。”喻晴天把他拉到一旁，“秘密的意思你懂吧，不能到處宣揚我們是警察，也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們在查。”

保安被唬的一楞一楞連連點頭。石楓憋著笑轉開頭，只嘆又學了一招。

喻晴天拿出手機，把那張應蛇的照片給他看。誰想保安一看就嗤之以鼻：“這……跟孫協雲那個沒關系。”

保安見她實在感興趣，也就打開了話匣子。

“B5是個印刷廠。老板挺好的，他侄子就……人渣啊！三天兩頭有女人來找他認孩子，他不認還把那孩子往地上摔。年前的時候，我們園區裏大家合力收留的流浪狗‘招財’都被他打了燉湯。”

喻晴天輕咳一聲，“那這照片……”

“別急嘛，先鋪墊一下嘛。”保安也不顧喻晴天心急，還是慢慢悠悠，“他這人不學無術，整天做著在網上一夜爆紅的春秋大夢，經常P圖剪視頻弄些嚇人的東西傳網上。”

“結果前段時間有個晚上在廠區群裏發了這張照片，被嘲笑了。”保安突然停頓了一下，“當天晚上他就摔在了廁所裏，第二天才被人發現。人是救過來了，就是傻了，只知道哭。活該！”

保安嘴裏說出來的都是不屑一顧，可喻晴天和石楓倒是明白，照片是真的，不是P的。那人也不是無意中摔的，有可能是被嚇到或逃跑過程中出了意外。

到此，沒法再繼續沿著研究室這條線查下去。

但可以確定，南望被陷害之後，采用舉報和報警的形式想要阻止劉明繼續研究，而劉明或者他背後的人通過那個隱藏的緩坡，把所有東西全部搬空並清洗痕跡，造成假象躲過了調查。

這之後，研究室也並不太平，至少還有應蛇從地面爬過；有類似人影在附近出沒；小豆和兩名警察在這裏失蹤；又用兩場火試圖徹底消除痕跡。

石楓叫了車，喻晴天一路都在恍惚，她的疑惑又多了一個，“為什麽又是火？”

石楓順著她的思路，“錦南大學用來陷害南望的是一場火。C市北巷路33號試圖傷害南望的也是一場火。而現在，銷毀生物研究室痕跡的還是火。”

喻晴天輕輕點頭，“如果不是“火”在這個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那就是……這些都是同一幫人的慣常手段。”

但，她頭痛極了。焦頭爛額。

所有信息都是亂糟糟的。單就目前情況來看，這其中攪入了幾方人馬，誰敵誰友一概不知。除了能確定生物研究與神秘消失有莫大關系之外，其他毫無思路。

喻晴天跟石楓趕到市公安局的時候，高韋剛剛簡單止了血，正一瘸一拐跟在南望身側追問他和喻晴天到底是何關系。

南望心急如焚，直嘆他都不擔心的麽？他心底暗自承認對喻晴天的關心漸增，甚至到了會擔憂會記掛的程度。要問他們之間的關系如何，他也開始隱隱期待著什麽了。

焦躁爬滿心頭，南望在走廊裏踱步徘徊，猛一轉身看見喻晴天出現在走廊盡頭，從人群裏一眼看見他，擡手一揮笑了起來。

她很愛笑，笑開的時候總會露出兩個淺淡的梨渦。而她的眼睛，不論笑或是不笑，都擺滿了心事。

南望長長舒出一口氣，準備朝她走過去。

他腿彎剛剛一動，一個人影就從他身側擦過朝喻晴天跑去，“哎呀呀……晴天啊……你終於到了！”

喻晴天滿眼都是南望，毫無防備地被這人遮擋了視線，還聽到了一句讓她受到驚嚇的話語。

來人身高精瘦，腳下步步生風，濃眉挑起一只，滿臉欣喜歡快，精心打理的絡腮胡向兩邊拉扯，嘴咧笑著對她張開雙臂……

這是要來個擁抱以示親密？

喻晴天楞在原處，躲也不是，抱上去也不是——

誰啊？！

她瞪著雙眼，絞盡腦汁搜索自己認識的留有絡腮胡的警察，可站在身側的石楓直接就能感受到她的生無可戀。

“周隊！”高韋遠遠喊了一聲。

喻晴天立馬會意，跟著喊了聲：“周隊。”伸手做出握手邀約。但她眉頭緊皺，一雙眼朝著高韋掃去：哪個周隊？

“周隊”毫無察覺，沖過去拉住喻晴天的手狠命緊握了幾下，“好久不見啊。”

“……”喻晴天持續傻眼。

高韋瘸著奔到面前，“這位是省廳派來負責“失蹤事件”專案調查的周遠航周隊。”他話鋒一轉，又把石楓和南望介紹了下，完美地遮掩了向喻晴天提示的目的。

喻晴天的“記不住名字病”和“記不住人臉病”在他們隊裏從來不是秘密，平常對外秘而不宣，還變著法子幫她掩飾尷尬，這小小風浪也是家常便飯。

幾人寒暄了幾句，周遠航這才把註意力重新放回喻晴天身上，皺著眉嘖嘖兩聲，“這才幾月啊，別看出著太陽可風大天冷啊，你們幾個男士也真是……”

喻晴天的外套用來包裹泥土，又被那黑西裝搶走。她現在只穿著一件白色短袖T恤，更顯單薄。

周遠航麻利地脫下外套，一展一抖，直接披上了喻晴天肩頭。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瀟灑又迅捷，直把所有人都看呆。

石楓和高韋不約而同瞥眼看向站在周遠航背後的南望……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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