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晴天再次重新估量她的目標人物。

最初，她判定南望是個嚴謹且防備心極重的人。若按照石楓他們的原定計劃直接抓起來，在無法解釋清楚屬於哪個部門、涉及何種工作的情況下，他一定不會合作。

所以，她的決定是接近並以關心者身份獲得信任，從而旁敲側擊。就算探不到信息，也可以演一場“美女救美男”的戲，從側面獲得那份文件的所在。

出乎意料，假李逵被假假李逵截了胡，讓她全盤計劃打了水漂。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在武大力假托警察之名帶走綁匪之後，他竟然再次逃離，還丟下一起被綁的——她。

要麽，南望的防備心超過認知，從一開始就沒對她有過一丁點信任。要麽，就是在整個計劃的進行過程中，某個細節出了偏差，她被懷疑了。

喻晴天長長嘆出一口氣，始終想不到關鍵所在。

思索暫歇，耳邊傳來陶冉興致勃勃的問詢：“姐怎麽沒看出來他們不是演員？”

喻晴天立刻繃臉：“太不專業了！抗個人吭哧吭哧大喘氣，綁人和關人的地點都選得太明顯太突出，結繩手法也太過業餘……哪一點都不像真綁匪。”

“是是……”綁匪頭子借機換了個蹲姿，“業務能力太差，今後一定提升……”他想了想，連忙改口：“……一定改過自新。”

喻晴天絮叨完了，氣也消了一半，又問陶冉再要了個通訊耳機，一邊戴一邊問：“趙熙文和武大力誰在附近？”

“武大力帶人去派出所了，一時半刻回不來。趙熙文嘛，在樓下呢。”

“他在樓下！”喻晴天腦子有一刻停頓，“目標人物怎麽跑了的？”

“他沒跑。”陶冉目光虔誠地表達出疑惑，“他只是脫離了我們視線，卻並沒有跑遠。”

喻晴天和石楓不約而同湊到電腦前。南望的信號和他們的信號在同一範圍內，不偏不倚，幾近重疊。

******

三月的夜，後街小巷的淩晨時分，早就消散了人聲，只留下偶然經過的車，匆匆趕路的夜歸人，以及獵獵而來的冷風。

南望拉緊了衣領，止不住跺腳、原地跳，卻始終無法驅散寒意。

“嘎吱……嘎嘎……”樓頂天臺鐵門被緩緩推開，在安靜的夜裏發出異常瘆人的聲響。

南望所有動作赫然而止，他明明記得自己反鎖了門……

昏暗的路燈光反照天際，給這樓頂帶來微弱光亮。借著似有若無的光線，他看見一個人影晃動著冒出頭來。

喻晴天順手把□□揣回兜裏，對凍得圈住雙臂的南望送去一個甜笑：“冷吧。躲哪裏不好非得躲樓頂呢？”

南望稍稍楞了楞神，低頭眨了眨眼，所有情緒從眼眸裏輾轉消散。片刻後，他再擡頭時，目光淡然，神情冷漠，不喜不怒，更不憂懼。

他看著喻晴天，似乎在看一個莫不相關的人。

喻晴天倒是毫不把自己當外人，把手裏的披風遞了上去，“披上吧，你要是著涼了，回頭裝病裝發燒，我還得耗費更多精力。”

南望接過披風，冷道：“所以……你不繼續裝了？”

所有假裝，都透著半真半假，她也不是全然欺騙。可現在，說什麽都無法讓南望相信並非別有所圖。

她笑了笑，右手直接攀上了南望肩頭，沿著衣領和披風的縫隙一點一點向後摩挲。

南望顫了顫，對她的親近很不習慣卻很快鎮定下來，甚至連目光都顯得不以為然，“撩人也要看時機吧？”

“誰說我在撩你了。”

可她的手指明明柔軟又纖細。南望眼中的波色隨之變幻，剛好被喻晴天看在眼中。

沒等她開口，南望先解釋：“我是個正常男人。”

“我也沒說我不是正常女人啊。”喻晴天笑著抽出手指，一個極其細小的黑色金屬出現在指尖。

南望恍然大悟，終於明白為什麽她能找到自己。

喻晴天一邊將追蹤器裝回包裝，一邊用認真的語氣說：“我已經開誠布公地把追蹤設備收回，你是不是也可以對我坦誠點。”

她剛剛說完這話，面前的人突然就靠近了一步。溫熱的氣息從頭頂蔓延而來。一雙修長的手越過她的面頰，探向耳後……

喻晴天猛然一縮脖子，只看見一張令她心神恍惚的臉，以及一個冷冷的笑。

兩人離得特別近，已經超過了男女之間的安全距離。他竟然還在一點一點欺近，近到都能聽見他緩緩的呼吸聲——有點招架不住！

南望臉上的笑意漸漸擴大，似將她的故作老練看得徹徹底底。

他手一緊，從她耳畔劃過，低沈而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禮尚往來。”

“……”喻晴天呼吸一窒。這是……她撩了，他要還回來的意思？

她還在恍惚，南望的手迅速抽離，將她的黑框眼鏡輕松帶走。

呼吸轉瞬恢覆，覆而急促。喻晴天忍不住低頭咬唇：又被他耍了。

南望將她的局促看在眼中，淡然一笑，轉而去看眼鏡，“這是我的同款吧？”

喻晴天憋著氣，沒回應。

南望將眼鏡湊到自己眼前……戴不上去。喻晴天的臉比他小太多，這眼鏡的size跟他不匹配。

但是他依舊借著鏡片看去。

面前的人，咬著唇，鼻頭輕輕上揚，化著與年紀不符的妝。眉眼嬌俏，略帶薄笑，一對梨渦若隱若現。重要的是，臉真的好小。

看著看著，南望突然驚愕：“黑色泰迪？”

前天晚上，他送了一個大單，下樓的時候在電梯口遇見了一個把灰色獠牙生物稱之為黑色泰迪的女人。

淺淡的印象中，女人濃妝艷抹，身材誘人，最令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一對梨渦……

當時，女人還用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看，看得他背脊發涼。

喻晴天沒想到南望竟然認得出來！當時他都沒仔細看，自己又刻意改換了妝容，不認識的人根本不可能認出來。

現如今被拆穿，喻晴天只能繞著手指嘿嘿傻笑。她還沒跟對方談到正事，又被扒了一層皮，這下又輸了。

南望也是短暫地震驚了一下便收起眼鏡，喃喃嘆息：“我突然想去做近視手術了。”

喻晴天附和地呵呵笑，“反正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了。談正事之前，先說說你還有什麽意難平？”

南望低垂著頭，修長的手指在眼鏡框上緩緩移動，一下一下。

“沒有。”他聲音極低，緩得如同低吟，“騙了我的好意，騙了我的幫忙，還好意思跟我繼續套近乎。”

這話沒錯，且句句在理。喻晴天曾自詡伶牙俐齒，如今再次啞口無言。

好一陣之後，她才從腦海裏搜羅出一句話：“你也是個騙子。騙我在樓道口等著結果自己跑了，騙我換衣服結果翻窗到這裏來了。”

“哦？那我幫你擋住挨打的時候呢？你還在裝傻白甜騙我。”

南望的每一句話都清緩低沈，聽不出抱怨情緒，完全像是在敘述別人平淡的故事。可每一個字透到喻晴天心底，都在誅心。

她不知該怎麽解釋，只能僵在原地。

過了很久，其實誰也沒在意到底多久。南望將目光從眼鏡上擡起，居高臨下冰冷冷的看著喻晴天，眼神裏微微蕩著一絲笑意。

他個子比她高，看她的時候不是低垂著頭，就是低垂著眼皮。眸子深黑，目光卻懶懶散散，眼眸微微帶笑，看起來有那麽點不屑，像在說：繼續編……

喻晴天一見南望盯著自己，心底的虧欠陡然加深。

思維一錯開，她突然反應過來：上樓來的目的是跟南望溝通接下來的計劃，怎麽又被他帶著節奏跑到了月球。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強行轉回正題，“話說，你為什麽跑啊？”

南望稍一楞神，很快便恢覆了思緒，“我配合的話，能有什麽好處？”

“配合是你的義務。”喻晴天終於沒被帶偏。

南望笑了笑，漫不經心地垂低了眼眸，“你見到斜對面賣油條的大爺沒？”

她看見了，可就是因為不喜歡油膩才買了饅頭，然後在啃饅頭的時候弄花了口紅，從而鬧出了親吻烏龍。

南望沒等她確認，繼續說：“起火第二天出現的。天天背著個小背簍，就在那個地方蹲坐著，不挪地方也不跟婆婆們嘮嗑。賣一個早上都賣不完，可依舊天天來。”

那個位置，可以清晰的看見任何一個走進這棟樓的人。

“雖說我們這是舊城改造片區，但仍然有物業自治。可本來物業費就捉襟見肘，三天前突然多了兩個保安，一個白天巡邏，一個晚上巡邏……”

耳機裏突然傳來趙熙文的聲音：“剛才有個片區保安，自稱日常巡邏，上樓了。”

他們的耳機是即時通訊，只要打開開關，每個人身邊發生的一切都能被連線者聽到。趙熙文也是恰好聽見，才主動提示。

“立刻控制！”喻晴天拍了拍額頭：事情又覆雜了。

******

喻晴天和南望從頂樓回到304的時候，上樓打探的“保安”已經縮著脖子蹲在綁匪頭子旁邊了。

石楓遞上來一張照片，正是南望！只是照片裏的他比現在還年輕一些。

喻晴天瞟見南望湊過來，不由玩笑：“喲！還挺帥！”

南望默然，不想發表意見。

果真應了陶冉那句“見慣不怪”，石楓已經對喻晴天所作所為產生一定抗性，直接匯報：“他說是收錢辦事，目的就是監視照片上的人。”

南望心驚：“又是什麽人？”

“他說不知道。對方通過電話告知，報酬也是直接擺在他家門口。就連假扮保安也是對方出的主意。”在他們下來之前，石楓已經問完了所有有用信息。

南望再次默然。將心底想法掩埋似乎是他最根深蒂固的保護方式。

石楓見喻晴天完全沒有要避諱南望的意思，只好又說：“我個人倒覺得這是兩撥人，畢竟一個是監視，一個是直接綁架。”

讓綁匪頭子做事的人堂而皇之交易，且給出明確會面地點。而讓假保安做事的神秘人卻隱藏真身，避免查出蹤跡。怎麽看都不像一路人。

南望對石楓的想法毫無意見，甚至表現出了一種不感興趣的淡漠，轉身回了小臥室。

石楓正想問有沒有其他看法，就見到他們的代理隊長新領導，一點也不客氣地跟在南望身後又往小臥室方向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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