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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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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筠再次醒來, 已是五日之後。

燭光晦暗,周遭藥味濃重到刺鼻的地步,滿眼血絲的禦醫擡袖抹去額角的汗,道是既然醒來就過了最險要的時候, 且能小松口氣了。

他扭頭, 僅僅一個輕微的動作,胸口處便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偏偏那張臉上不見半分動容, 只一雙沈黑的眼眸淡淡瞥向旁邊單膝跪地的黑衣青年, 啞聲問:“她呢?”

幾步之外, 聽風沈默片刻,回答道:“屬下已派人沿著河岸多方搜查, 並未發現夫人的蹤跡。”

“……蹤跡?”狹長的鳳眼微微瞇起, 顧筠低低重覆。

什麽蹤跡, 昏睡之前, 她分明和他待在一起。

想來是, 趁他失去意識, 又逃了罷。

鴉默雀靜, 死一般的寂然降臨, 躺在床榻上的男子一眨不眨看著那個給自己帶來壞消息的人, 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仿佛沒有生機的漂亮人偶。

半晌, 那“人偶”又輕又緩地眨了下眼睛,然後突然翻身而起, 爬在床沿彎了腰, 劇烈咳嗽起來。

“王爺!不能咳啊!”邊上禦醫急切來扶,被甩開後只能無奈嘆息, “傷處方才有了些許愈合的痕跡,這般、這般……唉……”

安靜的帳內,只有單調的咳聲一下接著一下,急促而嘶啞,奴仆們跪了一地,誰都不敢上前觸那黴頭。

直等到咳聲漸停,男子以手拭去嘴角血跡,任憑朱紅染了兩瓣薄唇,他擡起頭,鋒銳眉宇猶如大片荒原,有火焰從最深處發瘋般席卷而來,毀天滅地,暗無天日。

“她不在河中,沿著找到我的那間茅草屋,去找!”喉嚨裏溢了血,每一次出聲都帶來猛烈的痛,提醒著顧筠,一切並非虛假,“山林,村子,流民……給我一寸寸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將她抓回來!”

五日。

又能夠她一個人跑出多遠呢?

他總會將她抓回來的。

此時的顧筠如何都想不到,這一次,葉瑾是真的找不到了。

東邊發大水,一夜間多了許多流民,死傷不計其數,所有的線索就此斷開,下人們拼盡全力,只帶回來一只略有破損的瑪瑙耳墜。

“這是夫人最喜歡的一對墜子。”丫鬟們在旁邊不停拭淚。

而顧筠只是久久端詳著手中耳墜,好一會兒,淡聲開口道:“繼續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與此同時,擁擠混亂的人群中,葉瑾滿不在乎搓掉指尖的泥,對著小水窪自照,確定已完美融入這群流離失所的難民當中後,朝著水面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遠走高飛,她要向著揚州出發。

***

昌平元年,六月,揚州。

正值梅雨季節,連綿不絕的雨絲輕柔敲打在屋檐上,濺起朵朵水花,淡淡薄霧籠罩著這座綽約多姿的城池,好似一位柔情似水的美人。

有那打了傘的丫頭跑進一家鋪子,一進門便朝著內裏的女子脆聲道:“楚娘子,聽聞近來你家鋪子新出了一種胭脂,叫什麽花顏醉?”

“正是,”回話的女子著一身淡粉衣裙,眉眼彎彎,朱唇未語先笑,“可是替你家姐姐買的?她膚白,塗了我家的新胭脂,必定好看。”

“那便先取一盒來。”

小丫頭接過胭脂,轉身跑入綿綿雨幕,留下鋪子裏的女子接過丫鬟遞來的茶,撇開浮沫,低頭輕抿。

“這雨下得真夠愁人,”女子嘆息一聲,問道,“城門那邊如何了?”

“聽聞官府開了粥棚,正在安置流民,”丫鬟手腳麻利地拾掇著,一邊道,“娘子先前不是也想要施粥嗎?不若捐些米面,交由官府來賑災。”

“如此也好。”女子放下茶盞,叫來小廝搬好米,一行人朝著城門出發。

出了城門,果然看見烏壓壓的流民正在官兵衙役的看管下排成兩隊隊,一邊領粥,一邊登記——驟然遭災,許多人丟失路引戶籍,此時便要分發雁戶,重新登記。

有相熟的衙役湊上來和女子打招呼,被她三言兩語撇開糾纏,一雙桃花眼掃過各色人群,忽地在某處一頓。

下一刻,只見她沖進人群,一把拉住了一人的手。

“你、你是……”女子細細打量著那位衣著襤褸教人看不清長相的婦人,半晌,突然用力將那婦人抱住,又哭又笑,“嬸子竟還活著,楚楚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楚娘子,這位是……”那衙役又湊過來問。

“這是我來揚州路上遇到的好心嬸娘,”楚楚一副激動難以自抑的模樣,“那時我不慎丟了盤纏,得虧她救我!前段時日聽聞北邊發大水,我還托人去尋過,都說她被水卷走了,便以為……”

“能再遇到便是萬幸,楚娘子快領她回去罷,登記之事明日再做不遲。”美人落淚實在美,衙役原本便對她有那麽點意,直接主動表現開了後門。

楚楚收了淚,道過謝,攙著那婦人回城裏歇息,而自始至終,婦人都沒有開口說話。

兩人一路回了鋪子後頭的小院子,關上門,直到確定四下再無他人,方才彼此對視著露出另一幅神情。

“你這是逃出來的?怎搞得這般狼狽。”

楚楚低低道,親自去打了水來,讓婦人梳洗。

“不這樣,他也不會這麽久都找不到我。”

婦人緩緩凈了面,露出一張蒼白憔悴卻依然難掩秀麗的臉,不是別人,正是葉瑾!

自從一個月前,她趁著顧筠昏睡離開,本還有些發愁身無分文,誰想半路遇到水災,暴雨泥水裏走過一遭後,她連喬裝的力氣都省了,幹脆就勢混入了流民的隊伍,跟著眾人一路走一路挖些野菜樹根充饑,期間各種兇險自不必提,好在如今堅持著可算到了揚州。

原是要兌現當初答應碧鴛尋找妹妹的事,卻沒料到,竟然可以再遇到楚楚。

“既來了,便在我家住下罷,”不等她拒絕,楚楚便道,“不用擔心被人發現,那位嬸娘確有其人,我前段時間也湊巧曾托人找她未果,你今日隨我進來時還未登記,不若幹脆便和她一同姓王,她家距離揚州甚遠,又不同名,任誰來查也不易露餡。”

雁戶也不是那麽好領的,需要有人做擔保,如此,倒也解了燃眉之急。

葉瑾想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應下。

在楚楚這位朋友的熱情幫助下,葉瑾化名王氏,就此開始了自己在揚州的新生活。

白日裏,她會在前面給楚楚幫幫忙,閑時就畫些花樣子,拿去繡鋪賣——她前世學過幾年油畫,當年還在雲中府時,便是靠著這門手藝攢下了第一桶金。

至於其他時候,楚楚會拉著她,教她調胭脂。

“若調出好的,我出錢買你的方子,”怕她多心,對方還特意道,“在商言商,我可不做虧本買賣。”

鉆研進去一件事後,時間會過得飛快,當葉瑾調出自己人生的第一款胭脂時,已是八月。

揚州就像一塊世外樂土,任憑外面風風雨雨,總是難以影響到這裏。茶餘飯後,人們議論著北邊傳來的消息,諸如攝政王顧筠病中親自領兵將韃靼從河中一路攆回漠北,竟生生砍了對方的首領;亦或者新帝和朝臣們回到京城,封禪拜相,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昌平元年的風雨,似乎已接近尾聲,自始至終,無人提及顧王爺的後院是否丟了一位側室,因為她本就不重要。

又是一個雨天,葉瑾打著傘從繡鋪中出來,擁緊懷中的碎銀。

再有半年,她就能租一處院子,雖然楚楚總說當初虧欠她,讓她一直在自家住著,但那些往事早已在各種驚心動魄間變得不值一提。

她喜歡揚州,若是能一直待在這裏,便好了。

此時的葉瑾從未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在揚州,一呆就是三年。

三年後,清平王府。

聽風跨過門檻,朝著軒窗前正在提筆寫字的男子俯身行禮。

“可有消息了?”男子筆下不停,淡聲問。

“並未,”聽風回答,他想了想,又道,“倒是在揚州發現了楚夫人的蹤跡。”

顧筠停了筆,微微皺眉,思索了一下對方究竟是誰,方才無所謂地點頭,“知道了。”

三年來,王府的人幾乎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那名女子像是人間蒸發了般,除了那只墜子,再沒有一絲蹤影。

不止一次,下面人欲言又止,顯然已認為對方遭了不測,偏他不願認。

活未見人,死未見屍,憑何斷定她已死?

湖筆在紙上忽地一頓,顧筠側過頭,無法抑制地咳了一陣。自從當年醒來,他便落了這個毛病,禦醫只道要靜養,忌大悲大怒。

有何悲怒,他好得很。

半晌,咳嗽漸歇,男子扔下手中帕子,眼尾微紅,成了那蒼白面龐上唯一的艷色。

他擡手止住了聽風正要退下的動作。

“可將那人身周仔細查過?”他問。

“尚未。”聽風回答。

“一個個查來,不得放過蛛絲馬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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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刪了有一多半,晚安_(:з」∠)明天還是晚上更吧

謝謝黑龍江富婆重金擼貓、昒昕、木有枝的地雷,謝謝黑龍江富婆重金擼貓、小籠包、五月s、益美馨 的營養液,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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