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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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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沖與東方不敗在花廳內坐了整整一夜,喝光了屋內所有能找到的酒。也許是因為彼此心中都有了答案,關於那個是走或留的話題,他們並沒有繼續下去。既然花正好,月正圓,何不縱情詩酒,倒替別人的無頭公案操心呢?

“可惜這屋子逼仄,不然咱們邊喝酒邊舞劍多好!不用內力,只比招式,看究竟誰勝一籌?”此情此景,令狐沖不由想起了當年麥田中,東方以帶作劍,臨風而舞的情形。不由興致勃勃地起身,一手持杯邊在廳裏轉了一圈。

東方微瞇杏眼,手中的酒杯晃了晃,很是不屑一顧的樣子。“別以為你練了獨孤九劍就了不得,我早說過了,就算你再練上十年八載,始終不是我的對手!”

“哎,你……”別的不提,令狐沖對於劍術還是很有信心的,當場就要劃下道來,比試一番。以前在思過崖又不是沒拆過招,憑什麽說他的劍法就一定追不上她了?

兩人正說得熱鬧,門吱呀被推開了,一女子嬌聲軟語道:“二位好興致呀!”

窗外,天色已拂曉。令狐沖和東方互望了一眼,極有默契地同時坐下。花想容今日的打扮尤為不同,素淡一身白衣,若不是上頭繡以百合,幾乎讓人疑為孝服。身後還背著一只琵琶,觀之少了幾分柔媚,多了一絲清麗。東方亦不得不承認,這位對手是個極俊雅的女子。

“怎樣,思慮了一夜可有結果?”花想容並不落座,只是淡淡地問道。

東方面上也不見怒容,雙方的平和配合本應該緊張的氣氛,倒很有幾分不合時宜。“要我答應你,你先把手上的人質給放了。”

“沒問題,不如先讓你們見見如何?顧青……”並不意外,也沒有拒絕。花想容一派地雲淡風輕,叫令狐沖看著很不習慣。

等花想容喚的人出現在門口,他更是緊皺起眉頭。什麽時候天理會也混進了唐門的高徒?要不是才見過戴辛,他幾乎要忘記眼前這麽一號人物了。

“兩位請隨小人來……”顧青卻是一改當初在落鳳坡時的肆意飛揚,始終保持半低著頭的模樣,聲音低暗。

交換了一個眼色,東方和令狐沖什麽都沒問,隨著顧青向外走去。只見後院墻邊還開有一個小門,延伸向山裏。

走了半柱香時間,山壁邊出現了一道銅門。顧青快走了兩步,不知摁動了什麽機關,那道門發出一陣叫人牙酸地嘎吱聲,緩慢地從原地升了起來。

那門後是一個石室,沒有窗戶。曲曲折折,一片晦暗;好半晌日光透進去,才終於能看出一些大概輪廓。

到底是東方的目力過人,一下皺起眉來。令狐沖往前快行了幾步,才看見偌大的石室內立著數道鐵柵欄,後頭影影綽綽有好幾個人。其中,兩個老僧相對盤腿而坐,格外顯眼。

“方證大師、方生大師……花想容,你這是什麽意思?” 令狐沖一見之下先是楞了楞,隨即疾轉過身怒斥道。

花想容娉婷而立,緩緩開口:“這座靜室,是請唐正興的幾位高足設計的。如果有人硬闖這扇門,地下鋪設的十六條火龍會在同一時間引爆,裏頭的人連灰都不會剩下。”

這明顯是要叫他們投鼠忌器,眼中閃過一絲慍色,東方右掌外翻,隱露出強硬之勢。“看來這樁生意是沒什麽好談了!”

“這可不像東方不敗的作為啊!為了這些所謂的武林正道,讓你的情郎冒險,值得嗎?”絲毫不懼對方魚死網破,花想容涼涼地以手扇風,轉瞬又戴回了那張假笑地面具。今日她既然敢擺下鴻門宴,自然有恃無恐,端看這兩人如何應招!

令狐沖的犟脾氣一上來,哪裏還耐煩與花想容多話,直接就欲拔劍。就在這當口,卻聽遠遠有一男子招呼:“花想容……”

不露聲色地收回了跨出半步的腳,東方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蓄著短須的男子,著深藍蟒補圓領服。身邊圍了不下十數人,前呼後擁地朝這邊來了。

這個人,東方不明來歷,令狐沖卻是認識的,正是在馮府見過一面的邢尚智。

花想容面上笑意盈然,但袖中緊握的一雙柔荑還是多少出賣了她的情緒。“我當是誰?原來是千戶大人啊!”

雖然有些裝腔作勢的嫌疑,倒也楚楚動人,邢尚智帶的人裏有好幾個忍不住多瞧她一眼。

都說美人一顧傾城,但邢尚智可不吃這一套,劈頭就是大興問罪之師。“督公幾次下令,讓你把林平之和這些江湖孽匪交給我,你竟然置若罔聞?”

看來被那些黃金迷昏頭的人還真不少!東方在心底暗暗嗤笑,不過東廠此刻內訌,對他們卻是絕好的機會。她馬上遞了個眼色給令狐沖,讓他稍安勿躁。

沒料到邢尚智會突然冒出來,這不是神兵天降,簡直如命定的煞星。任憑花想容再怎樣智計百出,此刻也是方寸大亂。

讓他這樣帶人走自然是不行,不交人恐怕也不能輕易過關。更何況,東方不敗和令狐沖是知道自己計劃的,哪怕嚷出一點風聲,自己那麽多年的籌劃就全部泡湯了……

就這樣短短的一瞬間,花想容猶如在油鍋裏蹚了幾個來回。但她畢竟是狠心之輩,橫豎是扯破了臉,當即話中透出厲色。“邢尚智,你不要得意過頭了!就算督公寵幸你,可天理會是我的地盤,你的手未免也太長了!”

聽她居然敢直呼自己的名諱,邢尚智不由又驚又怒。這個女子在督公身邊從來都是溫婉柔順,否則以她一個教坊出身的女子,又曾是馮保身邊的人,督公也不會寵幸她這麽些年。眼下竟和自己硬扛起來,難不成是想功勞想到失心瘋了?

邢尚智身為東廠掌刑千戶,在京中素來都是橫著走的,幾曾被人這樣當面頂撞過了,當下一張臉憋得紫脹。“你一個以色侍人的賤婢,也配和我說話!把人帶走……”

千戶大人一聲令下,身邊那些如狼似虎的番子自然不敢大意,立刻一窩蜂朝石室擁去。反而是站在外頭的東方不敗和令狐被當做了路人,無人問津。

“你敢?”隨著花想容話音方落,一身黑衣的張希言已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冒了出來。鐵爪大張,直向邢尚智招呼過去。

“反了反了……花想容,你敢背叛督公!”邢尚智本是鴻臚寺序班出身,並不會武。眼見張希言來勢洶洶,只嚇得往後一仰,跌坐在地,倒僥幸避過了致命一擊。

本來急著往石室沖的那些番子吃這一嚇,也顧不得去拿人,還是護著千戶大人的安危才是正經,立時又往邢尚智這邊趕來。

張希言固然是武功高強,但邢千戶特意挑選的手下也非尋常庸手,以眾淩寡之下,一時和他纏鬥成一團,難分勝負。

這邊打得天昏地暗,對東方與令狐沖而言,這樣的好機會若是放過,簡直就是活該天打雷劈了。連眼神都不用交換,東方飛身直取顧青,令狐沖則是一躍就進了石室。

“說,怎麽打開機關?”東方的手勁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會讓顧青憋氣到講不出話來,又能讓他感到足夠的威脅。

“鐵柵的機關…在…在裏面!”顧青本是貪生怕死之輩,投靠花想容就是迫不得已,此時哪敢和東方相抗,馬上老實交待了出來。

一手抓著顧青,東方也是閃身跟進了石室。“還不快把鐵柵打開!”令狐沖一瞥之下,發現幾個熟悉的身影都被囚在這裏,一則喜一則憂。

喜的是各位掌門都不曾傷到性命,憂的是這些人或坐或臥,都是下肢無力的樣子,明顯中了迷藥。要如何帶他們全身而退,著實費腦筋。

顧青被吼得手直發顫,哆哆嗦嗦地去摸機關的閘口。剛按下去,卻覺眼前一黑,不禁大驚失色。原來竟是吊起的銅門轟然落地,砸起無數塵埃。

“小姐……”

外面傳來張希言嘶啞的吼聲,如同負傷的老虎。

東方看得最清楚,花想容是和邢尚智一同撞進來的,只是不知道門為什麽會突然放了下來。趁著門上小窗透進來的一絲光亮,又是一把勒住了顧青的脖子。“怎麽回事?”

“咳咳咳……你…你輕點,有人動了外頭的機關,得…得趕緊去開!”一片黑暗中,顧青徒勞地瞪大了眼,顯得無比倉皇。

“怎麽開?”東方只恨不得能一把掐死他。

“外面的石壁上…從下往上……五尺處一塊突起的石頭,敲三下……” 顧青只覺心急如焚,偏偏咽喉被卡得正牢,半天斷斷續續地憋出這番話來。

東方一把將他往令狐沖的方向推去,轉頭看向花想容:“花會首,看來這事還得勞駕你了!”

整個石室昏暗無比,鐵柵已經撤去,原本窄小的地方顯出了一點空曠。從門上那個僅有的小窗射進一束微弱的光,映著無數飛揚的塵埃,如同流光。

花想容本來與邢尚智跌在了一處,此時已經站了起來。一片晦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聽到她的大笑聲。

原本如絲竹清脆的嗓音此刻顯得高亢尖銳,回蕩在這方寸之地,叫人不覺毛骨悚然。令狐沖只恨不能把耳朵捂上,只得大喝一聲:“你笑什麽?”

“我笑什麽?我笑我們這些人終究是要在這裏同歸於盡了。”笑到最後,花想容幾乎是聲嘶力竭,在原地直打跌。“你看看,這裏有魔教教主,有正道名門的大俠,有東廠千戶,還有我這個妖女,多精彩!難道不好笑嗎?”

東方的反應極快,現在外頭只有張希言和東廠番子。如果東廠的人贏了,他們無論如何不敢拋下邢尚智的。但若是張希言取勝,自然極可能出現花想容口中的情景。沈聲問道:“你大仇未報,難道就甘心死在這裏嗎?”

“有區別嗎?”花想容的聲音中帶著末路的瘋狂,“今日一過,張鯨未得邢尚智的回報,無論如何都會起疑。我已經錯失了最後的機會!既然如此,我何不多帶幾個人一起上路?”

拳頭默默握緊,東方是何等敏銳的人,當然能聽出這並不是一時的激憤。花想容是認真的,要讓這裏所有人陪葬。

石室內一片靜謐,靜到能清楚聽見外頭兵戈相擊的聲音在漸漸變弱,終於完全歸於沈寂。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最終的勝利者可說關系到了所有人接下來的命運。

“小姐……”有人跌跌撞撞地靠在了銅門上,聲音低啞而虛弱,似是負了重傷。令狐沖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往下一沈的動靜,是張希言。

果然,鐵爪神鷹雖是廉頗老矣,卻尚能飯。只是這回他們的性命卻真是懸了……

悉悉索索,是裙擺曳地的響聲。花想容面向大門,逆光而立。她的嗓音完全褪去了那份做作的婉轉,態度莊重,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楚。“言叔,雖說家父當年對您有恩,可這十多年來您一直在幫我,也算還盡了。您走吧!”

“不行,小姐……”幾乎想都沒想就是斷然拒絕,許是太過激動牽動到傷處,張希言才說了幾個字忽然停頓了下來,只能聽到粗重的喘息。

“言叔,這裏沒有第二條路,您知道的!”花想容的聲音很平靜,不是放下,而是心已若死灰。“不要再費心了,別忘了我的托付!”

隔著一道厚重的銅門,張希言雖有千言萬語,最終仍只是一句:“小姐……”

“言叔!”聽得他遷延許久,遲遲未離去,花想容還是第一次對這個自己視如父兄的男子如此疾言厲色。“你是想我父親,想我沈家二十多口死不瞑目嗎?”

聽著兩人對話,東方的腦子一刻都沒有停過。張希言是拗不過花想容的,她已經可以預見這結局。那麽多大風大浪都見過了,難道真要飲狠於此?

聽得門外再無聲息,已經先有人沈不住氣。邢尚智本來被花想容追殺時驚恐不已,此時自知死路卻是紅了眼,只管破口大罵道:“你這個賤婢,快把門打開!”

“千戶大人,您是不是還在做夢啊!以為我在跟您鬧著玩呢?”黑暗中,花想容的一雙眸子卻閃著粼粼光芒,看得令狐沖只覺瘆得慌。

“花想容!”大聲嘶吼之下是掩不住對死亡的恐懼。

“邢尚智,已經到了眼下這步,還是安分點吧!”雖然舉目之處盡是昏昏,花想容仍是好整以暇地坐下,甚至從背後取下了琵琶開始調起音來。“顧青,告訴他,你們唐門的機關是如何設置?”

從被控制住行動開始,顧青就沒有掙紮過,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此刻被點到名,聲音中也是充滿了木然,只是機械地覆述著:“大門一旦關閉,必須覆原門另一側的機關鎖。倘若只是關上了門,在兩刻鐘內沒有打開,火龍就會自行引爆……”

好歹毒的機關,這敗類恐怕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掉入這個陷阱吧!令狐沖咬牙之餘,忍不住又狠狠踹了他一腳。

“你這賤婢,我先讓你死……”只聽一聲怒喝,黑暗中傳來一陣翻滾摩擦之聲,挾帶著滔天怨憤糾纏在一塊。

石室狹窄,東方一個輕躍,循著印象站到了令狐沖身邊。握著愛人的手,令狐沖不禁感到一絲心安。“倘若我們真出不去,也算無憾了吧!”

東方的聲音很低,幾如呢喃。但令狐沖還是聽到了,聽得再清楚不過。控制不住唇角勾起的弧度越來越大,他只是緊緊地握著掌心裏那只手,似乎要握上一生一世。

她說:“情之所鐘,雖九死而無悔……”

這一刻,這個陰冷黑暗的石室就好比天堂一般。花想容、邢尚智、顧青、甚至是那些掌門好像都不存在了,天地之大,只一雙人。

可惜理想總是抵不過現實,這些人不僅在,而且總要惹出一些事情來。聽著花想容又一次響徹全場的大笑,令狐沖恨不得先送她一程,省得黃泉路上也走不安寧。“花想容,有必要那麽得意嗎?”

“當然得意,凡是背叛過我,害過我的,我都不會放過!”冷冷地將琵琶弦從邢尚智已經僵硬的脖子上抽出,花想容笑得別有深意。

話音剛落,令狐沖只覺一陣勁風朝自己的方向襲來,不由大是駭然,心道這女人果然是瘋了!幾乎不假思索地反手一掌劈過去。

女子悶哼了一聲,卻沒有絲毫停止動作的意思。令狐沖與東方齊齊退了一步,這才借著微弱光線看到,在她的手下掙紮的,正是顧青。

難道她連這區區兩刻時間也等不得了,非親自要了這些人的性命!令狐沖又是驚駭又是厭惡,正待上前阻止,只覺手邊一緊,原來是東方拉了他一把。“這顧青也不是什麽好人,你犯不著管!”

見令狐沖尤是滿臉的迷惑,東方看著地上那兩人冷笑了一聲。“邢尚智又沒生得千裏眼、順風耳,怎麽會這麽剛好過來?有人養犬不善反被咬,當真自作自受!”

這一打斷,再回頭時顧青已是兩腳抽搐,眼見不活了。令狐沖不由長嘆一聲,這顧青年歲尚輕,卻是心思狠毒。前番暗算丐幫的戴辛,沒趕上黑木崖上那場廝殺已是他的造化。誰知他不思悔改,又投靠花想容,背地勾結邢尚智。機關算盡,終於算掉了自己的性命,實在可悲!

而花想容又如何呢?令狐沖看著那個半蹲在地,狀若瘋癲的女子,忍不住開口:“花想容,你為報滅門之仇而忍辱負重,我其實是佩服的。但被你囚在這裏的人是無辜的,為何要牽連他們?”

那些掌門不知被餵以何種秘藥,眼看呼吸尚在,卻是癡癡迷迷,視若未見,聽若無睹。令狐沖看著方證大師一代宗師遭此劫難,著實心中不忍。

花想容卻淒厲地狂笑起來,似乎聽到了世上再稀奇不過的笑話。“無辜?在座的誰沒殺過人,敢說自己無辜?我父親被綁赴法場,我全家上下二十餘口死於非命。我淪落教坊,從馮保輾轉到張鯨之手!”

只見她的眼睛紅得幾欲滴出血來,“這一切是誰造成的?是馮保那閹宦,是林震南那狗賊,是他勾結的那些江湖幫派!既然天下人負我,那從此後,我寧負天下人。”

她話中的怨恨如陳年血色,褪去了所有鮮亮的色彩,卻褪不去充斥鼻腔的腥氣。

“再過一柱香的時間,這裏埋設的火龍會全部引爆。咱們一塊走,黃泉路上也有個伴!”仔細地拭去弦上的血跡,花想容一雙眼只盯在琵琶上,仿若對其他再無興趣。

令狐沖從未見過這樣的喪心病狂,哪怕是當年的林平之,也不曾因家恨將無辜的人拉來充數,只是滿心地詫異:“你還是不是人?”

“哈哈,我不是人,我只是一個鬼魂!之所以還在這世上游蕩,就是為了把仇人們都拖進地獄!哈哈哈……”

明明身著白衣,東方卻好像看到了這個女子在亂紅飛處的起舞。她從血海中走來,踩上這條荊棘鋪就的路。如今,終於也走到了盡頭……

只是她實在不虧啊,有那麽多人相陪!東方有些吃不準自己對這女子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怨恨?佩服?或是有一分感同身受?

可惜,並沒容她再往下想。就在一切宛然定局時,銅門再度被叩響了……

紛雜地,是數十人奔走往返的腳步聲。有個聲音在高聲喊:“令狐兄弟,你在這裏嗎?在的話就回個話!”

“是向大哥,我們有救了!”令狐沖一把抓住東方,他話中的興奮甚至超出了以前任何一次劫後餘生。原來,能和所愛之人一同活著,是那麽美好的事情!

銅門再度被緩緩升起,令狐沖招呼眾人將那些昏迷不醒的掌門們先救出去,自己卻轉向地上的女子。“花想容,告訴我林平之在哪裏?”

眼睜睜地看著人質被陸續扶出去,花想容卻是神色淡然,滿臉的不在乎。“別做夢了!林平之?他是害了我全家的罪魁禍首之子,我怎麽可能放過他?”

東方看著她,目光不無憐憫。“報仇對你真那麽重要嗎?”執著到連一個廢人都不肯放過……

“對,就算我死了,我也不會放過這些人。”揚起臉,花想容臉上的妝已經花得一塌糊塗,眼睛卻亮得驚人。“你們走吧……往後的事情,與你們再無幹系了!”

“花想容……”

“我的本名叫作沈玉潔,家父說女兒家最重要的就是操行清白,所以給我起了這個名字。聽來是不是很諷刺?” 不管令狐沖如何怒目而視,花想容已經低下頭,嘴角含笑撫著琴弦,狀若低語。

“姐姐,聽說你也擅長琴道。不如我最後彈奏一曲琵琶,你替我品評一二,如何?”

說著,手指已搭在了弦上。錚錚錚……三聲掄拂開場,鏗鏘有力的節奏迥然異於尋常的風月之歌。激昂高亢的長音猶如震撼山谷的號角,正是一曲《十面埋伏》。

“快走!”東方聽得不禁有些楞神,令狐沖一陣交頭接耳後卻是趕緊拉了她就往外奔。

在場亦有精通機關術的豪傑,一番查看就看出這銅門因長時間關閉已無法逆轉火龍的開啟。又聽得莊外有東廠集結的信號,趕緊通知眾人撤退。

這可不是玩笑,要是此次被堵個正著,就是全軍覆沒了!

又是一路疾奔,東方卻始終有些心不在焉。她的耳力極佳,直到走出很遠,仍能聽到風中傳來的琵琶聲,已經奏到了《九裏山大戰》一段。

“九裏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順風吹動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正在最是驚心動魄之時,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掩蓋了一切。

東方驀然回首,只見山坳處濃煙滾滾。那個如花亦如刀的女子就葬送在了那裏,如今她的仇恨同她一起變得粉碎,消散在了風中。

人活一世,究竟是為了什麽?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恍惚,幾乎在同時,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回眸處,那個男人正看著她微笑。是啊,不管如何,總有一個人在等著她……

於是,她也笑了起來,如晴空般明朗。

這一番逃亡,雖不至於說是惶惶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但也是人人憂心,個個不安。好容易撤到了歸莊,又趕緊請平一指來為各位掌門診治。

好在這迷藥雖然罕見,卻不在殺人名醫話下,只費得幾個時辰,原先呆若木雞的人們就醒轉了過來,眾人又是一陣唏噓不提。

趁此期間,令狐沖對他們如何能找來這個大院實在好奇不已,忍不住追問。向問天答得極爽快,全仗戴長老之功!

原來戴辛本就是聽說顧青在洛陽出沒才往這邊趕的,昨晚歸莊失火,眾人都有些疑惑。又見令狐沖和東方遲遲未回,在附近搜尋了一遍又沒有頭緒,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幸虧戴辛想起他得到的信息,顧青正在是在離歸莊不遠的西郊被看見的。唐門一向與錦衣衛走得近,大家都想著不如拿死馬當活馬醫,這才找了過去。沒想到,瞎貓這回真是撞上了死耗子,著實是立了一大功。

“可見善惡到頭終有報!”聽了此事的整篇經過,方證大師雙手合十,如是說。

看著眾人相聚大廳,都在彈冠稱幸。令狐沖忽然站了起來,雙手抱拳朗聲道:“各位,令狐沖今日能逃得一條性命,多賴各位之力。令狐沖在此謝過了!”

大家見他如此鄭重,不免唬了一跳。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此事令狐沖出力頗多,如今救回了諸掌門,按理該是他們道謝才是。

“除此之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請大家做個見證!”

又要出什麽幺蛾子?東方看不慣那些正道人士也非一兩日了,故而不願與他們多話,而是獨自斜倚在大廳門旁。聽了令狐沖所言,不禁微覺詫異。

他一說完,眾人當即七嘴八舌地應和道:“令狐大俠有什麽事就盡管說吧!”

“是啊,是啊,今天多虧了大俠,說什麽救命之恩,實在愧殺我等。”

大家群情激蕩,只恨不能充分表達出自己的感恩之情。坐在一旁的任盈盈卻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默默看著他若有所思。

令狐沖輕輕把手往下一按,眼睛卻始終牢牢鎖定門畔的那道倩影,露出一絲會心的笑意。“諸位之中,有人知情,也有人不知道。但不管如何,我都要重新介紹一下,門口所站的那位就是早年間名滿江湖的日月神教教主:東方不敗。”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東方不敗何等大名,當年縱橫武林,幾乎可止小兒夜啼了!鬧了半天,這個正道死敵居然近在身旁,怎不叫人驚詫萬分?唯有日月神教中人,還有方證大師等幾個當年曾與東方打過交道的還保持著鎮定。

東方脩地一下站直,她倒不是介意被人圍觀。只是此刻喊破她的身份,令狐沖究竟想幹什麽?她臉上困惑的表情如此明顯,讓任盈盈不由在心中嘆息,果真是當局者迷嗎?

不管有多少或驚疑或鄙視的目光看過來,令狐沖的眼中始終只有一人。他的聲音很溫和,卻也無比堅定:“我倆相識多年,曾經歷過很多誤會和艱險,終於可以在一起。今日,當著天下英雄,我想給她一個正式的婚禮。”

又是一陣嘩然,大家被接踵而至的打擊弄得有點懵。令狐沖要和誰成親?東方不敗?申無形幹脆對戴辛說:“擰我一下試試?”

東方眨了眨眼,她向來不習慣自我懷疑的,可此時她覺得要不就是令狐沖說錯了,要不就是她的耳朵出了問題。他是說……他們倆的婚禮嗎?

沒有給她楞神太久的機會,令狐沖穿過重重人潮,向東方走來。眾人被他丟在了腦後,如同那些流言蜚語。

東方就這樣看著他,一步步走近,如同多年前在似水年華的那個夜晚。他們闖入了彼此的眼,猝不及防,從此深陷。

他的董兄弟,他的東方姑娘,他的愛人……令狐沖微笑著,眼前這張臉似乎看上千遍也不會厭倦。哪怕青絲變白發,枯槁替換了紅顏。

左手牽住東方,右手高舉起,令狐沖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莊重念道:“蒼天在上,眾位英雄當前;我令狐沖在此起誓,願娶東方不敗為妻。不求生生世世,只願白發同心,今生永不分離。”

一幕幕往事化作流光,在眼前閃現。東方想起了很多很多,相伴的甜蜜,分別的決絕,幾乎是沒有盡頭的等候……

倘若知道過程有多麽艱辛,當初可還會如此癡狂?是,東方的眼中含著淚水,嘴角卻不自覺地翹起。就算重來一遍,她仍執意如此,雖九死而無悔……

“蒼天在上,日月為證,我東方不敗在此起誓,願嫁令狐沖為夫。不求生生世世,只願相攜白首,今生永不分離。”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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