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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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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花想容的招呼,數個穿著桃紅衣裳的年輕女子從屋內走出,東方與令狐沖互望了一眼,隨著指引來到廳內。東方放眼望去,只見處處雅致,擺設不俗。正堂上掛著一幅春江釣叟圖,題著李後主的詞: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那麽,這場局中,究竟誰是漁翁,誰又是網中的魚呢?東方心中微動,泰然落座。“花會首,有話就開門見山地說吧!”

“好,那我就直說,我要你們替我殺兩個人。事成之後,你們想要什麽可以盡管提。”除了張希言,花想容遣退了所有下人。偌大的廳堂內,唯有四人對坐,恰成犄角。

東方聞言不由冷笑,“花會首似乎找錯人了!”令狐沖更是奇怪,什麽時候他們成了職業殺手,自己居然不知道。

“不急,想必東方教主是覺得我殺雞用牛刀了吧!”隨意擺了擺手,花想容的聲音不疾不徐,有一種獨特的韻律。“可你若聽了我要殺的人,大約就不會這麽想了。”

看不慣她故弄玄虛的樣子,令狐沖不耐煩道。“你到底要殺誰?”

花想容臉上一直掛著的笑容變得淺薄,聲音雖低卻充滿了殺伐之氣。“張鯨,劉守有!”

喝……好家夥!令狐沖頓時倒抽一口冷氣,這女人到底是站哪一邊的?

“東廠督太監,錦衣衛都督……”東方玩味地看著對面的女子,手指輕輕敲在桌上。“一句話說殺就要殺,花會首真是好大的氣魄,莫非你也盯上了那批黃金?”

端起桌上的酒杯噙上半口,花想容的眼角瞬間染上一抹斜紅,襯著如玉般的肌膚更顯觸目驚心。“看來你們把事情查得很清楚啊……”

如雕塑般坐在一旁的張希言見狀,露出幾分擔憂的眼神。

自覺已經忍了這個女人夠久,令狐沖的口吻很是不善。“搞出那麽多事,你究竟有什麽圖謀?”要不是礙著情勢不明,他非把這女人的狐貍皮揭下來不可。

“說到圖謀,令狐大俠不是已經替我完成一半了麽!” 花想容的笑中多了幾分諷刺的意味,一雙纖纖玉指撥弄著酒杯。

“你故意引我們去南京,就是為了殺馮保?”東方所說雖然是疑問句,但口吻卻是斬釘截鐵。早在令狐沖覆述經過時,她就已經懷疑了。如果不在乎所服的砒鳩丸,花想容有的是法子脫身,何必非要引令狐沖去馮府,這裏頭分明大有文章。

花想容的眼中帶著幾分狡獪,承認得倒也爽快。“沒錯,馮保那個閹狗,雖然被貶到了南京,身邊卻還有一個礙事的番僧保護。否則我早就殺了他,何必勞動令狐大俠!”

雖然說辭還算客氣,但聽她講來字字皆是理所當然。

“你……”令狐沖本來氣急,但忽然有些罵不出口的感覺。說來這事也確實不能全怪花想容,誰教自己傻到去鉆她的套呢,簡直活該!

“令狐大俠不必動怒,我知道你受了不少苦,所以我不是特地去救你了麽,權當是你替我殺了馮保的謝禮。” 勾起一抹天真無邪的笑顏,花想容重新把面前的杯子滿上,略晃了晃做敬酒狀。

“不敢當!”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這三個字,令狐沖狠狠一拍桌子,楠木的桌面頓時裂開了一條大縫。幾乎是同時,張希言啪地一聲把鐵爪搭上了桌邊,似是無言的威脅,

方才的比鬥並未分出勝負,令狐沖此時憋了一肚子的火,巴不得打上一場才好,當即瞪了回去。兩人視線的交匯處,空氣中充滿了硝煙味。

但東方清冷的聲音如一把利刃,徑直切開了這緊張的氣氛。“我很好奇,花會首究竟是什麽時候瞄上我們的?”

花想容的謀算細致縝密,只要入了局,就再難脫身。可如果當初他們不管日月神教的死活,此時的情況又會是怎樣?

“呵呵……”花想容發出一串如銀鈴般笑聲,如同小女孩一般掩著嘴。“說實話,在杭州相見時,我可是嚇了一跳呢!原本以為能引出任盈盈,或者向問天就了不得了。誰知道二位竟然肯賞光,實在是莫大的榮幸!”

所以,蜘蛛的網早就布好了,只是他們撞了上去。東方的唇角勾出一個自嘲的弧度,也提起桌上的白玉壺倒了杯酒。

自己果然是久不在江湖,警惕性都低了不少。要是換了當年,哪有人敢在她面前耍這些詭計!不過話說回來,若她還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只怕終日仍是汲汲營營,活得也沒什麽趣味。哪能像現在與愛人一起逍遙江湖,可見有得必有失,這話是不錯的。

令狐沖全然不知道,東方在一息之間已經轉過了那麽多念頭,只是一臉的嫌惡地看著花想容。張希言仍舊不動如山,緊盯著對方兩人的動作。

見東方默然,花想容收起輕浮的笑意,鄭重道:“東方教主,其實對你,我是久仰大名了。算來你比我虛長幾歲,小妹喊你一聲姐姐,應該不算唐突吧!”

這又是哪一出呢?眼見花想容難得正襟危坐,東方卻忽然有些想發笑。

“姐姐大概不知道,東廠自有一套監視江湖各門派的方法。我早就看過你的卷宗,真是佩服不已。姐姐以女兒之身,卻能執掌日月神教這樣的大門派,本身又是武林第一人。文成武德四個字,真是一點也不誇張。”

曾經,她也為此得意過,東方回想起當年繼任教主大典上意氣風發的樣子,不由心生感慨。但有些事情,只有死過一遭,才知道不過是些虛名而已。

眼見東方的神色並無所動,花想容話鋒一轉。“只不過,以姐姐這樣才智超群的人物,卻被區區一個令狐沖迷得棄了江山,丟了雄心,這點小妹就不敢茍同了!他當年背恩負義,害你險些喪命;又貪戀新人,令你傷心天涯。你居然還願意與他攜手?當真叫我不解。”

不顧令狐大俠在一邊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色,花想容若是刻薄起來,比那些專挑揭人的三姑六婆也不多讓。

終於擡起頭來,東方的眼明亮如星子,熠熠生輝。臉上不見慍怒,只是毫不客氣道:“花想容,我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評價!”

微擺了擺手,花想容察言觀色的本領極佳。“姐姐別誤會,我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替你有些不值而已。”

“你到底想說什麽?”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東方終於流露出有些許不耐煩。

“若姐姐肯替我償了心願,我願把天理會會首的位子拱手相讓。你放心,天理會雖是東廠扶持的,可如今在我的經營下大可脫開這層關系。而且,天理會雖然不及日月神教的規模,在東南六省也不是什麽小勢力,相信姐姐一定能大展身手。” 談笑間,花想容又喝盡了一杯,越發顯得腮若桃花,眼波迷離。

連日月神教她說放下也就放下了,現在卻稀罕一個勞什子會首嗎?東方越發好笑:“十多年來我早就不問江湖是非了,恐怕擔不起那麽大的擔子!”

花想容的臉上不由露出惋惜的神情,卻仍道:“那姐姐有什麽其他的心願,大可說出來。只要我能辦到,絕不會吝惜。”

威逼過後換上利誘了是吧!令狐沖只覺得荒唐。至少他從來不會幻想殺了馮保後能輕易脫身,現在整個東南道大街上可都是他的肖像呢!

一個被皇帝厭棄的太監尚且如此,更何況是現任的東廠督公和錦衣衛都督。她現在就算許諾讓他們做皇帝,也要有命當才行,這個花想容以為他們是三歲小孩嗎?偏偏東方還配合她。

“好,我要那二十萬兩黃金,你可能辦到?”似乎完全沒想過酒裏有沒有下過毒,東方眼波流轉間,舉起琺瑯掐絲的杯子一飲而盡。

忍不住又是一陣掩嘴而笑,花想容的眉眼生得很好,容易叫人生出我見猶憐之感。“像姐姐這樣的聰明人,也相信真有那二十萬兩黃金嗎?”

“什麽意思?”這回搶先問的人是令狐沖,剛才花想容在說話時,他忽然產生一個模糊的念頭。如同一腳踩上了冰面上的裂縫,從心底發涼。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借口,那麽究竟什麽才是真的?

花想容仍是笑,只是眼神卻冷得像冰。“說與你們聽也無妨,當年確實有人攜了二十萬兩黃金的匯票進京,可惜還沒摸到門就被連鍋端了。張居正曾言,雖芝蘭擋路,不得不除。哪裏輪得到馮保和張鯨這兩只閹狗?他們不過是白日做夢罷了!”

雖然與傳聞截然不同,但東方卻有種直覺這才是真相。所以東廠與錦衣衛如此大張旗鼓,是註定竹籃打水一場空?實在是諷刺!只是,以張鯨和劉守有這樣奸似鬼的人精,竟然也會被騙……“那你又是什麽人呢?”

輕輕嘆了口氣,花想容的臉上頭一次出現可稱為落寞的表情。“看來不把事情說清楚,你們是不會放心的,也罷……”

只見她遞了個眼色給張希言,後者當即知機,走出門外守著。到底是什麽驚天秘密,需要如此小心?東方面色不改,卻在心中嗤道。

“既然你們已經查到山東的黃金案,想必也應該知道沈之孝吧?那個被林震南誣陷為謀逆的刑部主事,他就是家父。”

花想容的開場白到底還是把兩人嚇了一跳!白天剛聽蘇政說的陳年舊案,晚上就遇到了當事人,居然會有這樣巧法?令狐沖不禁轉頭看向東方,她也是雙眉緊鎖,顯然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那一年,我才十歲,眼睜睜看著我爹被錦衣衛從府邸中帶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他們說他密交江湖邪教,多麽可笑!父親一輩子讀聖賢書,秉孔孟之道,只知忠君愛國。卻因得罪了當朝首輔,到最後落了這樣一個罪名。”

優美的吳儂軟語,娓娓道來之下卻帶著血雨腥風,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段不見天日的歲月,叫聽眾也跟著心驚肉跳。

“自我父親獲罪被斬首,所有家眷被判流放三千裏。管事的見我生得好,做主把我收入教坊做了官妓。不過也虧得如此,我才留下了一條命。除我之外,我的祖父、母親、姨娘,家中上下二十多口,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曝屍荒野,連一卷遮身的草席都沒有。”

花想容的手中執著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倒映著她的表情,說不出的妖異。如同在黑暗中綻放的罌粟,美則美矣,卻沒半分活氣。“我想過死,可我們沈家就剩下了我一個。如果我死了,我爹的仇,我沈家滿門的仇要怎麽辦?”

花廳側面的一扇窗戶被風猛地掀了開來,只聽風聲淒厲,近似鬼哭狼嚎。令狐沖身上一陣發寒,這樣的表情他曾經也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過:林平之。

而東方卻帶著一絲悲憫望著那個自斟自飲的女子,難怪初次見到她時會有種熟悉感。明明花般妍麗的外表,眼底深處卻始終藏著一團火在不停地燃燒。當契機出現,那團火會燒毀一切,包括她自己。

所以,這才是真相。無關黃金,也不是為了什麽武功秘籍,東廠、錦衣衛、日月神教、丐幫、唐門……所有人被耍得團團轉,從頭到尾只是一個女子被逼到絕路後的報覆。

“你為了報仇一手挑起了這場紛爭,”前後一聯系,東方基本能推測出整件事情的脈絡。“先是慫恿張鯨和劉守有攻□□木崖,劫奪林平之;然後借日月神教之手來打擊東廠和錦衣衛。”

“你已經成功了一大半,馮保死了,陸振軒也死了,日月神教和東廠之間的仇越結越深。林震南在十多年前就滿門被滅,唯一活下來的林平之落入你掌中。花想容,你還有什麽不滿意?什麽時候才肯收手?”

“這些人本就該死!”厲聲喝道,花想容猛地站了起來。從她的身上絲毫看不出從前的嬌柔之色,剩下只有滿滿地怨恨。仇恨是世上最猛烈的毒,經過日覆一日的淬煉,更是無藥可解。

“我今天一開始就說過了,我要張鯨和劉守有的命!等他們一死,我沈家的大仇就算得報了!”

說得輕巧,有本事自己殺進皇宮去!東方的杏眼中也閃過一絲厲色,針鋒相對道:“要是我不肯做你手中的刀呢?”

“呵呵……”只見花想容施施然落座,重新掛上了招牌笑容,音色酥媚入骨。“我相信以姐姐的武功,獨自脫身絕非難事。但令狐大俠身中寒冰真氣,只怕就沒那麽容易了!而且我不妨告訴你,各派掌門此刻也在敝處做客。只要我一句話,這裏登時就是修羅場。”

輕輕搖了搖桌上的酒壺,花想容有些遺憾地擱下了杯子,好像自己所說的不是人命,而是這桌酒菜要花多少銀子一般輕巧。“我知道姐姐你與那些人毫無瓜葛,可也得想想令狐大俠的感受!畢竟方證、方生那兩個老禿驢,與令狐大俠都頗有淵源呢!”

說罷,也不理會他們如何反應,只丟下最後一句話,便獨自揚長而去。“今晚已經遲了,我明天早上來等你們的決定。”

花廳的門嘠然關閉,隔絕了一切視線。風,仍舊在吹,雖是四月,仍寒徹心肺。似乎是想帶走所有恩怨,卻又力不從心。這恨太過沈重,已成為磐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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