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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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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大夫,她真的沒事嗎?”同樣是緊守在床畔不肯稍離一步,只是床上躺著的人與守著的人互換了一下。令狐沖幾乎不敢回憶,當醒來第一眼看到東方如雪一般蒼白的臉時是什麽感覺。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唇上不見半分血色,唯獨嘴角卻點綴著一縷紅絲。

幸而平一指在外頭聽到了動靜,趕緊沖進房內,才免得他幹出什麽傻事來。可之後不管誰勸,令狐沖卻是堅持不肯離開東方半步。向問天無可奈何,只得吩咐平一指好生診治,又有任盈盈在旁照應,這才算暫時有了個結果。

“放心,她是因為內力損耗過甚,這才昏迷不醒的,於性命無礙。”平一指原本是一派悲觀,沒有想到兵行險招還真地成功了,只是東方教主付出的代價未免有些大。“為了救你,她至少損耗了八成以上的內力。虧得她功力深厚,不然這次你們倆都沒救了。”

想起剛闖進來時看到的情景,平一指也是唏噓不已。

“那她還會昏迷多久?” 令狐沖只是怔怔地望著那張沈睡中的絕色容顏,不敢移開眼。生怕一眨眼,那個人會像海上的泡沫,就此消失。

問世間情為何物?大概就像戲文裏唱的那樣,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平一指不禁長嘆了一口氣:“少說也要兩、三天吧,她這次虛耗太過,就算醒來也要花上幾年調理。”

內力一旦耗盡,可不是武功盡廢那麽簡單,是會送命的;就算是武林至尊也不能例外。

如果換了是我用畢生功力換你一線生機,大概也會毫不猶豫吧!可偏偏是你做出這樣犧牲,要我怎麽舍得!小心翼翼地撥開女子額前的碎發,令狐沖的聲音輕得仿佛囈語。“為了救我,你竟然連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女子左臉頰側有一道極淡的疤痕,年深日久,已經不覆昔日的猙獰。可他卻不能忘記,她是怎麽落下的這道傷。除了這個,他很清楚在被衣裳遮擋的肩胛處也有一條傷疤,那是他親手造成的。

過去的種種誤會,沈澱在歲月中,已不可追。但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對這個女子,他是沒有資格說抱歉的。他所能做的,唯有傾盡一世,以求撫平這些傷痕而已。

“唉…這大概就是佛家說的因果吧!”平一指在門邊回頭,正看見令狐沖在女子的發際印下一個輕吻,只是搖了搖頭。

是誰說的,世間多少癡兒女,愛到深處無怨尤……

如果這世上真有靈丹妙藥,大概也不及一顆心來得重要。在三天後,東方蘇醒了;慶幸之餘,令狐沖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歸莊中,人們的臉上慢慢有了笑容。

“大小姐對令狐公子可真好啊,每天都親自下廚!”正在花園巡邏的莊丁忽然嘆了口氣,“我要是有這樣的福氣,死也能合眼了。”

他的同伴開始還有些不解,好好的怎麽悲春傷秋起來,等看見那身熟悉的素色衣裙正從前方的竹林小徑走過,不禁撇了撇嘴:“你就做夢吧!”

說得沒錯,莊丁甲也知道自己就是嘆嘆氣的命。“不過,你說令狐公子和東方姑娘到底是什麽關系啊?東方姑娘受傷後,令狐公子日日守在身邊照顧。要是不知道的,肯定以為他們倆才是夫妻呢!”

“要死了,這你都敢胡說!”莊丁乙嚇得一下面色都變了,就差把他的嘴堵上。“東方姑娘是令狐公子的救命恩人,咱們武林中人知恩圖報,那還不是應該的!”

“這倒也是!”雖然對同伴的大驚小怪有些不以為然,莊丁甲倒還識得厲害,不敢繼續絮叨。一轉彎,卻看見一雙描金梅花的繡花鞋正停在跟前;兩人同時嚇得退了一步。

“你們在說什麽?”明明是柔和的嗓音,卻給人以莊重之感,如同聲音的主人。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趕緊屈身下拜:“大小姐……”

這天一大早,向問天就邀了方智大師,丐幫的常副幫主、兩位長老,還有六合門的蘇政等人一塊在正廳議事。本來令狐沖和東方都是重傷初愈的人,按理不該勞動他們,只是牽涉的事情頗多,也只有辛苦一趟。

見到戴辛在座,令狐沖上前就是一個大禮:“救命之恩,令狐沖在此多謝了!”

“令狐大俠何必客氣!”戴辛卻不敢坦然受之,慌忙來扶:“當日在落鳳坡,若非兩位我也不能留下這條殘命至今。非說到一個謝字,豈不是折煞我!”

東方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精神卻好了不少,看向戴辛的目光略帶一絲審視。“我記得當日並未與戴長老互通姓名,你是如何知道我們的身份?”

那日戴辛身中毒蒺藜,目不能視物。這次久別重逢居然能認出自己,令狐沖也是好奇。

“說來也是緣分,自落鳳坡一別我去了廬州養傷。不久後就聽說,有一對男女殺上黑木崖,壞了錦衣衛的布置。我一猜就是二位,這才知道當日救我的是什麽人。”言談中,戴辛滿是推崇之色,直叫令狐沖聽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後來我的傷勢好轉,就重新開始尋找唐門那姓顧的小賊。天可憐見,最近終於被我打探到,有人見他們在洛陽附近出現,故而我一路往這邊趕,居然在歸德府遇上了令狐大俠。那天我的眼睛雖模糊,耳朵卻不聾,救了我的恩公是絕不敢忘記的。本來我只想著能一路同行也好,不料……”

“不料卻救了我一命!”令狐沖想起那日寒冰真氣發作的情形,若無援手,恐怕只有埋骨荒郊的份了,不由對戴辛更多了幾分感激。

向問天哈哈一笑:“令狐兄弟,這正是種善因,得善果!”

“向施主說得不錯,如果沒有令狐大俠行義在前,戴長老也無法報恩於後。真是難得的緣分!”方智大師也欣然道。“只是現在整個東南道都傳說是令狐大俠殺了馮保,不知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一提起南京,令狐沖不禁看了眼東方,苦笑道:“如果我現在說人不是我殺的,恐怕也沒人信了吧!”

“要不是你動手,莫非是東廠內訌?”東方不禁蹙起了眉,這些日子她一直臥床休養,令狐沖也忙著化解寒冰真氣,兩人一直沒顧上談論此事。

“其實嚴格來說應該是件意外……” 令狐沖一手扶額,說得異常無力。當日他與那老和尚在馮府一場激鬥,雙方難分勝負。正在關鍵時,馮保不知為何忽然從後撲了出來,自己下意識揮劍之下,只聽女子大聲慘叫:“公公……”

他還沒來及回頭去看,老和尚突然出手拿住了他的大椎穴,情急之下他不得已使出了吸星大法。雖然最終贏了,卻堪稱慘勝。虧得馮府上下亂作一團,否則未必能這麽容易脫身。

此時想來,這趟南京之行消息沒探聽到多少,卻平白惹了一堆麻煩。更險些把性命也搭上了,實在是得不償失。

眾人都是頭一回聽說此事,江湖中多有隱士高人,但能與令狐沖相持不下的也極為少見,不由嘖嘖稱奇。但東方的著眼點卻不同,低著頭沈吟半響,杏眼中忽而掠過一抹異彩:“你可曾註意到馮保中劍時,花想容在哪裏?”

經這一問,令狐沖倒是一下楞住了,仔細回想後撓了撓頭。“當時馮保和花想容都站在我背後,具體位置我是沒看見,不過聽聲音離得甚近!”說罷,他忽地意識到了什麽,不覺睜大了眼睛。“難道你是懷疑……”

“沒憑沒據,不過是猜測罷了!”素手執起青瓷杯,東方唇角勾起一絲自嘲:“我到底是小看了這位花會首!”

令狐沖知道她雖然嘴上不提,可心中一直自責;不由憐惜之意大起,趕緊道:“好在總算也弄清了幾分事由,沒白走一趟!”

這個男人,連安慰人也是如此笨拙!東方蒼白的臉頰上升起了幾分紅暈,故意道:“是不是跟林震南有關?我已經聽那位陸僉事說了!”

“看來我還真是白忙了!”令狐沖可憐兮兮地瞟了她一眼,存心長嘆一聲,惹得佳人一個眼風就掃了過來。

申無形卻以為他是真心發愁,趕緊勸慰:“令狐大俠不必心急,既然已經知道與林震南經辦的案子有關,這範圍就小得多了!咱們細細查訪,總會有結果。”

“申長老有心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令狐沖不禁在心裏念叨,丐幫這兩個長老一個過分耿直,一個有些遲鈍,再加上被人慫恿了幾句就在黑木崖上沖在前頭的吳長老,難怪丐幫這些年始終中興無望。

臉上倒還保持著一派正義凜然的樣子。“與邢尚智談話間,馮保還提到了萬歷五年的舊案,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向問天一直在暗暗琢磨,忽然發問:“令狐兄弟,你和林平之是舊識,可知道他家是什麽時候從京城辭官返鄉的?”

別的事或許時間長了沒什麽印象,但那年實在是多事之秋,令狐沖怎麽會忘記。“就是萬歷五年的年底。”

“大家不覺得奇怪嗎?”向問天一只手不斷在桌上輕叩,發出篤篤的聲音。“林震南的年紀不算大,怎麽突然就致仕了?”

被他這麽一說,眾人或皺眉,或沈思,都是挖空心思的模樣;戴辛忽道:“嚴副幫主,我記得你那年還在京城分舵做香主,可有什麽印象?”

嚴風似乎沈浸在回憶中,好半晌才緩緩說道:“那年倒真是有樁大案子,牽連了不少人,似乎就是當時的錦衣衛統領經辦的。”

戴辛與申無形齊聲問:“什麽案子?”

“如果我沒記錯,是刑部主事沈之孝的案子吧!”搶先開口的是六合門的蘇政,有鄭凱在前,眾人對他的印象一直是沈默寡言,此時說話倒是極利落。“罪名是密交江湖邪教,妄圖動搖社稷。”

面對大家詫異的目光,蘇政有些不好意思。“兄弟當年曾在衙門當過差,這等大案哪有不知道的!”

在場者都是些見多識廣的武林名宿,可說到官場刑名上的事就是一知半解了,當即請他出來好好說一說,這樁案子究竟有何特別之處。

蘇政雖是六合門內身手數一數二的人物,卻因非鄭家的子弟一直不大受器重,此時被大家高看一眼,自覺擡頭挺胸。“那沈之孝犯的謀逆大罪,故而是由錦衣衛督辦的。同案的還有一十六人,俱是官員。表面是謀逆,可背地裏誰不知道是因為他們上書彈劾當朝首輔張相公的緣故。”

“莫非就是為了那樁有名地奪情案?”雖然身在江湖,但向問天亦有耳聞。

彼時是張居正當朝,既是顧命大臣,又是一品首輔。指點間,江山俯首,好不威風。可惜人有旦夕禍福。萬歷五年九月,他父親忽而過世了,按律張居正該回鄉守孝三年。可他偏偏戀棧不去,想奪情連任,一時惹得彈劾聲滿朝。

“不錯,那時候的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太監馮保可是張相公的鐵桿盟友,而錦衣都督劉守有,又是唯馮督公之命是從。這些官員敢得罪張相公,可不就倒黴了麽!”蘇政雖然貌不驚人,說起這些官場掌故卻是頭頭是道。

“但此案還有另一個說法,只是風聞極少,我也是偶然聽說的。當年張相公在山東推行條鞭法,全縣錢糧均按地丁起科,觸犯了當地官紳的利益。於是山東境內的巨商富賈籌措了二十萬兩黃金,欲賄賂朝中親貴重臣,反對新法。可這樁事最終沒有辦成,據說那個被派到京中的說客也在行刑的名單中。”

江湖中素來講究一個快意恩仇,這類官場傾軋眾人都聽得很是費勁,個個瞪著一雙眼、似是而非的樣子。

“二十萬兩黃金?”之前任憑眾人討論得熱烈,東方一直都慵懶地倚在位子上閉目養神,此時卻猛然坐直。“看來還是財帛動人心啊……”

向問天畢竟是執掌上萬人的首腦人物,當下若有所思,而令狐沖與其它幾位還是完全沒明白過來的樣子。

聯想到之前陸振軒所說的,東方心如電轉。“如果傳言沒錯,確實有人帶了巨額黃金入京,而那個人又被以密交江湖邪教的罪名抓了去問斬,按照一般的想法,最後黃金會落到誰手上?”

“林震南?” 申無形眨眨眼,不是很確定地說了一句。

這條思路一起,向問天忽有茅塞頓開之感。“就算不是他拿的,至少他也是知情者,否則怎麽會急著告老還鄉!”

“還有,林震南怎麽說也是錦衣衛統領,他全家慘遭滅門,朝廷卻一聲不吭。不覺得不合常理嗎?除非早有人看他不順眼,巴不得他被滅口了。”

“所以,東廠是想找當年的黃金,於是瞄上了林平之……”令狐沖還是想不通:“那之前為什麽不找?已經隔了十多年才來折騰。”

“大概是馮督公自身難保的原因吧!”仍是蘇政開口解釋道:“陛下親政後,對於馮保專擅攬權就多有微詞。那樁案子牽連很廣,六部中人人自危。再加上林震南又死了,想來他一時不好下手。後來張相公過世,皇上越發對馮保不滿,把他發配去了南京,就更加沒機會了。”

“如今舊事重提,我估計是現任東廠廠公張鯨的意思。此人掌管內庫,最貪財貨。而且他和劉守有的關系也非常好,調動錦衣衛是小菜一碟。”

所謂的術業有專攻,此時就看出來了。令狐沖武功高強,向問天攻於心計,東方不敗兩者兼有。奈何他們對朝堂風雲、官員更替完全不了解;若讓他們來分析,恐怕琢磨上十天半月也不及蘇政這番話清楚明白。

只是緣由弄清楚了,今後又該如何?各位掌門如今還在錦衣衛手中,令狐沖又是東廠名單上的頭號通緝犯;陸振軒被殺,眼見梁子是越結越深……大家正一片議論紛紛時,忽見任盈盈疾步走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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