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悶的發疼。

他緩緩的打開絲絹，裏面放著一把木梳。

是我放在李閱然懷中的那把木梳。

李華年淡聲道：“小叔叔這回真的要死了，希望能見你一面。”

我拿過那把木梳，“他這回為何會死？”

李華年怔了怔，“病重。”

我放下木梳，笑了一笑，“可他於我而言，已經死了。”

“我便知道，你是不會去見我的。”

我有些發暈，看著李華年身後的侍衛撕下了臉上的面皮，一張臉瘦的嚇人，依舊是一身黑衣松垮的罩在身上。

他沖我笑了一笑，“嚇著你了？我好不容易被你養的胖了些，好看些，現在，又這般嚇人了。”

我定了定神，望著他，亦是笑了一笑，“沒有，一點也不嚇人。”

他亦是笑，笑的顴骨高高聳起，一張臉說不出的詭異。

又坐了會，喝了會茶，吃了些點心，我站起來告退。李閱然未說話，李華年只深沈的望了我眼。

回了臥房，將將要脫外袍，卻聽得一聲輕響，轉頭便見得千格斜著身子，靠在床邊。

我嘆了口氣，道：“你還是避諱點好，你我畢竟尚未成親。”

他笑了笑，一屋子的春花朵朵開，道：“可是舊情人來了，便不打算給我名分了？”

我默了默，將外袍裹回身上，道：“你如何知曉？”

他挑了挑眉，幾步近了我身，居高臨下的望著我，道：“即便是身為棄夫，也是有那麽幾個眼線的。”

我一張老臉，竟莫名的熱了一熱。

送走了千格，我脫了外袍，翻身上床，閉眼便想起了今日的種種。

“千格對你，倒真動了心思。”

我眼皮顫了顫，睜眼便見得李閱然坐在床邊，一雙眼含笑將我望著。

“閣下可真是好功夫。”

他立時斂了笑意，嘆道：“我不是故意欺你。我著實也沒想到，我竟然沒有死。”

我從床上坐起，與他平視，“你與你那侄兒欺不欺我，我都是沒法計較的。你活著或死了，與我又何幹。”

他默了默，從袖口處拿出了木梳，“你說這個話，是不願信我。”

我望了望那把木梳，又望了望他，嘆道：“信你，怎能不信你。若是沒有你的兵符，若是沒有你的槐軍，我如何還能活著。”

他笑了一笑，“我便知道你會信我。你是個聰明的小姑娘。我看上的姑娘，怎會不信我。”

本少主這張老臉，又熱了一熱。

☆、鮮衣怒馬篇 八十章 結局

一陣風過，桌上的燈晃了一晃。我披了外袍，起身去關窗子，便見得一人靠在墻邊，那衣袍那身形都十分眼熟。

他轉身望了望我，我這才發現他背後還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兒。

“母親。”

我兒小小蘇，一臉嚴肅的將我望著：“你如今可不能再動搖了。”

我望了眼千格，他意味深長道：“若是你母親動搖了，那父親就帶你遠走高飛。”

我抽了抽面皮，面不改色的關上了窗子。

幾步回了桌邊，倒了杯水喝了下去，我才望向神色晦暗不明的李閱然，“你……找我何事？”

他怔了怔，又一笑，道：“也無事。我活了一輩子，臨終之前總得有些牽掛。總是與你交情深些，便來看一看你。”

我低頭，望著桌上的茶盞，道：“即便是沒中箭，你也不能活太久了。如今，過了五年，你……”

他從床邊站起，走至桌邊，笑道：“你是問我又殺了幾人？我說我沒有，你信是不信？”

我嘆道：“不是我信與不信的問題，本就與我無關。”

他沈默了，沒再說話。前幾日千格點的安神香今夜似乎格外的安神，我竟有些昏昏欲睡。

“我沒殺過人，當年遇上了鬼醫，他替我看了一看，用藥讓我多活了這幾年。只是到底還是油盡燈枯，怕是熬不下去了。所以我想著即便你可能會覺得我欺你，能見一見你，總是好的。我也不是故意要這副樣子來嚇你，只是不是你做得飯菜，我似乎怎麽也吃不胖。”

燈光搖曳中，我的心似乎也搖曳起來，如針紮般，不甚明顯，卻又絲絲在疼。

“我以為我死了，醒來之後，便在一處山上，那時差不多要死了，只鬼醫日日來餵我吃些藥。似乎是鬼醫采藥時，從草席中撿的我。”

我默了，李華年究竟有多恨李閱然未將兵符給他，竟用草席一裹便扔了。當初我並未看到他下葬，現在想來，那靈堂怕也只是設局，試探我是否知道兵符置於何處。

很多事情，後知後覺之後，才覺得可怕。

“他撿了我後，似乎對我的病很有興趣，治了一年多。我本來一直在山上，也沒打算下山。只是近日覺得似乎熬不過去了，才尋得阿年，望他能讓我見一見你。阿年果然應了，帶我來見你。”

他說話的聲音依舊是嘶啞的，帶著絲陰森，面上的表情卻十分平和，似乎在說件別人的事。

本少主一向覺得，有個蘇毓做爹，是一件很悲慘的事。如今看來，卻絕對沒有面前這人悲慘。

李閱然這人，此生最悲慘的事，便是有個沈君故這樣的姐姐。

“怎的不說話。我記得你以前，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你並不是這麽安靜的姑娘。”

我望了望他瘦的僅剩骨頭的面龐，嘆道：“說什麽？你希望我說什麽？”

他趴在桌上，笑了笑，眼睛瞇成了彎彎的月亮，“說你舍不得我死，說你很愛我，說你早就愛上了我，說你要與我成親。”

我倒了杯水，喝了兩口，“你倒是會開玩笑。”

他一手撐起下巴，一手端了杯水，喝了口，一本正經的道：“我倒不是開玩笑，你難道沒有愛過我？”

我頓了頓，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那些在北岱的日子如雪花般零零落落的飄落在眼前，他坐在樹上看沈君故的樣子，安靜的泡茶的樣子，飛身救我的樣子……

最後，他躺在靈堂裏，面無血色身著白衣的樣子。

竟一絲停頓都沒有，完整的浮現在眼前。

我嘆了口氣，道：“喜歡過。”

窗外，似乎有抽氣聲。

他笑的一臉愉悅，“我就知道，你肯定愛過我。你是沒見過我當年十八歲的樣子，不然，你一定會立刻就愛上的。”又頓了頓，“我十八歲那年遇上的，為什麽不是你。”

這句話說得極輕，輕到仿佛只是我的錯覺。

沒等我說話，他突地站了起來，握住我的手，“蘇貍，即便不是十八歲時遇到你，我也覺得這是上天給我最美的遇見。你陪我，熬完我最後的日子，可好？”

窗外，似乎又是一陣抽氣聲。

我將手從他手下抽了出來，“你的武功呢？”

他怔了怔，笑了一笑，“似乎讓鬼醫給廢了。不過輕功還勉強能用。”

難怪，難怪不知千格與小小蘇在窗外。

我轉頭掃了眼窗子，又將頭轉向他，認真的望著他，道：“不好，我不能陪你過完你剩下的日子。如你所見，我並不能放下浮生莊。”

他望了望我，“是不能放下浮生莊，還是不能放下千格？”

我望著他，開了口，“都放不下。”

他默了默，又笑了，“沒關系，我沒有讓你放下什麽。我快死了，不過十天半個月的功夫，等我死了，你再回來，可好？”

我正待搖頭，突地，窗子被推開了，千格抱著小小蘇坐在窗邊，笑道：“當然不好。你若是死在她面前，她豈不是要記住你一輩子。”

李閱然有些發楞，望了望窗邊的千格與小小蘇，又望向我，笑了，“真的不好？”

我有些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他那個表情看得我滿心苦澀，怎麽會有這樣的笑容，明明是在笑，卻滿眼都在哭。

他若無其事的朝著門外走去，“蘇貍，不早了，你早些睡罷。”

我嘆了口氣，伸手扯住了他，他一頓，千格與小小蘇亦是一頓。我聽見自己說：“你就留在浮生莊罷。”

他回頭望了望我，我似乎能看見十八歲的他，滿臉的神采飛揚。

他重重的點了點頭，又笑了，“嗯，我就留在浮生莊。”

日出日落，李閱然在第九日上頭，突地敲開了我的房門，“我今日有些想去後山，你陪我去，可好？”

後山上，漫山紅葉，滿地殷紅。他靠著我，閉著眼睛，嘆道：“蘇貍，若是有來世，我十八歲時遇到的一定是你。”

從山上下來，千格迎面而來，“他倒是想的美。即便是下輩子，他也遇不到你。”

李閱然下葬的那日下午，李華年站在後山，望了會李閱然的墓，道：“雲安，若是我執意要你與我回去，你待如何？”

我望了眼他，嘆道：“我能如何？不過是再逃罷了。”

他瞇著眼睛笑了一笑，竟和李閱然有幾分相似，“雲安就是太坦誠了，所以，我才沒法放下你啊。”又將頭轉向了千格，“小舅舅，你為我做了許多，如今再做最後一件，把雲安讓給我，可好？”

千格挑眉將他望著，笑道：“恕難從命。”

第二日上頭，蘇睿急匆匆的敲開了我的房門，一臉的喜上眉梢，“少主，那位今日不在房中，留了張字條，似是走了。”

本少主嘆了一嘆，接過字條，上面只一句話，“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看的我心肝脾肺都抽了抽，我與那位，怕是再沒什麽需要話的。

我回屋收拾整齊，出了門，恰好望見千格與小小蘇窩在院中涼亭用早膳。微風拂動著他們同色的墨綠長衫，說不出的清雅動人。

我幾步進了涼亭，一大一小兩張面容，擡頭將我望著。

千格挑眉笑道：“蘇貍，你太慢了。”

☆、番外篇 月華君

待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前塵的事雖還記得，終究也只剩下些許感嘆。

原來，我竟是位上神，此番下界，不過是為了歷一歷情劫。即便是已經沒了那些凡世情感，本上神也覺得，我那一世身為李閱然的命，著實坎坷曲折。

於是我歸位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施施然的敲開了司命的門。司命一張心虛的老臉閃著奉承的光芒：“聽聞月華君已經歸位，老朽正要去拜訪，沒料到月華君竟親自來了，真真是蓬蓽生輝。”

我抖開了折扇，笑了一笑，“司命君要事繁多，需要編排那些離奇曲折的身世，自然是沒空的，我只好厚顏來拜訪了。司命君，沒有打擾你罷？”

司命苦著一張臉將我望著，“月華君，你那事，真真與我無關。上神的命，我一個小小司命豈能編排。”

我跟著司命身後，進了一間屋，屋內滿滿當當的擺了許多卷宗。司命抽出一本，遞與了我，嘆道：“月華君，你看看便知曉了。”

本上神展開了那本冊子，這一看，令本上神愈加不是滋味。本上神哪是什麽司月的上神，分明是那整日裏神神叨叨一臉晦氣的衰神！

我身為上神，下界歷劫，自然也得是身份貴胄。司命排的不差，李閱然是飽受期待的城主之子，十八歲便已名動天下。

李閱然這一生，所有悲劇的開始，便是遇到了沈君故。

可司命的冊子裏，根本沒有沈君故這個名兒。

司命撩了撩白須，嘆道：“月華君，我替你安排的便是娶了一位公主，後公主病死，然你心神交瘁而亡，此乃最為快捷的歷劫之法。可你非在訂婚之前，去了青樓。”

我搖扇的手，略微頓了頓，“即便如此，亦是有修正之法罷。”

司命嘆了口氣，“自然是有的。老朽立時又將你的情線牽到了青樓一清倌身上，你也明明對那清倌英雄救美，引得那清倌對你一見傾心了，可月華君你，竟看上了沈君故。”

我停了搖扇，在回憶裏略微翻了翻，似乎是記得那日在青樓曾經出手救過一個險些被從二樓推下去的姑娘。

司命又嘆，“月華君竟然看上了沈君故，老朽自然十分慌亂，當時還曾經試圖斷了月華君的腿，來阻止這門親事。”

我恍然大悟，似是在迎娶沈君故之前，被一只惡狗咬傷了腿，險些無法騎馬。

本上神輕咳兩聲，又重新抖開了折扇，“那沈君故這一篇翻過去。司命你就說說，為何要我遇上蘇貍？而且好不容易讓她對我動了點心思的時候，讓她以為我死了？”

司命悲憫的望了我兩眼，道：“蘇貍這事，著實也與老朽無關。月華君，可還記得你那夜為何去了胡月城的小客棧？”

我分神回憶了下，似是那一日未吃，夜裏有些餓，便打算去小客棧的廚房尋些吃的……

盡管本上神十分的不想承認，那夜，似乎是本上神找錯了地方。

司命又絮絮叨叨的將李閱然坎坷的一生解釋了大概，帶了些同情的道：“月華君似乎不大會選路，每次都選了對不住自己的那條路。”

本上神默在了司命的這一番話裏，半晌，擺了擺手，“司命你先去罷，我自己待一會。”

我隨意的抽開了幾卷卷宗，最後一卷，赫然寫著《宋之微》。這堪堪勾起了本上神為數不多的好奇心，於是本上神攤開了卷宗，翻了翻。

這麽一看，本上神那顆受了創傷的小心肝，稍微的平覆了。

宋之微原也是位上神，不過是個山神。這卷宗上，滿滿當當的記錄著宋之微幾世的事情。前幾世，沒什麽大差錯的，都死在了蘇貍的手裏。

本來他與蘇貍這一世沒任何糾葛，蘇貍似是投胎在了另一世界，可他竟拿自己的神格換了這一世的交集，生生的將蘇貍喚來了此世。神格已失，他自然再沒了前世的記憶。

卷宗上一字一句，司命記得十分詳細。原來宋之微這一世，也沒比本上神好到哪去。

蘇貍……

本上神記得李閱然最後，是靠在蘇貍身上，神色安然的離了世。

我別了司命，又尋到了司管人間事宜的仁宜君處，仁宜君領著我進了一間屋子，“裏面那面鏡子，依月華君的能力，應該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我坐在案前，略施了法力，鏡子裏便出現了一個面容清秀的姑娘。這姑娘將將從地上坐起，前後張望了下，滿面無奈的尋著路走了。

我覺得十分有趣，便繼續看著。

畫面裏，她似乎是在一家酒樓裏，扯著一男子跪在另一名玄衣男子面前，“奴家二人本是雲灣人……”

又是一晃，李閱然掐著她的脖子，她一臉認命的嘆了口氣，“可是城主？”

鏡子晃過許多畫面，她一臉認真的做著飯菜，端出來，放在桌上，喚著李閱然吃飯。

我略晃了晃神，似乎我那處宅子裏沒有煮茶的用具，回頭要去司命那裏尋一套過來。

畫面一轉，她一身白衣站在一處靈堂裏，似是沒發現宋之微一直倚在屋外將她望著。我饒有興致的湊近了看，那棺木中赫然躺著李閱然。

其實李閱然的容貌與本上神相差不大，不過本上神豐神俊朗了許多。

她呆呆的盯著棺木看了很久，突地伸了手，撫了撫李閱然的頭發，低聲道：“以前倒是沒發現，你的頭發生的不錯。”

本上神擡手摸了摸頭發，那是自然，本上神的頭發即便是在天庭，亦是無人可比的。

她又替李閱然整了整衣襟，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話。最後，眼睛裏似是有東西落了下來。

我下意識的撫上了鏡面，鏡中人面色未變，只安靜的落著淚。

宋之微出現了，與她說了幾句話，她笑著應了話。突地，從懷裏掏出一把梳子，塞進了李閱然的衣襟裏，“我也沒什麽能給你的，便只有以身相許了。”

我從衣襟中摸出了那把梳子，不過是普通的桃木梳，上面歪歪扭扭的刻著李閱然三個字。

我又耐著性子看了許久，看到李閱然在漫山紅葉中，對著她道：“蘇貍，若是有來世，我十八歲時遇到的一定是你。”

她依舊面色未變，可我，似乎聽到了她極輕的一聲嘆息。

鏡子裏，宋之微說：“他倒是想的美。即便是下輩子，他也遇不到你。”

本上神揮了揮袖子，鏡子又恢覆成一面石鏡。

我提身飛至司命門外，司命一臉詫異的將我望著，“月華君還有事？”

我笑了一笑，“司命，本上神還需下界歷一歷情劫。”

宋之微，我倒是想知道，下一世，你和我，究竟誰先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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