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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密事之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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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密事之劫 (1)

章節名:第十七章 密事之劫

“本宮也不求她全然信我。”貞元淡漠地道,她一路慢行,隨後停在了湖邊,靜靜地看著天邊一片蒼白陰冷的天色和依舊沒有完全溶解的封凍冰湖。

祭月看著她,有些茫然,郡主,她竟然將她曾經屈辱的秘密與千歲王妃說了,但是……郡主說的也有些過了些呢。

她擡起頭看向天空,眸光幽幽,輕嘆了一聲道:“這北國的天地這麽冷,這麽廣闊,和西狄完全不同,要在這樣寒冷的地方好好地生存下去,就需要得到足夠溫暖的爐子,我不想再成為一個任由人隨意操縱的棋子。”

她頓了頓,隨後勾起唇角:“所以,我只要明白千歲王妃和九千歲都需要我,那就夠了。”

祭月還是不太明白,郡主總是讓她這個伺候了許多年、同生共死的親信無法捉摸。

“對了,一會子,咱們回宮以後準備一下,然後找個機會出宮,本宮要見一個人。”貞元公主忽然道。

祭月一楞,隨後立刻點點頭主仆二人一路便向外而去。

祭月走了一會,有點擔憂地看著貞元公主,遲疑地道:“公主殿下,您就不怕千歲王妃會把這些事情告訴寧王麽?”

貞元公主輕嗤了一聲,道:“她如想說,那就說罷了,我倒是寧願她說呢,只是我認為……。”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她不會說的,她沒有那麽蠢。”

……

“我是不會把這種事情拿到寧王面前說的,這種女子失貞之事原本我們這些外人無法驗證的,就算是驗證了又如何?”西涼茉歪在軟塌上,一只手拿著熱茶懶洋洋地喝了一口,另外一只手慢條斯理地在軟塌旁邊上畫圈圈。

軟榻上還有那人溫暖體溫,可惜了,這樣大冷的天,最好不過就是兩人窩在被窩裏哪裏也不去才是,偏偏那人五更天,甚至四更天就起了身子去上朝,如今另外一半軟塌上早已經沒了拿熟悉的體溫。

白珍一邊打算去加熱茶,一邊有點好奇又不平地問:“奴婢看寧王原本是個有些書生意氣,劍膽琴心的人,那般自有一段劍膽琴心的人難道就肯將就,和那個失貞的公主成婚?”

她剛說完了,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頓時有點尷尬,訕訕地看向西涼茉。

這個時代,失貞女子依舊還是被世俗眼光所看輕的,但是在貴族之中,因為各種各樣原因失貞女子一樣會存在,有些是被迫,有些卻是自己自願的——比如自家主子啊。

西涼茉自己當初不就是為了活下去,把自己出賣給了百裏青,所以她對失貞女子倒是沒有太多偏見,只是她亦能理解白珍的想法,所以她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太尷尬的。

西涼茉淡淡地一笑:“你這丫頭倒是腦子裏想的事兒多,但是,你應該明白第一、寧王生在皇室,他再有三分意氣,卻也是個聰明人呢,否則焉能成為僅存活到成年的皇子之一,但有他需要完成的責任,且如今兩國朝野都知道貞元公主要嫁給寧王,若是忽然寧王悔婚,沒有合理的理由,咱們就會被西狄拿了話柄,等到百裏赫雲徹底安定了內政,還有什麽是比‘悔婚’這個更好的攻打我國的借口呢,難道咱們要把貞元公主不貞之事傳揚出去麽,就算對方面上理虧,但是丟了這樣大的臉,內心裏還不知道怎麽憋氣呢,這梁子豈非更是結死了!”

白珍若有所思地道:“原來這其中還有這麽多的門門道道呢,只是……第二又是什麽?”

西涼茉起了身子,將茶杯擱在了一邊的茶幾上:“第二就是若貞元公主是真的處子之身,或者她用了當初和我瞞過司流風的方法一樣瞞過了寧王呢,我豈非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做實我嫉恨她美色,看她不順眼,為難她的名聲,寧王原本就對貞元公主頗有些顧憐之意,再讓她做出這番挑撥離間的樣子來,寧王怎麽想,枕頭風的力量可是不小。”

白珍一聽,暗自道,確實如此,上次郡主整治貞元公主的事情,雖然沒有什麽人看到,看到那幾個也不敢隨意多嘴,但是這個世上沒有不漏風的墻壁,或者是貞元公主自己本身總會想方設法地把這個事情給透露出去,既然已經有了這樣的先例在,那麽,此後若是再有郡主散播謠言的消息傳出來,就會讓人很容易相信。

“寧王為人不錯,對天朝忠心而且清明敏銳,對咱們也還有大用處,我還是不希望和他鬧翻,雖不是怕什麽,但是我並不希望千歲爺忙到連一個能為他分擔一些的人都沒有。”西涼茉輕嘆了一聲。

白珍聞言,立刻點頭稱是:“沒錯,爺已經夠辛苦的了,再這樣下去,都沒有時間和郡主生孩子了。”

西涼茉:“……。”

這個丫頭考慮得未免太遠了點。

不過,孩子……。

西涼茉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有點出神,唔,如果有一個和那只大狐貍精很相似的小小狐貍崽子,聽起來倒也不錯的樣子。

看著西涼茉的動作,白珍笑嘻嘻地湊上去:“老醫正說郡主二十的時候就能懷上爺的孩子的,您的雙十生辰也快要到了吧?”

西涼茉臉上微微一紅,有點不自在地戳戳白珍的額頭:“你這個傻丫頭,是不是最近思春期到了,卻總拿我說事兒,叫白起好好的收拾你才是!”

白珍被戳了額頭,一臉委屈地撫著額頭:“您才拿我說事兒呢,奴婢和白起那個討厭的家夥才沒有任何關系呢!”

西涼茉輕嗤:“是麽,這句話說出去,怕不是還有人要傷心了。”

白珍到底是未經人事的丫頭,頓時一跺腳,羞窘地道:“好了,郡主,奴婢要去讓人收拾屋子了,還是讓白蕊來伺候您吧!”

說著,轉身就慌慌張張地走了。

西涼茉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笑著搖搖頭,暗自呢喃,看樣子,自己身邊的丫頭們都自產自銷了。

只是這個時候,不論是誰,都不曾想到這人間事,從來都是人算不如天算的。

——老子是分界線的分界線君——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愁苦。

不管敵我雙方上峰者是否面和心不和,口蜜腹劍,步步為營,鬥智鬥勇,在對方陣營裏自己安插的棋子若是暴露了,總不會有什麽太好的下場。

春雪初融夜,寒鋒未退時,正是磨刀霍霍,月黑風高,最妙殺人夜!

“哐當!”

伴隨著第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響起的是無數的人淒厲尖叫聲。

“啊——救命!”

“放手,你們幹什麽!”

“不要”!

此起彼伏的慘叫與怒喝響徹了整個虞侯府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虞侯衛富東,結黨營私,勾結敵國尖細,密謀殺害太平大長公主……理當抄家滅族,十六以上男子皆處斬刑,十六以下男子並女皆充入官籍坊為奴,流放三千裏!”

尖銳冰冷的太監宣令聲響徹了整個冰冷華美的院子之間,讓整個虞侯侯府的人渾身發抖,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甚至不知道虞侯竟然犯下了這樣可怕的罪名。

司禮監和錦衣衛的廠衛們早已經團團地圍住了虞侯府邸前後,手中斬落無數人頭顱的刀光森然。

所有人都被趕了出來,齊齊地在院子裏頭都跪了一地,大冷天地寒風蕭蕭,直令他們瑟瑟發抖。

不一會,又聽見回廊裏頭又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錦衣衛的幾名廠衛就揪住了一個人的衣領,把他從房間裏拖一只不斷掙紮的肥狗兒似的了出來。

那肥胖的身子不是這侯府的主人虞侯又是誰?

“放手,本侯爺什麽都沒有做,這一切都是有人在誣陷我,都是在誣陷我!”虞侯肥胖的面容上紅腫一片,估摸著不知道是不是試圖逃跑的時候被哪個廠衛給揍的,又或者是逃跑時候從窗口掉下來,摔破了。

但是他依舊不依不饒地死命地大喊冤枉,喊得坐在花廳上首的司禮監監刑的穆公公都心煩了。

穆公公一向是負責處理這些事情,平日裏看這樣的場面實在算不得少,對於虞侯這樣的人,他一向都信奉一件事——說得好,不如做得好!

“虞侯的舌頭真真是了得,這麽厲害,不如切下來給做一壺酒可好?”

穆公公冷笑幾聲,隨後他身邊的幾個面無表的錦衣衛廠衛,立刻就按住了虞侯,同時拔出了手中的小刀。

虞侯恐懼地搖頭,死命的掙紮,他不相信自己身為靖國公的女婿,有一個那樣得九千歲寵愛的大姨子,還能讓他真的就這麽死了。

他立刻轉頭看向一邊站著的同樣面無表,看似低眉順目的西涼霜大喊:“夫人,去跟他們說你是誰,你是千歲王妃的妹妹,咱們是千歲爺的親戚啊,你還不快點去向千歲王妃求求情,查清楚到底是誰在誣陷為夫!”

西涼霜站在跪了一片的虞侯家之中本就異常紮眼,何況她還一臉冷淡,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在乎的過於平靜的模樣,一下子就引起了所有虞侯府上眾人的註意。

他們都充滿了希望一個個地爬過來求西涼霜去向西涼茉求情,請他們查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求她請求九千歲放過他們。

西涼霜靜靜地看著他們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直到看夠了,方才看向拿做在上首的穆公公:“公公,辛苦了。”

穆公公看著西涼霜,微笑道:“奴才哪裏敢在貴人面前自稱辛苦,只是勞煩貴人這些天還和這些叛黨逆賊呆在一起。”

西涼霜輕嗤了一聲:“那有什麽關系,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麽能看到他們的這些有趣的表現呢。”

穆公公和西涼霜的對話頓時令場上鴉雀無聲,很明顯的,這兩個人之間有一些是他們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他們的當家主母似乎和這位位高權重的穆公公極為熟悉。

有些被恐懼沖昏了頭的,竟也不辨事情的具體情形如何,只覺得心中大喜,覺得有救了,便立刻沖了上去,就想抱住西涼霜的腿求情,但是卻忽然被錦衣衛的人一把揪住了領子扔開來,直跌得頭暈腦脹,甚至當場就摔斷了肋骨,慘叫不已。

而有些機靈點的早已經從兩人的對話裏嗅聞出不同尋常的味道,警惕又狐疑地來回看著穆公公和西涼霜。

虞侯到底忍耐不住,他滿懷希望地看著西涼霜:“夫人,您認識這位公公是不是,快請他幫幫忙!”

西涼霜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還沒有說話,而穆公公卻仿佛極為好心地回答了他的話,輕笑著道:“虞侯除了嘴利,眼也是個尖的,咱家是認識慧賢郡主。”

慧賢郡主?

虞侯家中眾人都一臉茫然,西涼霜什麽時候被冊封為郡主的?

這樣大的消息,他們怎麽不知道?

“郡主?”虞侯狐疑地問,臉上的肥肉因為疑惑而抖了抖。

穆公公點頭輕嗤了一聲,隨後一擡手,袖子裏又滑出了一份明黃的聖旨,開始宣讀——“靖國公府邸,西涼氏三女西涼霜,姝秀敏辯,恪嫻內則。,敬慎素著,品行純淑,今日著冊為慧賢郡主,賜郡主府邸一座,良田千畝,黃金百兩,紋銀千兩,欽哉!”隨後,不等虞侯眾人反應過來,又見他取了一份東西擱在了虞侯面前,似笑非笑地用尖利的聲音道:“好了,虞侯,您請在這上面簽字用印吧。”

虞侯一驚,奇怪地低頭看去,卻見那上面三個大大的字——合離書!

他仿佛瞬間如遭雷擊,不敢置信地看向西涼霜。

虞侯到底不是個蠢物,否則當初也不敢跟著韓尚書、韓貴妃一起幹這種叛國的事情,而且還幹了好一段時間沒有被發現。

如今這樣自己全家抄斬流放充入奴籍,而自己的夫人卻不但一點不驚惶,而且還與先冊封了郡主,又有抄家的司禮監、錦衣衛的惡鬼閹人逼迫著他來簽下這分明早就準備好的休書,意味著什麽,早已經不言而喻。

“西涼霜——西涼霜——你——你這個賤人——你竟然敢用這樣卑鄙的手段害我一家!”虞侯憤怒地瞪著西涼霜,渾身都因為怒火而顫抖起來,臉上的肥肉更是一顫一顫的。

西涼霜輕蔑地看著他:“是的,那是你的一家,並不是我的一家,當初你聽信讒言,逼迫我喝下墮胎藥,禽獸害死我的孩子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你們都會有這一天的不是麽!”

她眼睛裏都是怨毒和痛快:“那是你們家的骨血,那就由你們一家人去陪葬吧!”

“你……你……你瘋了麽,這般殘忍!”虞侯最寵愛的二夫人忍不住沖著西涼霜尖叫起來!

西涼霜輕嗤了一聲,看向那些跪了一地的鶯鶯燕燕,淡淡地道:“那就要去問你家侯爺了,他當初怎麽會勾結西狄人做下這些事情,問問本郡主可有一個字是冤枉了他的。”

其他的那些鶯鶯燕燕們全都臉色慘白,誰不知道這個大夫人剛進門的時候還算得寵了一段時日,結果性子刻薄又善妒,到底失了侯爺的歡心,又被底下人算計,淪落得面上風光,底下淒涼,連孩子都沒有了,倒是最近這一段時間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卻又重新入了侯爺的眼,放低了她國公府小姐、千歲王妃的身份。

原來,一切都是她的計!

“種因得果,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你咎由自取,當初我既不願嫁你,你既沾了我的身子,卻又這般薄情寡義。”

西涼霜冷笑一聲,隨後雙手下移,撫住自己的小腹,咬牙切齒地道:“若是只對我薄情寡義也就罷了,我卻是發過誓絕對不讓我的孩子再和我一樣做個庶出子,受盡白眼,但如今卻不想,我連生下他的機會都沒有,一切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說話之間,西涼霜削瘦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森寒怨毒之色來,連聲音都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她忽然一伸手,從身邊的錦衣衛手裏猛然抽出長刀來,雙手緊緊地握著朝著虞候的胸口狠狠地刺了進去。

“嗤!”

長刀入肉的聲音和西涼霜那樣決絕又出人意表的狠辣決絕瞬間讓所有的人都震驚了,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情景。

連著虞候爺不敢相信,那個素來尖刻卻總是曲意承歡的女子盡然敢拿長刀直刺他的胸部,不相信一個女子失去孩子的痛苦竟然能讓她化身屠夫,直到西涼霜驀然地再將長刀抽了出來,溫熱的鮮血飛濺上跪在虞候身邊的二夫人滿臉。

二夫人瞬間瞪大了眼,從喉嚨裏發出了接近歇斯底裏的驚恐尖叫聲。

“啊——!”

西涼霜自己的臉色也極為慘白,這是她第一次殺人,所以連身子都是顫抖的,方才不過是憑借著一時間的意氣,如今見著虞候滿身鮮血,面如惡鬼地捂住胸部,她亦忍不住倒退了好幾步,直到撞到了兩個錦衣衛,被人扶住,方才勉強算是站住了腳。

她看著虞候捂住了胸口噗通一聲倒地,再也沒了氣息,她瞬間紅了眼,仰天淒然地大笑了起來:“孩子,娘為你報仇了!”

眾人看著西涼霜只覺得胸口涼颼颼的,隨後,西涼霜手一松,“咣當”一聲,手中長刀落地,她踉踉蹌蹌地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錦衣衛,一路向門外跑去。

“公公,您看,這慧賢郡主私下處決了人犯……?”一名的錦衣衛千戶低聲問穆公公,穆公公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上的扳指,仿佛才從震驚中回神,他搖了搖頭,擺了擺手:“得了,不必了,這慧賢郡主原本就是得了千歲王妃特許之人,何況這人犯在誰手上死不也都是個死,不過是……。”

他頓了頓,有些感慨地道:“這弱女子狠辣起來,就是男子也要甘拜下風。”

眾人皆默默無語。

穆公公擺擺手,他看了看天,神情也變得冷酷起來,聲音尖利地道:“行了,且不說這些廢話了,如今時辰要緊,看著天色也不早了,把所有人帶回大牢,清點抄查完畢之後,稟報千歲爺,擇日行刑,若有反抗者,老規矩,不問何人,就地格殺勿論!”

話音一落,整個園子裏此起彼伏的哭聲瞬間響徹了整片暗夜的天空。

西涼霜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沒有人攔她,廠衛們都知道她是誰,知道她和千歲王妃的關系。

所以,西涼霜便一路走到了虞候侯府之外,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了,虞候府身處玄武大街之上,也是個門貴雲集之處,尋常就是打更的更夫從這裏走過都會被附近權貴圈養的惡犬們吠上一回,但是今日虞候府邸之中如此這般喧嘩,卻沒有一個人探頭看一眼,連狗都安安靜靜地,仿佛長街瞬間就變成死城。

聽著那院子裏傳來一陣陣的淒慘的呼號,西涼霜扶住門楣忍不住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嘔吐了起來:“嘔!”

她到底不過是個不曾見慣殺戮的弱女子,初次殺人,依舊是受不住那樣劇烈的沖擊。

就在她吐得一塌糊塗,只覺得胃部一陣痙攣難受之後,淚珠子就再也忍不住一串串地落下,仿佛徹底地放松,又似痛似悔,似解脫,種種難言滋味讓西涼霜抱著柱子哭得鼻涕眼淚齊流,哪裏還有當初那上京才女的清高矜貴的風範。

直到一方雪白的帕子遞了過來。

“哭夠了,便重新站起來,今日你已經不再是國公府庶女,也不是擁有十八房小妾的虞候小妻,你已經是忠孝報國的慧賢郡主了,不是麽?”

女子低柔而涼薄的聲音在西涼霜的頭頂響起,她的聲音有一種金玉質地的奇異冰冷之感,掠過耳膜之上,讓西涼霜只感覺仿佛有什麽極為冰冷的東西觸碰到自己的心底最軟最痛的那一塊,她瞬間一個激靈,擡頭看向來人。

那人一身靛藍胸口繡飛羽鬼頭的男裝錦袍,袍底繡著同色海水暗金流火龍紋,身後是一頂八人擡的步輦,由戴著慘白沒有五官的鬼面人扛著,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立在她的身後。

西涼霜楞楞地看著那那人美麗而涼薄面容,那是上位者的冰冷與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面,冰冷的夜風吹拂起她束縛在頭頂的烏黑秀發,那人一身男裝,平肩窄腰,身上有一種夜晚的氣息,超越了性別,就像夜晚強大的、美麗的……鬼神。

她有點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人。

西涼茉低頭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怎麽了,不認得我了麽?”

她伸手用手上的白絹為西涼霜擦去唇角的汙漬,淡淡地道:“這般狼狽的模樣,永遠不要再讓第二個人看見了,你已經是郡主了。”

西涼霜莫名其妙臉上一紅,低頭別開臉,窘迫地踉蹌著退開兩步,順手扯下西涼茉手上的帕子,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背過身去冷道:“不用你假惺惺的溫柔,咱們不過是銀貨兩清罷了,當初如果不是你把我綁上花轎,我又何來今日之禍!”

西涼茉看著她的背影,也不以為忤,正要說什麽,而此時身後有錦衣衛的廠衛過來為她奉上披風,同時恭敬地道:“督衛大人,千歲爺有請。”

應著官面上的規矩,西涼茉在穿男裝的時候,便是飛羽督衛,而不是千歲王妃,所以眾人在這個時候都只會稱呼她為督衛大人。

西涼茉讓人給自己披上了披風,微微頷首,隨後轉身上輦,只淡淡地留下一句話道:“回國公府邸呆一段時日吧,如今那裏對你到底還能算是個不錯的落腳處。”

隨後她便坐上步輦,擡了手,鬼面衛士立刻擡起轎子踏夜風而去。

西涼霜轉身的時候,只能見到遠去的身影。

她有些若有所失地看著那空曠的長街,慢慢地拿起手裏的帕子看了看,又伸到自己的鼻間聞了聞,不知道為什麽,那上面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氣竟然讓她陡然覺得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連著院子裏那些滲人的慘叫聲和濃郁的血腥味似乎都讓她覺得沒有那麽心驚肉跳了。

西涼霜看了看手上的帕子,想要往地上扔,但是到底還是沒有扔出去,她輕嘆了一聲,盯著帕子許久,她最終還是將帕子仔細地疊好,然後小心地放入貼身的內襟裏。

捂住放著帕子的那一處,西涼霜覺得心頭仿佛都安定了一些,卻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這個時候進府,還是直接這麽走到國公府去,這樣黑暗的天色……

而此時,兩個錦衣衛忽然過來,恭敬地對著西涼霜一拱手:“郡主,督衛大人讓我們護送您回國公府邸,等到後日虞候府邸裏面查抄幹凈之後,會有人將您院子裏的東西都送到您那裏去的,若是有什麽少了缺了的,您自管知會咱們一聲,在查抄府庫裏取就是了!”

西涼霜一楞,隨後心不在焉地低頭‘嗯’了一聲,心中頗有些百味雜陳。

本來,自己最應該怨恨的不是那人麽,但是……

她閉了閉眼,腦海裏忽然閃過方才那人長身玉立為她擦去唇角汙漬的樣子,她不由悵然地深深地嘆息了一聲。

——老子是邪惡的好想好想吃掉九爺九爺的騷動分界線——

長風春暖自天上而來,吹進人間萬戶家。

三月第一場春雨過後,天氣依舊仍是寒冷的,而這春寒料峭的上京街頭之中,掛滿了枝頭的嫣紅布條為整個上京增添了一抹暖意。

這是轟動整個上京的婚禮——西狄貞元公主與寧王的姻親締結。

雖然從去年西狄送來請和書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舉辦的婚禮,但是卻因為貞元公主身子不好等種種原因一拖再拖,如今終於在這個春寒料峭的時候舉辦了。

而且更因為兩國的決策者皆到場觀禮,而且同為主婚者而異常的讓周邊國家都異常的關註,誰都知道這是兩個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締結盟約的標志,於是都續送送來了許多奢華名貴的禮物。

場面之盛大幾乎比得上冊封皇後的迎親之禮,吹拉彈唱的鼓樂之聲,再並上十裏紅妝,讓京城的百姓們都踴躍地想要看熱鬧,在路兩邊站得滿滿的,爭相目睹俊秀英挺的寧王迎娶西狄第一美人。

不知這一夜,多少心系寧王的閨閣少女們都心碎了。

鼓樂聲依舊喧天,寧王府之中人聲鼎沸。

婚禮進行的非常順利,西狄皇帝百裏赫雲、天朝的無冕之皇——九千歲都親臨了寧王府,而千歲王妃、飛羽督衛則做了個證婚人,這樣的組合,足可見兩國對這一場奢華婚禮的重視。

隨著一聲新娘新郎送入洞房,所有的儀式終於結束了。

“王妃,您且小心些,這邊地滑,一會子您摔了,奴婢們可吃罪不起呢。”那喜娘們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傳說中荏弱不堪的美艷西狄公主給攙扶進了房內。

貞元公主坐下之後,她伸出手擺了擺:“好了,你們都在門外候著吧,本宮……本王妃不喜歡有外人在自己面前這麽呆著。”

那侍女們互看了一眼,又齊齊看向兩個主事的姑姑。

那姑姑點點頭,表示同意。

她們才齊齊地退下。

打發走了喜娘們,祭香上前去把門窗都關了起來,隨後走到太平大長公主面前,恭謹地行了禮:“郡主,她們都走了,房內已經沒了人。”

貞元公主隨手揭下了自己的紅色蓋頭,看向另外一邊站著的祭月,淡淡地道:“王爺呢?”

祭月輕聲道:“王爺在前面招呼貴宦百官。”

貞元公主點點頭:“嗯,都還是自己的人在這裏才自在些!”

雖然是她的婚禮,但她卻沒有多少歡喜,只是平靜地接受,這是一場華美的交易,其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隨後她輕嘆了一聲,起身走到窗邊坐下,推開窗看向窗外,春日裏難得一見的明月如玉盤一般地掛在天邊,月光灑落在寧王府,遠遠還能看見不遠處那宴會上的喧鬧,可謂人聲鼎沸,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但是貞元眉宇間卻莫名地多了一絲落寞與惆悵,她靜靜地坐在窗邊,忽然想,不知道那人是否也在那萬人之中,受著眾人的恭維奉承呢?

應該是的,那樣的男子,如此特別,就像鑲嵌在骷髏鬼骨、地獄之王的王冠上最華美的寶石,無人敢隨意觸碰,卻吸引著所有人的註目。

誰能得了他的青眼,誰能得了他的寸許眷顧,誰能握住他的冰冷指尖?

貞元輕嘆,自嘲地輕笑,總歸不是她。

她甚至沒有想過要拿他的那個天大的秘密去威脅他。

既然不是她能得到的東西,她便不再去想,不再去看。

否則不過徒增痛苦罷了,自幼以來的理智便是這麽告訴她的。

求不得這種事情,她早已經習慣了。

貞元伸手就要放下窗子,卻忽然覺眼角瞥見了什麽東西金光一閃,她敏感地定睛望去,卻見一抹紫色的華美袍角在自己繡樓前後花園假山處一閃。

她放下窗子的手頓住了,隨後轉臉看向天空的明月,眸光一閃。

“我要出去一會,你們守好這裏,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隨後,幾個大宮女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和阻止,就見貞元公主速度極快地將頭上鳳冠一摘,身上華麗的紅袍直接扯脫,中衣外頭套了厚厚的大氅直接從後窗躍了出去。

祭藍、祭月幾個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主子,這是——瘋了麽?!

這副模樣闖出去,不怕別人看到也就算了,竟然還顯露了連被千歲王妃折騰得時候都強忍一直不肯顯露的武功,若是被人知道了,她隱藏許久的心思豈非都曝光了惹人懷疑?

……

且說這一頭,百裏青優雅地坐在回廊之上聽著小勝子過來報告他一些事情,正打算交代他一些事情之後,就轉回宴會去,他可不放心自己的小狐貍獨自呆在會場,自從他帶著西涼茉到了會場開始,就覺得百裏赫雲的眼神老往她身上飄。

雖然西涼茉說他神經過敏,連小勝子和小連子都婉轉地說西狄的陛下除了必要的時候會看過來,尋常時候,根本就沒有多看夫人一眼,但他就是覺得不對。

“唔,這事兒若是真的,那麽本座……。”他剛要說什麽,卻忽然閉嘴,同時擡手阻止了小勝子要說的話。

小勝子本身功夫也是不輸魅部殺神之人,自然也已經聽出了有人的腳步聲,便立刻退到了百裏青的身後。

果然,片刻之後,一道穿著大氅的狐皮窈窕身影便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

小勝子看著來人的面容,不由一驚,隨後立刻上前,攔在那人的面前:“寧王妃,您這是要往哪裏去?”

貞元看著小勝子,目光又落在了百裏青的身上:“我有事要與千歲爺商量,公公請行個方便。”

小勝子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譏誚地道:“王妃,您現在應該呆在繡樓裏等候寧王的大駕,而不是在這裏,想來是您迷路了,那些下人真真兒該死,等著咱家會好好地收拾他們,只是現在咱家還是先送您回繡樓吧。”

說著比了個請的姿勢。

但是貞元公主動了也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百裏青,再次道:“千歲爺,我只是有話想和您說,並沒有其他任何意思。”

她語氣溫和而堅定。

百裏青擡起眼,魅眸幽涼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方才冷淡地道:“讓她過來吧。”

小勝子唇角微微一抽,隨後冷哼一聲,讓開了一條路,貞元公主便徑自地走到了百裏青面前,擡頭看著他:“千歲爺,我有話想和您單獨說。”

小勝子看了看百裏青的手勢,心中輕蔑地呸了聲——不要臉,上次苦頭沒吃夠呢,等著爺讓你更難堪!

隨後他便退到了遠處。

百裏青靠在長廊上,長腿優雅地在凳子上交疊,淡漠地道:“怎麽,你想要說什麽?”

貞元公主走到了他面前,隨後在長廊邊上坐了下去,靜靜地凝望著月光下的人,輕嘆了一口氣,卻沒有說話。

——老子是腳疼腳疼,希望不要是骨裂的悲催二貨的分界線——

正如百裏青的直覺一樣,自家的小狐貍果然和他最討厭的男人混一塊去了,但這一頭和貞元找上他不一樣,倒真不是百裏赫雲找上西涼茉的,而是西涼茉去尋的百裏赫雲。

“陛下。”

安靜的蓮花池子邊,女子低柔涼薄的聲音在修挺高達的男子身後響起。

百裏赫雲沒有轉身,依舊看著蓮花池,負手而立,平靜地道:“飛羽督衛大人也覺得酒宴太過喧囂,所以出來透氣麽?”

西涼茉走到他的旁邊,淡淡地道:“不,我是專程出來尋陛下的。”

百裏赫雲終於微微側過臉打量起身邊的女子,今日她沒有穿女裝,依舊是一身飛羽督衛的衣衫,只是換了比較隆重的織錦禮服,胡服箭袖,束腰長靴,頭戴烏紗輕羽冠讓她顯得異常英氣逼人,宛如貴公子一般,難辨陰陽,別有一番迷人灑脫氣度。

“我發現飛羽督衛大人,還是穿這身衣衫比女裝更合適你一些。”百裏赫雲忽然輕笑了起來,眸光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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