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天進辦公室的時候，程歡剛剛掐滅了煙頭。他的桌子上擺著案件的資料，一本摞著一本，滿滿當當占了大半張桌子。

李承天順著椅子坐下來，等了好一陣，都不見程歡說話，周圍的氣氛越來越詭異，他擡頭看一眼程歡，小心翼翼地說：“你……你找我來什麽事？要是沒別的安排，我先去工作了。”

程歡扭過頭，認真地看著他說：“你有事瞞著我。”

李承天的大腦高速運轉，快速推演出事情的走向，程歡用的是肯定的語氣，那就是已經通過某種方式得出結論？他是知道了以前的事，還是知道了自己接近他的原因，會不會有什麽地方出現紕漏？思前想後，除了李小黑就是即將被超度的宋晴。他考慮一下，謹慎地說：“瞞著你？”

程歡說：“你和姜海波一起進組的時候，是刻意隱瞞身份。從你出現開始，一直都有很多不符合邏輯的事情發生，幽冥洞中的黑袍人，還有……”

還有那些奇怪的場景和夢。

程歡考慮一下，並沒有說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李承天的身邊，靠在桌子上，微微低頭，看著他的雙眼說：“趙連昕的無畏，宋晴的堅持，我的感情。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似乎都在默默發生著改變。”

李承天看著程歡，笑了笑：“改變不好嗎？也許有勇氣改變，本身就是一種希望……”

“等等。”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轉過身，在桌子上的一堆資料裏翻起來，找出東城區楊麗的案件檔案，快速瀏覽，翻到其中一頁，說，“你看，我一直奇怪，為什麽兇手要選擇東城殺人，其實不是。在案發前的一周裏，楊麗一直都不在家，根據魏大海的口供顯示，他們夫妻兩個人就是因為這件事而產生爭執，然後他出手毆打了楊麗。楊麗驚恐之下跑出屋，這個時候，她一定見了某個人，能夠使她放下心房，訴諸委屈，有了念想，所以她才會甘心跟著這個人一直走到荒郊野外，而不覺得危險。”

李承天擡起頭來，看著程歡，說：“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兇手和被害者之間，本來就有不正當男|女的關系？”

程歡說：“那鄧穎呢？感情投射作為連環兇殺案的動機太單薄了。”

李承天考慮一下說：“鄧穎是被人拋屍，也就是說，在她死之前，肯定跟兇手在一個密閉空間中獨處過，她是自願跟著兇手的。換句話說，她們三個人一定有一個交叉點是我們遺漏掉的。”

程歡說：“交叉點，如果兇手需要表達和發洩的，真得是對於女性獨有的某種情緒，那麽，我想，這三個人很有可能只是代償性主體。”

李承天說：“代償性主體？你是說楊麗不是他的感情投設，這三起案件中，所有的被害人都是兇手的某種情感映射，到了現實生活中，這種映射會成為誘發兇手殺人的動機，這個動機的觸發點是什麽？我想，這才是案件真正的交叉點。”

程歡低下頭來，翻了翻資料，說：“你看，這裏，也就是楊麗的父母家，如果被定位地點A，現在看，是不是離第二起、第三起案件的地點就不太遠了。”

李承天低下頭來，看了一眼說：“雖然是兩個區，但前後路程開車不超過十分鐘。”

程歡認真看著地圖，拿出紙筆，在紙上畫起來。

李承天問：“這是什麽意思？”

程歡收了筆，把地圖拿給李承天，說：“你看，以這三個點，也就是三起案件的地址為三角形，兩兩相連，交匯點就是三角形的中心，定位為O點，再以O點到案發地點為半徑畫圓，這個圓形覆蓋的面積，就是犯罪地圖學上的舒適區域，也就是兇手日常活動的心理安全區域。”

李承天拿起筆，對照著地圖，認真測算比例，說：“直徑不超過兩公裏。”

程歡點點頭說：“所以，這才是案件發生的重點區域，還有，我們一定要在周五來臨之前，抓住他。”

“鈴鈴鈴……”辦公室的電話響起。

程歡接起電話，“嗯”了兩聲，放下後：“第三名死者的身份查出來了？”

李承天說：“這麽快？”

程歡冷冷道：“行業特殊。”

二環酒吧區的後街魚龍混雜，各色服務性人員蝸居在一起。程歡和李承天順著鐵隔板搭好的簡易樓梯，一直上了天臺。

天臺入口的地方已經被上了封條，趙連昕一看到他們，立即迎上來說：“頭兒，已經查清楚了，死者叫楊嬌嬌，26歲，從這個樓梯下去進北面那條小巷，和案發地點不過五分鐘的路程。”

他們順著天臺的過道往裏走，程歡看看周圍說：“還有什麽情況？”

趙連昕說：“屋子有兩間，她跟另個一個女孩合住，據她室友說，楊嬌嬌從昨天晚上出去，就沒再回來。”

程歡問：“她室友在哪？”

趙連昕說：“就在屋裏，林樂正在為她做筆錄。”

大門一打開，一股廉價的香水味撲面而來，程歡微微蹙眉。兩室一廳的簡易格局，到處堆滿了衣服和鞋子，顯得狹小又逼仄。

程歡擡頭看了一眼，就向左側貼著海報的門走去。海報藍底粉衣，楊嬌嬌正笑得燦爛。推開門，臥室一眼到底，兩個衣櫃，一張梳妝臺，一張大床，梳妝臺的旁邊，放著一個小巧的狗籠。

李承天打開梳妝臺的抽屜，抽屜裏堆著好幾盒名片，他拿出兩張，遞給程歡說：“跳跳、欣欣、樂樂，電話都是同一個，這姑娘藝名夠多的。看來，被害人的身份和前兩起案件不同，從社會關系入手，案情就太覆雜了。”

程歡放下名片，又繼續在抽屜裏翻了翻，翻出一堆會員卡一張一張仔細翻查。看到一張金色寵物店會員卡停下來，看到卡上“惠心寵物店”的字眼，又把卡背過去，凝視著地址道：“這個地方，好像是你上次給小黑洗澡的店。”

李承天拿過卡，看了眼，說：“是這家。”

程歡說：“我記得在你來之前，宋晴看到了惡靈，結果沒有抓住。”

李承天稍稍疑惑：“惠心寵物店的門口出現惡靈？”

程歡皺了眉頭說：“第二起案子被害人鄧穎，是不是養著一只貓？現在，貓不知所蹤。假設，如果這起案件中，密閉空間就是惠心寵物店？那麽，從地理位置上推測，這家店就在安全區域內，你知道，在一起案件中，不可能出現這麽多巧合。”

李承天握緊卡片，說：“城東案件的被害者呢，楊麗父母家總不會這麽湊巧也養著寵物吧？”

程歡好像想起來了什麽，掏出手機查看資料留檔。

李承天問：“你在找什麽？”

程歡說：“第一起案件不是我們偵辦，所以當時備份了原件。”他翻出楊麗家墻壁上的那張生活照，正是她抱著狗的照片，漠然道：“不是湊巧。”

李承天湊過來一看，說：“在犯罪學領域，果然沒有巧合，下一步，該查這家店了。”

“嗯。”

程歡出了屋，走向另一間臥室，剛到門口，就聽見屋裏的女孩正哭得傷心，他從旁邊的櫃子上，隨手抽了兩張紙巾，推開門，遞給女孩，拿起林樂做好的筆錄，道：“問得怎麽樣了。”

女孩原本眼上吊著淚，結果一看到程歡居然楞了神，接過紙巾，眼神一直跟著程歡，直勾勾地眨也不眨。

李承天不客氣地從程歡手裏抽過筆錄，坐下來冷冷地問：“看什麽看，問你什麽，你答什麽？”

“啊？”女孩顯然被李承天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

程歡笑了笑，溫柔地說：“你不要緊張，如實答就好。”

“哦……”

李承天拿起筆，說：“職業？”

女孩有些難為情，說：“剛剛……剛剛回答過了……”

李承天擡起頭來，看著女孩，重覆道：“我問你，職業？”

女孩結結巴巴地說：“服務員。”停頓一下，又補了一句，“暖情酒吧。”

“什麽亂七八糟的？也不註意影響。”李承天嫌棄一句，低下頭繼續問：“楊嬌嬌呢？你對她的情況知道多少？”

這一問，女孩忍不住紅了眼眶，抹了一把眼淚說：“嬌嬌平時不上班，自己聯系了幾個旅館，接生意……就是那種生意，平時在家裏也能做。她從小地方出來，爸爸生病又欠了一大筆債，不掙錢不行。警官，她……她是不是真出事了？”

李承天沒有擡頭，繼續說：“她家裏人我們會想辦法聯系。”又道，“楊嬌嬌是不是養著一條狗。”

“狗？你說小樂？狗是她前幾個月撿得，那天下著大雨，天氣太冷了，嬌嬌把它抱回來，又給洗澡，又是治病，還養在了屋裏，因為被客人嫌，少接了好多生意，我勸她她也不聽，非說她們都是沒人疼的，能做一點是一點。

”

李承天繼續問：“她一般多長時間給狗洗一回澡。”

“洗澡？”女人疑惑更甚，顯然不太懂李承天問話的目的，說：“一個月一次還是兩次，這狗抱回來的時候身上起了疹子，要不幹嘛到店裏洗，洗一次比人洗都貴。”

程歡說：“你仔細想一下，昨天她出門的時候，有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或者是和往常不一樣的地方？”

“昨天晚上我沒有上夜班，早早就睡了，迷迷糊糊地聽見她喊了一聲，說……說有點事，要出去一下，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李承天擡頭，看著女孩說：“她說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你確定你沒有聽錯？”

女孩微微思索，點點頭說：“沒有，雖然當時我困得要死，但我們這行日夜顛倒，沒那麽快睡熟。”

李承天考慮一下，合上記錄表，跟林樂說：“你繼續問。”然後看了程歡一眼，出了屋子。

程歡很有默契地跟上，出了門，問道：“你今天可跟平時不太一樣。”

李承天面無表情地說：“程隊長倒是細心，還懂得關心人了。”

程歡心神微變，不動聲色說：“不是你說的，良好的共情有助於收集案情信息？今天怎麽和吃了□□一樣。”

李承天驟然轉過身，指著程歡說：“你……”

“你”字之後，他狠狠瞪了程歡一眼，說，“以後，小男生或者小女生，你不準出現，放著我來。”

“放著……你來……你要幹嘛？”程歡忍著笑說。

李承天頓時紅了臉，說：“你有意見？”當然，潛臺詞是“你還敢有意見？”

程歡擺擺手，說：“沒，真沒，但是我個人覺得，你還是比較招年齡大的喜歡。”

“成。”李承天不說話，自己走了。

程歡快走兩步，拉住李承天說：“行了，別鬧了，說個正經的。”

李承天放緩腳步，問：“什麽？”

程歡微微蹙眉，說：“你為什麽會選那家店給小黑洗澡，以前，就沒有發現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李承天搖搖頭說：“那家店收工晚，又離得近，我是個夜貓子，李小黑還是個事B，每次把它扔下就走，晚上忙完再接，還真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程歡考慮一下，認真說：“看來你家小黑又得洗澡了。”

李承天瞅瞅程歡說：“一起唄，咱們把他送過去，然後去吃飯看電影逛街開|房，我給你一條龍服務。”

程歡把手插進口袋，明顯思維只停留在前半句的合理性上，略帶為難地說：“兩個男的去洗狗，會不會奇怪了一點。”

李承天一把攬過程歡的肩，說：“這樣……就沒什麽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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