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今天，孫老太已經快要半個月沒有聯系到女兒了。

上次她的女兒鄧穎回來的時候，還是剛剛女婿吵過架，一回到家就哭哭啼啼地鬧了好一通，走後沒幾天，老人家因為放心不下，就打過兩個電話，可是每次電話一通，鄧穎總是很不耐煩的樣子，再過幾天，所幸電話也打不通了。

老人家因為擔心，也試著聯系過女婿，可是去了幾次電話，女婿都以出差正忙為理由，說不了兩句就要掛掉。老人家告訴他，鄧穎找不到了，他就吞吞吐吐的糊弄，說有什麽的事等回來再說。

孫老太早就知道他們夫妻倆感情不好，人又在外地，更不好有其他的要求，萬一自己一不小心添了禍，又要惹得女兒不高興，人老了，總免不了要遭人煩。

這幾天，她偶然看到電視，聽了帶有尋人啟事的新聞，還看到了胎記的照片，越看越像小穎。後來專門對上時間，她又把新聞看了好幾次，怎麽看怎麽覺得就是親閨女大腿上那塊。輾轉反側好幾天，最終打了電話。可是萬萬沒想到，工作人員並沒有通知她到醫院，而是直接領到了警局。

一進警局的門，她三魂已經去了兩魂半。林樂怕她受不了這份刺激，從進門開始，一直攙著她。她開始還哭哭啼啼，抹幾把淚，等到這會真往停屍間走，卻突然冷靜了下來，一聲都不哭，一邊走一邊念叨：“不管怎麽樣，能找到我的閨女就好，找到就好了。”

程歡和李承天在前面帶路，一路上，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下了電梯，越過長長的樓道，吳爺已經早早等在了門口，看到來人，摸索出鑰匙弓著身子繼續往裏間走去。

大門一開，滲人的冷氣直往人鼻子裏撲。吳爺走到櫃前，念道：“11220號，家屬認屍。”

老人在林樂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到櫃前，只看了一眼，就開始啜泣，下一刻，啜泣的聲音越來越大，抽抽地腦仁、牙齒，一起打著顫，跟著疼。她又喘了兩口大氣，直接暈了過去。

程歡沖李承天使了個眼色，李承天把手搭在老人的肩膀，頓時綠光順著手臂游走於兩人的全身，老人大口喘著氣，順了心，這才慢慢睜開眼睛。

程歡把老人從地上扶起來，安慰道：“大娘，這裏所有的人都是來幫你找女兒的，人死不能覆生，你節哀順變。可是，有件事遠比確認死者身份更加重要，我們和你都不能讓你閨女死得不明不白，也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程歡說得很慢，一字一句條理清晰。

老人抹著眼淚點點頭，說：“抓兇手，要抓兇手，你們快抓住他。”

程歡握了握老太太的手，說：“林樂，先帶大娘去休息室休息，叫上醫務科，穩定了狀態，再詢問筆錄。”

“是。”

程歡走進休息室的時候，李承天和林樂正陪著孫老太。

這老太太看上去臉色好了很多，他走過去，問：“情況怎麽樣？”

李承天說：“精神不太好，但狀態還算穩定。”

程歡拿出記錄本，說：“大娘，我現在需要問一些關於鄧穎的事，可以嗎？”

孫老太一聽，鞠著身子又紅了眼睛，連連表示：“好，好，我配合調查。”

程歡疑惑地看了李承天一眼，看樣子，就剛剛這一陣，他這鋪墊工作確實到位。李承天沖他挑一下眉毛，把所有的讚賞都收在眼裏。

程歡收了目光，道：“大娘，那從現在開始，我問什麽，您答什麽，盡量詳細就行，想不起來的也不要勉強，記得多少說多少。”

“哎，好。”

程歡說：“你最後一次見到鄧穎是什麽時候？”

孫老太說：“半個多月前，小穎回家了。”

李承天重覆道：“半個多月前？具體的時間呢，大概是幾點鐘？”

孫老太停頓一下，仔細回憶道：“我記得是下午四點多，我剛買了菜。她那天回來，特別不高興，總共就沒說兩句話，一直哭，說和老公又吵架，鬧不愉快。吵完之後，張偉直接坐飛機走了，這次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家。”

程歡問：“他們夫妻倆經常吵架嗎？”

孫老太點點頭，抹了一把眼淚說：“是，我那閨女脾氣倔，女婿自從調了崗，平時工作忙，所以老出差，小兩口結婚沒兩年，正是黏人的時候，老這麽異地時間久了誰心裏都膈應，可是，數著日子難得見一回面，一見面就吵架，這夫妻啊，越吵感情越不好，近兩三個月，她一回家就哭，可我能有什麽辦法？現在的孩子根本不聽勸。”

李承天問：“那你女婿呢？叫什麽名字，什麽時間回來？”

孫老太搖搖頭說：“叫張偉，前兩天我倒是聯系了一下，他總是應付我，說再嚴重的事也等項目完了回來說，後來又接過兩回電話，應幾句就直接掛了，一直到今天我來警局都聯系不上他。”

程歡考慮一下，問：“鄧穎平時有沒有相處特別要好的朋友，還有她平時一個人在家，常去什麽地方？”

孫老太搖搖頭說：“自從結婚以後，她就沒再上班了，朋友換了幾茬，最新的這些，光聽她叨叨過兩回，我都沒見過。”

程歡又問：“您那有鄧穎家的鑰匙嗎？我們得去她家裏看一下。”

孫老太趕緊說：“有，我有。”

程歡冷著一張臉對林樂說：“聯系張偉，讓他趕緊滾回來，媳婦都出事了，掙再多的錢給誰花？”

警車帶著孫老太，浩浩蕩蕩進了慧欣苑。小區屬於中高檔，房屋建設、公共設施都是歐版風格，很有格調。

孫老太帶著他們上了樓，門一打開，林樂就安排老太太往邊上站。

程歡和李承天帶上手套，走進屋中，一邊走一邊小心查看。三室兩廳的開闊格局，配套家居電器都屬上乘。

李承天到處轉了一圈，問道：“結婚的時候，他們的房子是誰買的？”

孫老太說：“女婿家裏給買的，當時連上裝修花了不少錢，幾百萬呢，我說太貴了，女兒嫌我不懂事，親家也說他們就這一個兒子，得讓孩子們住得舒服。”

李承天又問：“工作呢？你女兒什麽工作？”

孫老太說：“沒有工作，小穎一結婚，親家公就著急抱孫子，讓她辭職在家備孕，結果三年都沒個動靜，我一問，孩子就跟我急，後面就不好再問了。”

程歡走進客廳，擡眼就看到整面照片墻上，一個靚麗的長發女孩正笑得燦爛，旁邊是一些畢業照和旅行照，從衣著上判斷，春夏秋冬都有。

他皺了皺眉，疑惑道：“怎麽不見結婚照？”

孫老太猶豫一下，說：“有一張大的在屋裏，其餘的可能是讓小穎給收起來了。”

李承天走近照片墻，拿起角落墻上的一個單人相框若有所思。

程歡走過去問：“怎麽了？”

李承天說：“這不是原來的那張，你看這裏，邊緣處灰塵積累的痕跡多出了一個邊。”

程歡接過李承天手裏的相框，相框裏鄧穎站在燈光滿布的鬧市街頭，興奮地舉著剪刀手擺動作。他把相框翻過去，又摸了摸墻上的痕跡：“這地方，有點像二環的酒吧街。”

李承天拿過相框，給了孫老太，說；“您能看出來這張照片是什麽時候拍得嗎？”

孫老太拿過相框，仔細看了一眼說：“應該就是最近，小穎平時愛打扮，一個發型和一身衣服都不會保持太久，你看她這套裙子，我好像之前見過。”

程歡擡頭看了看臥室，走了進去。他走到雙人床邊，伸手在床頭櫃上摸了一下，李承天走過來問：“發現了什麽？”

程歡說：“灰這麽厚，至少有四五天沒有人回來了。”

他們穿過臥室，走到陽臺，陽臺的綠植已經開始發黃，帶著枯葉散了一地。李承天瞧著滿地的落葉，念叨：“可憐這些花了。”

程歡走到一個粉色小盆前，蹲下來看了看，問：“這是什麽東西？”

李承天瞧了一眼說：“是貓砂。”

程歡站起來，看了看屋裏問：“那貓呢？”

李承天一起跟著四處轉轉，學了兩聲貓叫，然後搖了搖頭。

程歡擡眼，看了下窗戶，又走進臥室，他打開衣櫃，掃了一眼說：“男款的衣服沒剩幾件。女款倒是不少，這麽看來，他們夫妻可不止感情不好這麽簡單。”

他轉身，問李承天：“就目前的環境，有沒有辦法模擬出她的人格特征。”

李承天沿著臥室的墻壁，細細走了一圈，說：“所謂人格特征，其實就是生活習慣的具象表現，再通過行為特征引起思考並做出推論。你看，客廳墻壁掛了那麽多照片，可是有別人的只占了很少一部分，大多是鄧穎自己的單人照，而且，朋友的面孔也少有重覆。不過……最矛盾的地方，在於有照片的展示區域是在家庭這種共有的私密環境，一般而言，所有的記錄都應該分享到家裏這個私人空間，可是，鄧穎從頭到尾想要展示的只有她自己。”李承天搖了搖頭，說，“自私，細膩，樂意擺弄生活，卻也十分……孤獨。”

程歡拿起床頭櫃上放著的半瓶酒說：“婚姻裏失了愛情的女人，難免比較鋒利和失落。”他看了看成色，又打開聞了一下 說 ，“威士忌兌了紅茶，澀中帶甜，是不是代表生活有了轉機？”

“轉機？”李承天疑惑地看了程歡一眼。

程歡說：“看來我們需要找到那張被換掉的照片上的人是誰了？”

李承天問：“你是指……”

程歡點點頭，重新拿起從墻上摘下來的相框說：“怎麽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身邊丟下的人，心裏重新出現的人，總還是盼望能有一些聯系。二環的酒吧區，應該能給我們一些線索。”

李承天微微蹙眉。

鈴聲響起，程歡從兜裏掏出電話，看了一眼，接起來說：“餵……嗯。”良久，才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掛了電話對李承天說：“第二件案子找到了。”他停頓一下，認真考慮後才繼續說：“不，準確的講，是第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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