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連昕看著角落裏瑟瑟發抖的楊青，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打從審訊室回來，楊青就一言不發縮在角落裏。趙連昕本來攢了一肚子火，正準備為了他又擅自出門這事，好好教訓一頓，結果臭小子一進門就這副樣子，看上去好像受了多大委屈，搞得趙連昕只能在一邊坐著攛幹火。

趙連昕說：“你別這樣行嗎？你的記憶又沒回來，就算見到以前認識的人，也不可能想起來？你以為這是小說還是電視劇？我都沒有跟你計較你隨便出去嚇人……”趙連昕的語氣雖然聽上去是滿滿的嫌棄，可內裏卻是心疼得要緊。

楊青擡頭，一張藍色小臉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又蒙上了一層淺淺的灰色，說：“我覺得心裏很難過，難過到喘不上氣。”

趙連昕皺了皺眉頭，一把拉過楊青，拽開他的領子，他胸前的胎記正泛著紅色，像是被血脹滿了一般。

趙連昕說：“為什麽會這樣？屍體明明已經被火化了，靈魂怎麽還會感受到其他生命的力量，除非……”

一道白光閃過，程歡出現在客廳，說：“除非現在有人在祭拜你，這個人還不是你的親人血脈。”

楊青擡頭，雙眼也慢慢蒙上了血色。

程歡從懷裏抽出一張黃色符紙，符紙極速飛出，貼在楊青的頭頂。楊青的瞳仁漸漸消失，完全被血目而替代，等周身紅光散去，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程隊？”趙連昕神色慌張地看著程歡。

程歡說：“墓地魂靈聚集，鬼差煞氣太重，去了只會招惹麻煩，你好好在家裏呆著，我跟著他就行。”

趙連昕滿臉感激之情，再一道白光，程歡一起消失。

陽間無路，即使在白天，魂靈也只能走鬼道。

程歡向山頂望去，盤山小路旁，一個又一個墓碑泛著幽藍色的光。遠處是少年瘦弱的身影，一直沿著臺階往上飛。

他路過的地上，周遭藍光的顏色越發燦爛，仿佛一團有一團的火焰，在空中熊熊燃燒，才燒了兩下，就紛紛向後退去。

程歡走著走著，一陣風吹過臉龐，他停下腳步……

李承天回到警局，裏裏外外都翻看一遍，也沒找到程歡的身影。

他拽了辦公室的一個小夥子，問：“程隊呢？”

小夥子剛剛調來沒多久，看到老流氓兇神惡煞的樣子，臉色頓時比便溺還難看，吞吞吐吐地說：“沒……沒見啊！”

“剛剛沒回來？”

小夥子說：“沒有啊！”

李承天松開手，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了什麽，回來繼續抓著小夥子。這人剛剛才松了半口氣，瞬間比剛才還緊張。

李承天問：“趙連昕呢？見了沒……”

“他……他……”

李承天一著急，手裏更加沒輕沒重，說：“問你，趙連昕呢？”

小夥子使了半天勁，才說出來一句話：“他……他說家裏有事，要請半天假。”

李承天嫌棄地瞪一眼小夥子，說：“我有那麽可怕嗎？你瞎緊張什麽？”

“不……不……”

李承天擺擺手說：“行行行！”松開手，邊走邊嘟囔，“比姜海波還窩囊。”

趙連昕聽到客廳的響動，挽著袖子從廚房裏出來，說：“這麽快就回來了？人找到了嗎？”

話剛說完，就看到李承天沖過來，拽著他的領子說：“程歡呢？”

“啊？”趙連昕沒有回過神，吃驚地看著李承天。

李承天一字一頓重覆道：“我問你程歡呢？”

趙連昕說：“他跟楊青走了，具體去哪我也不知道。”

“他跟楊青走？”

趙連昕說：“楊青察覺到有人在祭拜他，程隊說也許會有線索，就一起去看看了。”

李承天微微蹙眉，說：“祭拜？墓地？楊青一個怨念纏身的惡靈，程歡跟他去什麽墓地？”

趙連昕看一眼李承天，小心翼翼地說：“李副，程隊心裏應該有譜，你不用這麽擔心。”老實講，護犢子護到這個份上，趙連昕心裏不知道有多嫌棄？況且還是堂堂的度靈人程歡，可是，一想到李承天身份，他也不敢太放肆。

不對，總覺得哪裏不對？李承天默默沈思不說話。他忽然高高躍起，周身泛著綠色的光芒，說，“我去看看。”話音未落，人已經消失不見。

遠處一陣疾風吹過，落葉與樹枝卷成一團，向程歡飛來，程歡舉起手臂抵擋，風迫著他足足向後退了一米，他放下胳膊，擡起頭的時候，藍光已經和墳墓融為一體，幻化城火焰熊熊燃燒起來。

火焰退去時分，一座又一座的白骨從墳墓中站了起來。程歡皺了皺眉，眼下已經不是操控惡靈這麽簡單了，有人將惡靈幻化入屍骨，由陽轉陰，再由陰轉陽逆天而行。他謹慎地看了看四周，猛然想起上次在幽冥洞中見過的黑影，是他嗎？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稍一恍惚，白骨已經向程歡紛紛飛來。程歡胳膊一揮，骨架“咯噔”一聲散了一地。他轉身一腳，又一具白骨堆在地上。下一刻，白骨再次飛起，幻化成人形紛紛向程歡沖過來。

程歡看著面前重新凝聚在一起的白骨，重重地喘著粗氣。萬靈歸一，到底是誰在背後操控著這一切。耳旁一道極光閃過，他轉過身去，臉上微微一痛，扭過頭伸出手指在臉上一摸，已經沾了些許血跡。

“額……”周遭一陣慘叫襲來，傷了他的那具白骨還來不及得意，已經原地燃燒起來，化作灰燼。

程歡腳下一蹬，飛到空中，他冷漠地看著面前一具又一具的白骨，伸出右手在掌心輕輕滑過，血順著他的手掌流出，他的眼神變得越發漠然，腳下微微停滯，向白骨極速沖去。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接連傳來，片刻之後，白骨已經全部化為了灰燼。程歡落在地上，汗水順著額角在臉龐滑過，他深深嘆了口氣。感到身後之人的氣息，才緩緩道：“你來晚了。”

李承天跑過來，拽著程歡的肩膀，緊張地上下打量說：“有沒有受傷？”

程歡面無表情地說：“都解決了。”

血順著他的掌心滴在地上，李承天臉上驟然變了神色說：“你以為自己是水龍頭嗎？”

程歡推開李承天的手，冷冷地說：“我沒事。”他握緊拳頭，慘白著臉沿著小路繼續走。

李承天跑上去，抓起程歡的手，程歡本來想掙脫，可這人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氣，根本由不得他。

“別動，讓我看看。”李承天聲音柔軟，甚至帶著三分乞求。程歡一聽，不自覺地洩了力氣，由著李承天。

程歡慢慢把手張開，說：“真的沒事。”

李承天一臉認真：“你當那些幾十年的老骨頭是門口菜市場王大叔家的排骨嗎？魂靈雖走，能遺留在骨頭裏的都是仇恨、怨懟、嫉妒這些惡心東西，只有在土裏上百年，才能跟著屍首一起化去。沾上這些，我怕你到不了今晚，這支胳膊就廢了。”

程歡說：“哪有這麽嚴重。對了，為什麽我的血可以化掉這些白骨？”

李承天擡頭看了一眼程歡，沒有回答。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掌心閃過一道綠光，蓋在了程歡的手上，兩人掌心相對，鮮紅的血液緩緩流出。

程歡瞬間被一陣暖意包圍，血脈泛著綠光，隨著掌心、胳膊、心臟，一直向身體各處漫延。片刻之後，李承天才拿開手說：“沒事了。”

話剛說完，又一陣風吹來，李承天擡起頭，謹慎地看著前方。耳旁，是程歡說話被風吹弱的聲音：“到底是誰？為什麽三番兩次要布這種局？”

李承天皺了皺眉頭，低沈地說：“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漠視生命的黑暗力量，仿佛在陰冥底層蘊藏了很久，脫離十殿管轄之外。”

“目的呢？”程歡緩緩走近，看著李承天，說，“我想，是在你來了之後，他才出現。”

李承天微微蹙眉，凝神看著程歡，隔了良久，才道一句：“無論發生什麽？請你相信我。”

程歡說：“先找楊青。”

他挪開目光，順著李承天背後的那條小路走去，

他們順著墓間小路極速前行，“啊……”遠處傳來一陣慘叫聲，李承天和程歡對視一眼，匆忙加快腳步，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去。

密林深處飛出兩只烏鴉，雙眼帶著綠光，“哇哇”叫了兩聲，四散逃去。

程歡看了一眼說：“惡靈顯靈為禍人命，難道是楊青？他一直在趙連昕眼皮底下，人性殘留，這不可能！”

李承天道：“快去看看！”

“啊……”

程歡剛上了臺階，又一陣慘叫聲襲來。他遠遠看見一團帶著藍色光芒的火焰在楊青身上劇烈地燃燒，楊青的面前，是縮成一團的江鑫。

江鑫抱著頭，澀澀發抖說：“不是我害得你，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要來找我！”

楊青一掌劈下，江鑫立即捂著頭倒在一邊，膝蓋磕在臺階上，頓時血流不止。

“呵呵！”楊青仿佛喪失了語言功能，只會咧著嘴傻笑。他俯下身子，用手指沾了一點血，放進嘴裏。晃了晃腦袋，一動不動盯著江鑫。

程歡正要出手，卻被李承天攔下。他疑惑地看一眼，李承天沖他搖搖頭，又指了指楊青。

低沈的嘶吼從楊青的喉嚨裏滑出，仿若忘川河底凍了上千年的淤泥，直接滲進骨頭裏，他一字一頓，訴說著生前遭受的侮辱與委屈，可化在空氣裏，不過六個字：“忘……不……了……舍……不……得……”

李承天低聲說：“剛剛那股力量影響到了楊青，把他蘊藏在屍骨中的恥辱、怨恨和悲傷全都激發出來，想要徹底變成惡靈，把一切化為灰燼。”

程歡猶豫一下，問道：“要即刻超度他嗎？”

李承天說：“若我們此時強行超度他，他只能帶著罪孽進入輪回，陰冥的人是不會放過他的。”

“嗚……”

再一陣低吼傳來，楊青的頭迅速膨脹，裂開嘴後，血肉外翻，向江鑫沖去。

程歡兩步上前，掏出鎖魂槍，對準楊青開出一槍。楊青右手一揮，子彈迸出的網直接被扔在了地上。

程歡微微蹙眉，腳底用力，跳上楊青的肩膀，極速旋轉起來。沒過一會，這惡靈已經暈頭轉向，程歡看準時機，飛起一腳，把楊青踹翻在地。

江鑫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程……”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那怪物揉了揉脖子，搖搖晃晃地又站起來！

程歡大喊一句：“怎麽辦？他好像已經脫離了陰冥的掌控，再過一會我怕你想超度都度不了了。”

李承天大喊：“楊青，你留下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楊青慢慢停下動作，扭過頭來，看著李承天。

李承天飛身向前，落在楊青面前，拿出洗魂笛，放在唇邊，婉轉的音節從笛子中跳出，打在楊青的身上，讓他逐漸安靜下來。

“啊……”他使勁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束縛。大聲喊著：“不能忘……不能忘……”

李承天放下笛子，看著所有的音符瞬間被他震開。

他喃喃自語，字字血淚：“沒有尊嚴、沒有生命、沒有愛……”

李承天說：“沒錯……你是什麽都沒有了，所以你就要懷著這顆仇恨的心變成一個怪物嗎？”

楊青看著江鑫，重覆著：“沒有愛……我沒有愛……”他伸出手，抓著江鑫的脖子，江鑫臉被脹地通紅，捂著脖子喘不上氣來。

李承天說：“楊青！你不是沒有愛，這個世界上總有人會記著你，舍不得你！你還記得你的媽媽嗎？那個可憐的失去兒子的母親，你還記得你本來的心意是什麽？你進入那所中學究竟是為了什麽？你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麽？”

楊青的手慢慢松開，重覆道：“為什麽？上高中，上大學，讓更廣袤的世界在我的血液裏流淌，讓我的家人過上富有而充滿希望的生活，我期待陽光灑滿我頭頂的天空，我盼望著，愛我的，我愛的人能夠一起團圓。”他臉上滑過兩行清淚，眼神漸漸恢覆了正常。

李承天說：“永遠不要再忘記，否則，你就真的死了。”

話到這裏，楊青低著頭徹底安靜下來。

程歡抓住機會，拿出槍，白色的網罩在他的身上，慢慢縮成一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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