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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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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笑將元無憂的腳洗得幹幹凈凈, 又去換了盆水,專門洗凈了傷口,再將水擦幹,細細地抹上藥膏, 纏了塊小小的布料。

一道劃傷, 讓他處理得像是什麽了不得的傷勢。

都處理好之後, 他將元無憂的腳塞進了被子,順勢用被子蓋住了她大半個身體, 免得她著涼。

也許是因為醉意, 元無憂變得安靜了很多,沒有再罵他, 也沒有再趕他走。這給了元笑莫大的勇氣, 甚至讓他試探著開口, 輕聲問道:“小姐,醉酒頭痛, 可允許屬下為您按揉穴位舒緩?”

那年的酒就是如此。兩口酒折磨了元無憂兩天,讓她縮在床上, 一直哼哼唧唧,可把十三歲的元笑急壞了。

所以, 那兩天的工夫,他翻了能找到的所有醫書, 試了不少穴位, 最終尋到了效果最好的,著實緩解了元無憂的頭痛,讓她安安穩穩地睡了一覺。

那會兒, 他其實也用酸梅湯和豌豆糕哄了她呢, 特別是酸梅湯, 大約是能解酒的,喝過之後也能好上不少。可惜如今已是深夜,不能叫她等一鍋酸梅湯,只能先把她哄睡,明日再熬。

元無憂真的安靜了許多,沒有拒絕他的請求。於是,元笑就試探著湊近了她,捂熱了指尖,小心地放到了她的頭頂上。

他的動作他的手法,他輕輕皺著的眉頭還有他心疼的樣子,和十幾年前的少年一模一樣,一刻也未曾改變。

而被他揉著的小腦袋,卻已經成了大姑娘的模樣了。

元笑輕輕轉動著手指,很溫柔地施力。沒一會兒,元無憂就微微瞇起了眼睛,顯然是舒服了許多。

元笑這才放心下來。他仍註意著她的神情,慢慢地調整著手指的力度,不斷地按揉。

又過了一會兒,她眨眼的速度越來越慢,看上去迷茫又可愛,像是要睡了。

元笑不由得微微綻開一個笑意,輕輕偏頭,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目光比月光下的清泉還溫柔。

他看著她,看著她慢慢變得閑適的小臉,看著她被養護得當的秀發,看著她潔白如蔥的十指,看著她從未沾染過風霜的肌膚,看著她被嬌慣著長大的模樣。

她很傷心過。她失去了重要的人。她嘗到了背叛的滋味。她一定曾非常痛苦,非常難過過。

但她也從未吃過任何苦頭。她被驕縱著,恣意地長大。她不需要承受那般沈重的痛苦與壓力,她可以自在地成長,長成像現在這樣驕傲的模樣。

這真的,真的太好了。

都是值得的。

一切的苦痛,一切的委屈都是值得的,是他此生做過的最值得的事,是再辛苦千倍萬倍,他也一定會承受的事。

他看著安然入睡的元無憂,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也越發溫柔。

真好。

他跪在她的床邊,陪了她很久。

一直到天色將亮,他才慢慢起身,去廚房熬了一鍋酸梅湯。

他很多年都沒有熬過了,卻好像一點也不生疏。也許是因為他曾給她熬過無數次,也許是因為她的喜愛讓他對這份“重要的技藝”記憶猶新。

熬好的酸梅湯是滾燙的,要晾涼才好喝。元笑應該等它放涼,等元無憂睡醒再呈過去的。

他卻沒辦法等下去。他還想看到無憂。

他想,無憂睡前並沒有趕他走。所以,他再回到她的房中為她呈湯,應該也不算不聽她的命令。

他明知道自己招她煩的,可他還是想要回去。

因為……他是個自私鬼。

正如他不顧她的意願,隨著一道聖旨出現在了她的家中。

因為他……真的很自私。

他感到愧疚。

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控制。

他端著湯,輕手輕腳地推開了元無憂的房門。

無憂醉了酒,又睡得晚,怕是要睡到日上三竿才會起來。到那時候,湯也該涼了。

她一醒過來,就能喝到適口的酸梅湯。

元笑勾起唇角,進了門,往床上一看,對上的就是元無憂的眼睛。

“小姐。”他連忙將手中的湯呈了上去,低頭跪下,“屬下為您熬制了酸梅湯,用以解酒。”

他沒想到無憂會這麽早醒來。是被他吵醒了嗎?

她還沒睡多久呢,又醉了酒,一定會頭痛。得再哄她睡一會兒。

元無憂躺在被子裏。

床上的褥子很軟,被子裏很暖和。

她的腳曾經很冷,但已經讓人用熱水洗幹凈了,塞進了暖和的被子裏。

她被照顧得很好。

酸梅湯的氣味氤氳。她躺在被子裏,迷茫地望著晨光。

也許是酒的作用,有那麽一瞬間,時空仿佛錯了位。

她好像還沒有三尺高,難得起了個早,縮在被子裏懶著。左右她睡到晌午也沒人會管她,她就在被子裏頭打滾,對著元笑賴賴唧唧,要這要那。

不管她怎麽任性,怎麽耍賴,元笑都不會生氣。他只會一直笑著縱容她,不管她說什麽,他都會去做。

然後……然後下一刻,師父可能就進來了。他看著兇,卻也不會管她貪睡。只要每日練上一個時辰功,再與元笑二人跟著他識文斷字,做完紙面上的功課,剩下的時候,她怎麽玩他都不會管她。

讀書練功之外,他沒讓她做過任何事。她出生就被丟棄,連生身父母都不知是誰,本該是甚是悲慘的命運,卻讓人養得十指不沾陽春水,像是哪家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

和她不一樣的是,元笑卻總是閑不下來,每日都要幫師父做事。他願意做,師父倒也不會攔著。所以後頭,房子的打掃,三人的飲食,全是元笑做的。

他每天都會問她想吃什麽東西,不管她想吃什麽,他都會滿足她。她曾於巷間聽得了什麽奇怪的菜名,都不知道是什麽,還非要他做來嘗嘗。他就跑去城裏的酒樓低聲下氣,天天給人做活,發誓絕不會開店,低著頭磨了好些日子,硬是把菜譜給磨了出來,做給她吃。

她吃了,又不喜歡,以後都不想吃了。他也一點都不惱,就笑著說,那給你熬碗酸梅湯。

他給她熬過無數次酸梅湯,在每一個她懶著賴著不愛亂動的日子送到她的嘴邊。

她白日不起,晚上也不愛睡,大半夜忽然口幹,非要喝酸梅湯,就把他搖起來。他也會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蹲在竈前生火熬湯,連一句推辭都不會有,只會註意她是不是好好穿了衣服,怕她夜裏著了涼。

所以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甚至客觀上無法意識到什麽叫做“給別人帶來了麻煩”,因為她不會給別人帶來麻煩。

她曾置身於寬廣到觸不到邊際的縱容之中,以為世上一切悲傷都與自己毫不相關。

元無憂看著元笑。

她從未……至少是那件事之後,她從未這樣長久地審視過元笑。這讓元笑感到緊張。

在長久的,沈默的審視之中,她安靜地開口:

“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元笑剎那間就意識到了她說的是哪個“當年”,頓時渾身一僵。

元無憂從床上坐起身來,忍著頭痛,認認真真地看著他。

“當年,是怎麽回事。”她安靜地問道,“你告訴我。”

她看著元笑,視線沒有過片刻偏移。

她說:“你說的話,我都相信。”

她開口,態度無比認真,仿佛做出了一個承諾。她說:

“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相信。”

元笑楞楞地看著她。

這是一份鄭重的信賴。

他從未想過,在此時此刻,在那樣的事情發生過後,她竟還願意,還能夠再給他一次這樣的信賴。

這對他而言,也許是世上最珍貴的最寶貴的東西。

元笑僵硬著身子,慢慢地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元無憂。

是這樣,是這樣珍貴的東西,他卻不能接受,反而……

要傷害她。

他低著頭,閉口不言。

“說話。”元無憂卻不肯放過他,“說出當年發生的事。無論你說什麽,我都會信。”

元笑緊緊地閉著嘴,一言不發。

“告訴我。”元無憂就下了床,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看著她的臉,“告訴我,當年的事。”

她從未如此認真。

這是她的命令。

元笑抖了一下。

兩害相較取其輕。

他必須保護她。

所以……他就只能……只能……

元笑張開嘴,抖了兩下,才發出了聲音來:“當……當日,屬下得知元滄瀾懸賞,便……便攔護國將軍馬隊,告發……其所在。”

“然後呢?”

“……將軍聞訊前往,遭元滄瀾拒捕。兩相抗衡……元滄瀾力竭昏迷。”

“……”元無憂看著他,面色沈沈,看不出喜怒,“這就是當年的事?”

“……是。”

元無憂捏著他的下巴,指尖發白,將他白皙的皮膚都捏出了紅痕來。

她逼迫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再說一遍。”

元笑看著她,身體還有一絲發抖,眼神卻慢慢地堅定了起來。

絕不能招致她的懷疑。

絕不能讓她看出絲毫端倪。

絕不能讓她得知當年的分毫。

“是。”

元笑這樣答道,聲音變得沈穩而堅定。

元無憂沈默了好一會兒。

元無憂慢慢松開手,露出了在元笑的臉頰上留下的深深的紅痕。

“我知道了。”她說,“出去吧。”

元笑便低頭行禮,端著他的酸梅湯,退了出去。

一直到出門之後的很久很久,他才忽然意識到,手裏的酸梅湯滾燙,早不知在何時濺在了他的手上,燙出了點點紅痕。

他竟一點都沒有意識到。

他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手。

師父啊……師父。

如果從最高的山崖墜落。

能否終結此刻心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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