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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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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吃不喝能活多久呢?

小時候,張平娘告訴他,不吃飯能過七天,不喝水的話,就只能活三天。

如今想來,張平娘又沒做過什麽實踐,大約只是胡亂說了個數兒。

但這麽久食水不進,確實聽著就怪嚇人。

和家養的仆役不一樣,張平是住自己的家的,每日準點來元宅上工。往日裏,他從來都是在家吃飯的,沒往宅子裏帶過飯。

畢竟,這飯肯定得看著自己老婆吃才香呢。連老婆都見不著,吃飯還有什麽嚼頭?

可今日,他鬼使神差地就帶了飯。

或者說,他和他老婆說了這事,說是有人被罰在馬棚裏站三天,飯都沒得吃。他老婆就忽然做了飯要他帶著,把他趕出去不讓他在家吃了。

他當然知道老婆是什麽意思。

大約他倆都沒想到,當事人的元笑會一口也不肯吃。

……想來也有道理。小姐開了金口讓他挨罰呢,哪有偷偷違逆的道理。張平也不想惹小姐生氣。

何況這人不是罪有應得嗎!他要是對這人好,那讓小姐情何以堪?

這麽一想,張平把包子塞了滿嘴。

看著清瘦的元笑站在那兒,一天沒見腿打彎,臉上還掛著眼淚,他心裏總覺得不是個滋味,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算了算了。小姐罰他也是應該的,怎麽罰他都應該呢。撐過這三天也就完了。

他在這頭兒吃著包子,元笑就在那頭兒低著頭,喉結不易察覺地來回滾動。

張平看出來了。

他忽然就張大了嘴,三口兩口吃完了包子。

反正老婆不在,他自己吃飯也沒什麽意思。趕緊吃完飯,趕緊幹活兒去了。

元無憂拿了個竹管,小心翼翼地用力,吹了個好大的泡泡。

煙羅在旁邊鼓掌:“厲害厲害厲害!”

鼓完了掌,她拿起自己的竹管,“噗噗噗”,就吹了個更大的。

元無憂:“……”

元無憂:“你是不是在諷刺我?”

“怎麽會呢?”煙羅笑瞇瞇的,“哎呀,沒想到我能吹這——麽——大呀。咦,旁邊的小泡泡是誰的呀?”

元無憂:“……”

於是,元無憂一伸手,便憑空出現了一個巨大,巨大的泡泡。五彩斑斕的,映著如光,不斷變換。

煙羅:“……”

煙羅:“是我輸了……”

人類是不可能用泡泡水吹出這麽大的泡泡的!

“哼。”元無憂腦袋一揚。

巨大的泡泡撞碎了兩個小泡泡,自己也於半空之中破裂開來,在青石磚上留下了點點水漬。

美麗而又易碎。

然後,她才開口,道:“告訴我這個幹嘛?”問的是徐慎之。

“他失去‘富貴榮華’的牽引,也不肯離開這裏,還甘願被你所殺。”徐慎之一面給她調新的泡泡水,一面道,“另外,我特意問他當年的那事的始末,他卻無論如何都不肯開口。也許是有什麽隱情。”

“所以呢?”元無憂似笑非笑,顯然是很不高興,“夢裏表現得老老實實,就真的是老實了?

“夢裏不想說,就是有所隱情嗎?

“你不是假作我師父去問他的嗎?當著師父的面,他就是再無恥厚顏,還能親口說出當年背叛師父的始末不成?”

徐慎之輕輕嘆了一口氣,將新調好的泡泡水遞給了她,溫言道:“你也知道,我的夢最是能讓人模糊夢境和現實的。在我的夢中,他只會認為是現實,怎會作假。”

“就算不是作假,那又怎樣呢?”元無憂接過泡泡水,用竹管蘸了蘸,“他有所愧疚,我就該摒棄前嫌,盡管原諒他嗎?

“會生出愧疚,也許只意味著他尚且還算是人,也許只是因為他如今過得太慘,這才意識到過往的人待他著實不錯。

“說來,他過成這樣,恐怕早不知在心裏把過去的師父和我美化成什麽模樣了。若意識到他人與自己所幻想的截然不同,他還能非要上趕著貼過來?

“更不要說,曾經背叛過一次的人,就一定會有第二次。正如男人偷腥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下一次,再有什麽入得他眼的利益,他就能不再背叛了?”

元無憂說的其實很有道理。徐慎之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過往的元笑沒有背叛。而如今的元笑如此示弱,也難說不是出於愧疚,甚至只是不被任何人善待所生的空虛。

一旦他意識到過往美好幻想中的人也不會善待他。

一旦仍有什麽讓他動心的利益擺在他的面前。

誰知道他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曾有過背叛的人,是不值得第二次的信任的。

可徐慎之,總覺得哪裏讓他無法認同。

也許是夢中的年輕人,聲嘶力竭地喊著師父,哭腔的每一個顫音都帶著悲慟與不舍。

讓已經打算就這麽結束夢境的他忍不住轉身,去摸了他的頭。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真的就是那樣的無恥小人嗎?

徐慎之揚起臉,看著元無憂和煙羅吹出的泡泡。

色彩斑斕的泡泡在空中飄動,美好而脆弱。一旦消失,就如同幻境一場。

而幻境,總能驗出真實。

“沒有人能識別出我的夢。”徐慎之忽然開口,“入我夢境者,以為皆真實。”

入我夢境者,皆以為真實。

元笑驟然驚醒。

看看日頭,時候剛過晌午不久,與他睡著前無甚不同。他只是過於疲憊,陷入了短暫的淺眠。

此時,他已經實打實地站了兩天了。一直被迫站著,致使夜裏也幾乎不太能睡,他時不時就會陷入這樣的淺眠。這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此刻他分明沒睡多久,卻仿佛過了半生……

好像度過了一段……很漫長很漫長的光陰,讓他看著面前的日光,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有些難過,有些心酸。卻又有一些滿足和愉悅橫在心頭,要他再難過再心酸也……樂意。

他好像又做夢了。

無法記住的夢。

元笑恍惚了一會兒。

他是因饑渴而回神的。

連續站了兩日,腿都沒有彎過一下。身上疲憊,人甚至還無法深眠。饒是他也有些筋疲力竭了。

可疲憊還不是最難受的。

人最難以忍受的,實際上是饑渴。否則饑荒時,人們也不會走投無路,易子而食了。

饑渴,意味著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無法被滿足。

元笑無意識地舔了舔嘴,用唾液潤了下幹裂的嘴唇。

兩日來,他沒有咽下一粒米,沒有碰過一滴水。

他的喉嚨火燒一般的幹澀,他的胃嘰嘰咕咕扭成一團。

最難熬的還是精神上對進食的渴望。如今,他看著餵馬的豆餅,竟都要生生咽下幾次口水,逼迫自己不再去看。

他過往吃過的所有東西,哪怕是糧草難繼時難咽的糠餅,都成了他心中難得一遇的美食。

他很餓……

他真的……太餓了。

元笑開始覺得有些難熬。

在軍中時,他時常覺得難熬,比此刻要頻繁而難熬得多。那時,他通常都會將自己的思維從軀體裏撇出去,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經歷,同時往腦子裏填滿過往高興的事。這麽一來,就什麽都能熬過去了。

說到底,就是逃避現實罷。

而此時……

很奇怪,也許是因為無憂親自罰他吧,他竟一點也不想逃避現實。

饑餓之中,他忍耐著,想想這是無憂親自給他的饑餓——他過往可是見也見不到她的,哪裏那麽容易和她有所交集,再想想他有那麽久沒見到無憂了,如今竟能每日每日出現在無憂的面前。

他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

想到這兒,他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讓人開心的事。

無憂說,陳婉清所在的幻境很危險,所以讓他去。

那話從語氣到言辭都冰冷無比,是絲毫也不在意他的死活的。

可是,他在幻境中身殞,卻仍舊在現實中睜開了眼睛。

他的指間有指環斷裂,又從徐慎之那裏得到了默認,這確實是聚魂玉所鑄的指環。

正是這指環保住了他的性命。

安國府連精神離體都認不出,哪裏可能拿得出極其罕見的聚魂玉?該是認都不認得的。

在場幾人,誰有可能得心應手地掏出這種只存在於傳言中的東西?

唯有能夠創造一切的人。

神明一般的人。

她痛恨他,說他可以去死。

她創造出了聚魂玉,放在了他的身上,保住了他的性命。

元笑的心臟滾燙,說不出自己是什麽感覺。

他只感覺……

很好。

真的很好。

懷中藏著的斷開的指環,仿佛灼人的熱鐵,灼得他渾身的血都暖洋洋的。

她救了他。

她竟出手救了他。

元笑毫無自覺,卻早已滿臉都是笑容了。

張平抱著馬草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讓人罰了兩天站的人,整整兩日水都喝不上一口的人,此時正站在日頭底下傻笑。

……不是吧。不是這麽快就傻了吧?

張平有點擔心,遲疑著,還是從懷裏掏出了個油紙包著的包子——他鬼使神差留著的……絕不是特意留給他的!!

“誒……”他拍了拍元笑,臉上兇得不行,語氣硬得像是石頭,“拿著。我就放過你這麽一次啊,就一次!”

他看著元笑的笑臉,不自覺地皺眉:“這都餓出癔癥了……餓出毛病了都。”

就在他倆說話的時候,元無憂閑逛似的,路過了二人身側的死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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