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電話鈴聲將沈溺於悲觀和自我厭棄情緒之中的林歌拖出來，楚肆的聲音帶著疲憊，卻一如既往的充滿磁性，令人無法拒絕。

“小歌，睡了嗎？”

“正要睡。”

對面安靜片刻，楚肆聲調微微擡高，“怎麽了？”

林歌也一楞，“什麽？”

“出什麽事情了嗎？”楚肆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你聲音有點啞。”

“哦，”林歌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可能是因為有點口幹，我起來喝口水。”

楚肆那邊“嗯”了一聲，又說：“小歌，有什麽事情記得和我說。”

“真沒事。”林歌心虛的敷衍過去，又問：“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情嗎？”

楚肆沈默片刻，“明晚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

林歌從飲水機裏面接水，“好。”

“不要喝冷水，”楚肆提醒，“現在天冷，會不舒服。”

飲水機沒開加熱，林歌懶得等，已經接了冷水。

“好。”林歌按開飲水機加熱按鍵，加熱的聲音在房中響起。楚肆還真是了解自己，林歌低下頭，可是他卻並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

“27號走嗎？”楚肆又問。

近今天他已經問了好多遍這個問題，林歌不清楚他是記不清還是不舍，可也都照樣回答了。

“是，機票訂好了。”林歌兀自點了點頭，忽然又想到三年前那件事，心裏一沈，說：“下午兩點的飛機。”

“已經決定了不在青光工作了嗎？”楚肆問。

這是他第一次明確談起這件事，從前都是問到離開的時間，說一句到時候送林歌就不再往下談。

林歌說會回北河工作楚肆也沒說什麽。

所以林歌以為他不會多問，還失落的想，楚肆還真是尊重別人隱私。

現在突然被這樣問，還真是有點吃驚。

“是啊，”水已經加熱好，林歌卻忘了去接，“不過也不算是決定好，因為來實習的時候就知道要回去的。”

明知道要回去為什麽還要來，林歌不禁詰問自己。

楚肆卻沒這麽問，“回家工作也挺好的，還是要遵從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其實是想留在青光的，”一不留神真話已經被說出口，可現在不說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呢，林歌自暴自棄的放任自己說下去，“但是家裏意思是申江離家太遠。”

楚肆沒說話，林歌接著說，“而且，我爸爸最近身體也不好。”

“所以你並不想回北河？”楚肆聲音很沈，仿佛要沈進黑暗中。

“也不是吧......”林歌猶豫著，“一開始就知道是這樣的。”

小區樓下的施工早就已經結束，黑暗中安靜的令人窒息。林歌莫名期待樓下那拉鋸似的吵鬧聲響起，現在這樣，整個人都要悶傷了。

“回去了，就不會再到申江了吧？”楚肆又問。

林歌呼吸一停，“應該是。”

楚肆並不是這樣猶猶豫豫不幹脆的人，林歌心裏清楚這一點，不管遇到什麽事，楚肆臉上都是雲淡風輕，可轉瞬又能處理好。現在這樣的語氣和態度，並不多見。

“謝謝你關心我，”林歌低聲說，“這段時間一直照顧我。”

楚肆那邊輕笑了一聲，“水記得喝，別冷了。”

本來林歌以為晚上是一定會做噩夢的，夢到那個連帽衫男人拿著刀追著自己砍自己。

可是卻沒有，沒有做噩夢，夢還是做了的。

林歌一直夢到自己在雨中奔跑、尋找，心裏知道雨幕盡頭有自己要找的東西，卻永遠都找不到；等到天終於晴了，世界卻又是空蕩蕩的，比在雨中還要寂寥。

醒來的時候，剛好是鬧鐘要響起的起床時間。

這天一下班，楚肆如約開車到公司樓下接林歌。因為馬上實習就要結束，林歌最近的任務並沒有很重，多少也能按時下班了。

並沒有去很遠的地方，就在林歌小區附近一家黃魚面館吃。林歌喜歡吃面，楚肆就給她推薦了黃魚面，還真讓她找到了一家好吃的。

店裏幹幹凈凈，桌椅永遠擦得幹幹凈凈，老板說話是標準的申江口音。

白天的時候，林歌還是在想那個連帽衫男人的事情，已經連著兩天遇到那個男人，林歌心想，如果今天再見到他就真的要報警。

因為一直在想這件事，林歌總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兩人面對面吃著面，楚肆又問：“你真沒事？”

“有事。”林歌認真的看著楚肆。

楚肆放下筷子，準備聽林歌繼續說。

“快要離開申江了，不舍得。”林歌半真半假、煞有介事的將這話說出口，然後撲哧一聲笑出口。

楚肆卻好像很認真的樣子，“舍不得什麽？”

“舍不得......”林歌收起笑容也放下筷子用手托著下巴細細回想，“公司的咖啡、甜點和那麽高的薪水，申江便利的生活、常常可以看到的各種展覽，還有......”林歌看著楚肆。

楚肆眼角的那顆淚痣像是帶著妖氣，將本就漂亮到無法形容的狹長眼睛點綴的攝人魂魄，林歌鼓起勇氣，視線掃過楚肆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略顯蒼白的唇。

舍不得你啊。

“還有很多同事、月月和若儀，你知道的吧，她們都要留在申江工作了。”林歌輕輕吸了口氣，最後說，“當然還有你。”

一開始就想說舍不得楚肆的，可是因為自己的懦弱，只敢在列舉一堆事物再帶上很多人以後說出舍不得他。林歌覺得自己沒用。

於是又在心裏說一遍：最舍不得你啊，楚肆。

“舍不得就不要回去了。”楚肆拿起筷子低頭夾起黃魚面裏面的雪菜送入口中，“也不是一定要回去的吧。”

“要回去的。”林歌說。

楚肆擡起頭，註視著眼前姑娘雪白的面龐和水汪汪的眼睛，額角的碎發微微顫動。

——而這一切，都被黃魚面館對面便利店櫥窗邊坐著埋頭吃速食燜面的男人看在眼裏。

男人身穿連帽衫，縮著脖子瞇著眼睛探頭往馬路對面的面館裏面，他臉上胡子拉碴，眼睛小又腫。

末了，又拿出手機翻看自己剛才拍的那張照片——照片裏，身穿襯衫黑西褲的楚肆站在瘦削的林歌身邊，邊上是一臺黑色的轎車。

連帽衫男人粗糙的手指在油膩膩的手機屏幕上劃動放大，眼睛貪婪的望著屏幕裏的三叉星型車標，而後按滅手機，挑起一大筷子燜面呼嚕呼嚕往口中吸入。

從面館裏面出來的時候還早，楚肆提議去教堂附近散步。

林歌自然沒有拒絕。

本來想在散步的時候好好和楚肆聊天的，可是鬼使神差的，林歌竟然一個話題也想不出。楚肆也沒說什麽，兩個人就這樣安靜的在路上走。

教堂門口是一大片廣場，散步的人不少。廣場上面樹木和燈帶都是整齊排列，一眼望過去莊嚴又肅穆。周圍高樓林立，這樣的地方還能有教堂，真是鬧中取靜，別有一番景致。

當初來申江的時候還說要去教堂參觀，可是一轉眼兩個月時間過去了，還是從來沒去過這個教堂。

可當初來的時候是抱著要和楚肆告別的想法來的，但時間飛逝，兩個月的時間裏，對於林歌來說，對楚肆的喜歡只增不減。想要真的告別，恐怕更難了。

走到人多的路口，兩個人的距離就會靠的很近，楚肆的手臂不小心碰到林歌的，兩人再同時稍微錯開。

晚上的空氣涼，林歌手插在口袋裏；楚肆步子本來快，但是為了林歌刻意放慢。

“小歌。”

“嗯？”

林歌擡頭，看到楚肆的側臉被路旁樹上纏著的燈帶照亮。黃燦燦的，一會兒又變綠。

“冷嗎？”

“不冷。”

“那要再走一圈嗎？”

“好。”

為什麽和楚肆走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說，時間還是會過的這麽快。

對於從前的林歌來說，發自內心的幸福很難和任何事情劃等號，可跟在楚肆身後散步的時候，悸動和幸福的感覺明晰的似乎要從她每一個動作中溢出。

路旁的小酒館裏面依偎著眼含笑意戴情侶帽的年輕男女，身穿紅色馬甲的柴犬搖著尾巴拽著牽引繩往前沖，魚飯店門口的工作人員抱著又肥又長的黑魚抱枕。馬路兩旁的樹幹上纏著燈帶，一路往遠處延伸去，夜晚的徐家匯氣溫不高，卻充滿溫情和愛意。

在這裏工作工作兩個月，林歌第一次這樣認真欣賞徐家匯的夜景。

楚肆開車送林歌回小區後就離開了。

林歌將包扔到沙發上，低頭回了一會兒媽媽的消息，準備去洗澡。這時候敲門聲響起。

以為是楚肆還有什麽事情，林歌穿著拖鞋就去開門，可剛打開門門就被粗暴的推開，一個身穿連帽衫頭戴兜帽的男人闖進來將門反鎖而後將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林歌堵到墻邊。

林歌瞪大眼睛張了張口卻被男人捂住嘴。

“別出聲。”男人的聲音粗啞，卻能聽出他的年齡並不大。

林歌的心臟要突出胸腔，慌亂間猛地點了點頭，可淚水已經充滿了眼眶。——這人是誰？是哪個前兩天跟蹤自己的男人吧？他要幹什麽？自己這是要死了嗎。一瞬間，各式各樣覆雜的思緒湧上心頭。林歌想到剛剛離開的楚肆、正在和自己發消息的母親，心中絕望。

早知道昨天就應該報警的吧，至少應該和楚肆說一聲的。

可是現在無論怎樣都來不及了。

林歌渾身都在發抖，眼前的男人情緒顯然也很激動，他瞪著眼睛，額頭上皮膚凝出皺紋，不大的眼睛盯著自己，嘴角向下垂著。

“不要亂叫，聽我說完。”男人口中油膩的晚飯氣味撲面而來，林歌只是含淚猛地點頭，支支吾吾道：“我不叫......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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