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很快到來，林歌回到家的時候是傍晚。

提著行李箱爬上三樓，林歌已經氣喘籲籲。本來爸爸說要接她的，但是她堅定拒絕了，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們卻總還是把自己看成那個長不大的樣子。

按響門鈴，林歌慶幸自己學校距離家不近，否則父母一定會要求她住在家裏。

大學還住在家裏，難以想象。

“女兒回來了呀，”秦玉芝系著圍裙笑著開門，青椒炒蛋的香氣撲面而來，秦玉芝接過林歌的行李箱，“看看，在學校都餓瘦了，臉黃的呦，趕緊回家好好補補身體。”

林歌的家並不大，八十平的職工房，父親林文豐在邊上一個職高任教，這是學校的家屬樓。

雖然面積不大，但勝在溫馨，進門客廳裏面是一排淡藍色沙發，沙發上的靠墊是秦玉芝一針一線勾出來的；餐桌在狹小的廚房外，桌布是林歌小時候挑選的粉色格子紋，這麽多年一直也沒換，雖然洗的有些發白，但依舊幹幹凈凈。

沙發對面上掛著一幅畫，是林歌買來、秦玉芝繡好的一幅十字繡——威風凜凜的八駿圖。裏面對面兩個房間，左邊是父母住的，右邊是林歌的小房間。

林文豐學校也放了假，此時正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年輕時是高瘦的身材，後來應酬多，又愛喝點小酒，肚子便肉眼可見大起來。

看到林歌回來，林文豐笑的眼角皺紋堆成一團，“看看，帶這麽大行李箱還不讓爸爸接，累不累。”

“不累，反正也是打車回來嘛。”

飯菜已經擺好，秦玉芝不停的給林歌夾菜，因為林歌回家，秦玉芝還特意買了海參燉了湯，“女兒多吃點海參，這個大補的，就是貴的要死，女兒多吃點。”

林歌並不喜歡吃海參，而且她覺得要說補身體的話喝牛奶吃雞蛋比海參來的快多了，但是秦玉芝哪肯聽這些，林歌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媽媽，只能照單全收。

“學校正在組織實習，”林歌跟爸媽說，“我看了一下，上面的企業很多呢，都不知道該選哪個。”

“實習？”秦玉芝放下筷子，“這個也不重要的吧，是吧文豐，反正我們只要找好工作，這種提前的實習也只是走走流程而已。”

“話是這麽說，但是實習經歷對後面職業發展也還是有影響的，”林文豐一思考就皺著眉，表情看起來很嚴肅，“還是找好的單位比較好。”

“這樣的話，”秦玉芝一拍腦袋，“那要不就去美院實習算了，反正最後都要在那裏工作，提前去就當適應一下。文豐你明天跟校長打個招呼，對了，明天要帶的禮物有一盒要放冰箱的，我是不是忘了——”

說著，秦玉芝便起身去看禮物去了。

一切發生的太快，林歌都沒來得及插上話。

其實她是有想法的，實習的企業裏面，有好幾家申江的公司。

“爸，反正我工作你們都安排好了，實習就讓我自己決定吧。”林歌心裏悶悶的，低頭戳著飯。

“你想去哪家？”林文豐察覺到了女兒的心事，“你要是有想法，直接跟爸媽說就是了，我們肯定會支持你的。”

“我現在還沒具體的想法，但是我想自己決定。”

話音剛落，秦玉芝已經回到飯桌，她正巧聽到林歌說的這句話。

“女兒，你不要覺得有心理負擔，爸媽只有你這一個女兒，為你付出什麽都心甘情願，只要你好好地，健健康康順順利利的生活工作，爸媽就開心了。再說了，美院那邊我們已經基本上打好招呼了，都能讓你去工作了，一個實習不在話下的。”

但秦玉芝完全理解錯了方向。

林歌本來都打算妥協了，但是一想到企業名單上那幾個申江的公司，想到那個人，心就像被一根風箏高高吊起了一樣。

雖然風箏線總要被人握在手中，但是這不妨礙她觀賞那一時的美景的吧。

她鼓起勇氣，堅定的說：“媽媽，我理解您的意思，但是這次的實習，學校給的企業名單裏面的公司都是很優秀的公司，我室友他們都打算跟著學校的安排走呢。”

林歌知道，只要說身邊的人都怎樣，媽媽大概率不會拒絕。

果然，秦玉芝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土豆，“那就你自己決定吧，反正就是實習。”

“但是，最好選離家近的企業，這樣你還能回家吃飯，學校食堂裏面的飯，沒營養的。”

林歌躺在床上，手指劃過手機屏幕上那一串申江的企業名單，又想到剛才媽媽說的“最好選離家近的企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她望著窗外那片狹小的天空，視線停留在窗子的鐵欄上，又掃過婆娑的樹影，心底突如其來的湧上一股怒意。

要是人生註定要像是提線木偶一般在這狹小的空間裏面吃、睡、工作，那還不如直接掙斷風箏線直接一個人飄蕩。

還不如去死。

——這種憤怒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和往常一樣，林歌看了一眼床頭自己和爸媽的合照，閉上眼睛入睡。

如果不是因為父母軟硬兼施，林歌是不會同意這種“和美院校長一吃飯”這種荒謬的事情的。

要是她的畫被人欣賞，那職位是理所應當應該被給自己的；相反，如果實力不夠，那她就不該進這所學校。

但顯然父母不這麽認為。

飯局定在一個北河有名的飯店，以古典優雅和私密性強著稱，林歌她們的包廂名為“暢雲天”。

很快，包廂裏面的人便到齊了，大部分林歌都不認識，不是爸爸的朋友，就是爸爸的朋友的朋友。

林歌坐在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幾歲的男生身邊，男生屢屢對她示好，林歌看得出來，他在努力幫自己緩解尷尬。

雖然心存感激，但是林歌卻覺得情況並沒有好轉，自己只是更尷尬了。

父母和校長聊得如火如荼，偶爾也會叫到林歌兩句，林歌只是禮貌的笑著點頭。

像是一個乖巧又毫無感情的人偶。

“林歌跟海成年齡差不多吧？”向校長年過半百，發頂疏落，但是笑起來卻格外有感染力，他慈祥的看著林歌，頻頻點頭，一副對她很滿意的模樣，“海成，到時候人家姑娘到美院了，你可得多帶帶人家。”

向海成禮貌的點點頭，笑著看了一眼林歌。

“老向說的是，”秦玉芝眉開眼笑，“他們同齡人總有話聊的，咱們都已經落伍了啊。”

包廂裏響起一陣愉快的笑聲。

林歌這時候才意識到，今天的飯局並不全是因為自己畢業以後到美院工作的事情。

也是，自己還有一年才畢業，而且看樣子，爸爸跟那個向校長的關系很好，這樣的話，也不用這麽早就拉自己一起吃飯。

撮合自己與邊上那個家長口中“畢業回來就在北河做了公務員現在在單位混的風生水起今年年底前肯定還能提職稱”的男生恐怕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

林歌借著喝水的間隙偷偷看了向海成一眼，端端正正的模樣，濃眉大眼，熱心腸，看起來就面善——挑不出錯處。

職業穩定，又有上進心，父親是美院校長，母親在公司做行政崗——簡直是北河相親市場上最搶手的那種。

也是，經過媽媽眼光蓋章認證的男生，怎麽可能有瑕疵。

恰巧這時候，向海成也轉臉向林歌的方向看，看到林歌在看自己，還不好意思的低頭笑笑。

然後殷勤的幫林歌把她常常夾的那道青椒炒蛋轉到她面前。

如果向海成對自己完全不感興趣應該就好辦了，林歌這樣想。

可是林歌又不傻，看著向海成對自己的一系列舉動，大概率對方並不討厭排斥自己。想到這裏，接下來這頓飯吃的更是如鯁在喉。

林歌今天穿了一件鵝黃色長裙，再加上長期學畫畫，整個人看起來便帶著一種安靜恬淡的氣質。

這種氣質不僅深受長輩的喜愛，更是剎那間便俘獲了向海成的心。

其實對於今天的飯局，他也是很排斥的，向海成在單位裏面很搶手，追他的女生也不少，根本用不著相親。

本來他還打算早點離開的，但是在見到林歌的時候，他瞬間便改變了主意。

一般情況下，父母口中美若天仙、完美無缺的女生都只是賣家秀，向海成常聽朋友講相親翻車現場，心中對此避之不及；但是林歌卻不是這樣，她更像是那種憑借一己之力將平平無奇的衣服穿的獨具風格的那種近乎完美的買家秀，盡管父母已經將她誇得天花亂墜，但是真正見到了向海成才知道，原來實際上的她更好。

優雅而不呆板，漂亮卻不自傲。

中間向海成甚至疑惑，為什麽她這樣的姑娘需要相親。但是一想到自己也坐在這裏，他便釋懷了。畢竟家長的想法有時候很難抗拒，不過這也好，至少證明，林歌是沒有男朋友的。

因而，飯局結束的時候，向海成主動提出了送林歌回去。

盡管林歌一家也是開車來的，但是為了給兩個年輕人留下私人空間，秦玉芝偏偏拉著林文豐說自己想去單位取東西，順便去超市買菜。

為了不駁家長和向海成的面子，林歌被逼無奈坐上了向海成的車，心裏卻想著怎麽不失尷尬的讓他知道自己對這場“相親”並不感興趣。

跟他端正穩重的外表相匹配，向海成開的是一款中庸的大眾。

黑色的SUV，型號一般，配置卻高，符合他公務員的身份，舒適便捷，不會喧賓奪主。

林歌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不然為什麽會冒出來“大眾這款車的公司在申江，楚肆也在申江，那麽自己實習也應該去申江”這樣的想法。

“其實你坐副駕駛就可以的。”向海成駕駛技術很高，一路上林歌完全沒感覺到顛簸，即便是在那段坑坑窪窪施工路段依然如履平地，“你肯定覺得這車很土吧，不過沒關系的，以後我考慮買一輛更年輕化的跑車，這樣用起來更方便。”

“這車很好。”

林歌不知道，自己這句順口接上去的話，卻被向海成想象成了“果然不是那種追求豪車的世俗女人”，向海成擡眼看了一眼鏡子裏面的林歌，心裏又想，即便她是那樣的女人自己也願意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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