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灰紙起（三）

連下幾日的雪終於停了，子夜時分，大地一片淒清，待濃雲散去後，一輪清月又出現在了天幕上，風吹響夜的落寞，月點亮雪的清冷，一朵紅梅落入雪中，悄然無聲。

寒鴉在月下發出淒厲的啼叫，黑夜中，有人踩著清風，踏著落梅，躲過一群又一群的巡邏侍衛，潛入了王府內部。

月光照耀著他的身姿，他的眼銳利而可怖，仿似修羅使般站在雪地中，他看著房內搖曳的燭火，發出了陰冷的笑聲。

衣衫作響，他衣袖一揮，只聽見“吱呀”一聲，門便被推開，從門外灌入的風將燭火吹滅，憑著月光，他能看清輕紗背後躺著的身影。

掀開青色的紗簾，一張滄桑而枯老的臉便出現在了慕雲飛眼前，床上的人雙目緊閉，面色蒼白，雪白的發鋪了一床，或是因為傷勢，此時的慕振南看上去真的太過蒼老。

“皇叔！”慕雲飛走上床邊，在慕振南耳邊輕喚。

然，床上的人沒有反應。

“皇叔！”再喚一聲，慕振南仍沈沈地睡著。

他伸手探了探慕振南的頸上的脈搏，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不禁冷笑一聲，“皇叔真不愧是皇叔，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穩住！只可惜……”說著，他便從袖中拿出一個瓷瓶，“我不會讓你有活下去的機會！”

一粒血紅色藥丸出現慕雲飛的掌心，這藥並非毒藥，尋常人吃下去並無大礙，但若是重傷之人吃下去，便會加重傷勢，以致五臟俱損，回天乏術，慕雲飛捏住慕振南的下顎，準備將藥丸送入他的口中，可就在藥丸碰到慕振南唇畔時，一只枯黃的手卻突然伸出，將慕雲飛的手死死抓住。

緊閉的眼眸猛然睜開，兩手瞬間僵持不動，慕雲飛捏著藥丸，冷笑道，“皇叔醒得還真是及時！”

慕振南惡狠狠的看著他，用盡力氣抵住慕雲飛的手，張口想要呼救，聲音卻是嘶啞而微小。

“都這個時候了，皇叔你覺得自己還有翻身的餘地嗎？”說著，加大了手上的力氣。

“你要親手殺我？”慕振南艱難的說道。

慕雲飛眼眸微臣，“皇叔哪裏話？世人皆知，皇叔是因為重傷不治而亡，而那個傷你的人是韓覃，跟我可沒有半點關系！”

兩手僵持，慕振南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看著慕雲飛那雙漆黑的眼，看著慕雲飛那張與他兄長相似的顏，竟悲哀的笑了，一個本來就如行屍走肉的人，又怎會怕死？他這樣孤獨的活著是為了什麽？他活著只是為了那個女子的心願而已，可他現在真的太累了，待到了地獄，我再為你們贖罪。

手一松，那枚藥丸便順勢送了慕振南的口中，慕雲飛仍是滿眼戾氣，“好了，皇叔慢慢享受你人生最後的時光，我先行一步，待會兒被人發現了，可就不妙了！”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可慕振南卻喚住了他，“等等！”一開口，慕振南便“哇”的吐出了一口血，“咳咳，雲飛，你先別走！”

慕雲飛聽見身後之人的咳嗽聲，竟停下了腳步，冷冷道，“皇叔還想說什麽？”

“呵呵！”慕振南先是笑了兩聲，繼而又道，“想不到我竟是這樣死的，死在我最疼愛的孩子手上！”

慕雲飛並未回頭，但言語中還是能聽見他的不屑，“皇叔不覺得說這話很可笑嗎？”

“可笑？是呀，我也覺得很可笑！”說著，他又吐了一口血，那些斑駁的血跡濺在他的被褥與他的衣袖上，顯得那樣蒼白無力，“十幾年來，我沒有一刻不在與你作對，我明知你是人中之龍，卻仍讓你遠離朝政，我知道你有雄心大志，卻處處與你為難，朝中之人都知你我水火不容，可他們又怎會知我對你的用心良苦，你是她的兒子，是她唯一留下的血脈，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烏雲擋住了月光，陰霾也遮住了慕雲飛臉，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慕雲飛的神情。

蒼老的聲音還在繼續，“我知她臨死時唯一的心願便是希望你遠離宮廷，可你的野心太大，你的本領太強，我看著你的勢力一點一點壯大，無論我怎麽做都阻止不了你……”

慕振南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竟像是在喃喃自語，慕雲飛從來沒聽慕振南一次性說這麽多話，他的心慢慢變得沈重，他開始一步一步向外走，可床上的人還在喋喋不休，“你得到了這一切，真的會開心嗎？到最後還不是一樣孤獨終老！”

……

走到門口時，他只聽見一句，“那一年，你的母親，真的很美！”然後，屋內再沒有了聲息。

風很大，他的眼睛有些紅，忽然很想念夜魂裏的那一片白梅林，那些梅花那樣的純白，那樣的嬌柔，而夕顏便最是憐愛這種白色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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