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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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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壓在皇城頂,雷聲如山海傾塌一般轟隆隆、轟隆隆響著。

緊閉的朱紅殿門內,是聖公主的寢殿,白玉為階,錦緞鋪地,卻寂靜得只有宮女低低的叫聲:“殿下,殿下……”

容卿被一股力道推著猛然醒了過來,窗外的悶雷照亮她蒼白的臉,她看見眼前人身高的落地銅鏡中映照著一身絳色吉服的她,那麽紅的吉服在這夜裏像一身血衣。

“殿下快脫下吉服逃吧!”身側有人扶著她,壓低了聲音和她說:“三殿下已為您安排好了,您和翠兒把衣服換了扮成宮人出去,右拐的廡廊下三殿下的親信在等著您,他會接您逃出宮,躲去安全的地方,三殿下豁出命也會救您出去!”

青娘……她的乳母青娘,她身側還站著手捧著鳳冠的翠兒。

翠兒低著頭,戰戰兢兢地在哭。

容卿望著銅鏡中這熟悉的場景、畫面,忽然紅了眼眶,她轉身抱住了青娘。

青娘的身體是暖的,不再是上一世冰冷腐爛的屍體。

她真的重生了,重生到她出嫁這日、被獻祭給魔族之主這一日。

她還清晰地記得死的時候,喉嚨裏往外冒血的痛感,她用仙祖留下的那把青銅劍割開了自己的喉嚨,又狠又深。

她是想死的,死在被魔族之主當眾撕開衣服侮辱那一刻,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割開自己的喉嚨,以為自己終於解脫了,可以死了。

可青銅劍中異光顯現,她像是墜入一片異光之中,聽到溫柔的女人聲音和她說:“容卿你瞧,即便你當初逃出宮,也逃不脫被獻祭的命運,你不該如此,你是十二州唯一的靈根繼承者,只有你可以改變十二州的未來……重生回去吧,去改變你和十二州的命脈……”

她在異光之中想要找到那個聲音,可什麽也找不到,她記得自己在哭,哭著說,她受夠了什麽十二州唯一靈根仙修的話,從她出生那日開始司天監、國師、所有人都在說她天生異象,乃是十二州幾百年來唯一的靈根延續者。

她被封為“聖公主”,父皇為她築金屋、鋪玉階,極盡榮寵。

她同母所生的三哥更是將她捧在掌心裏,恨不能將月兒也摘給她。

她從小聽著司天監對她“靈根”的讚頌——幾百年前十二州的仙祖們曾是有靈根的仙修,後來十二州遍地妖魔,仙祖們將天下一分為二,以靈力、以身軀,以同歸於盡的方式將所有妖魔困在另一半的蠻荒之地,那之後十二州再無妖魔,也再無靈根仙修,十二州的聖公主是靈根唯一的延續者。

可她從不知這“靈根”如何用,對她又有什麽用?她甚至從未感受到“靈根”的存在,與尋常人並無半點區別。

司天監越是讚頌她,她越厭煩,仿佛是因為她生來有所謂的“靈根”才得到父皇的嬌寵,三哥的疼愛,如今的一切。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仿佛”是真的。

一遭魔域結界被破開,魔族攻入十二州,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妖魔在十二州肆意燒殺掠奪,生靈塗炭,民不聊生,而魔族的王殊蒼雲在殺入十二州的第一天就揚言說:他要得到傳說中十二州唯一的靈根仙修聖公主,與其雙修。

一夕之間,所有人都認為是因為她,魔族才會破開結界攻入十二州。

她做夢也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變成禍國罪人。

司天監、國師、滿朝文武逼著父皇將她送給殊蒼雲,當做求和的祭品,與魔族聯姻,平息戰亂。

祭禮。

直到父皇同意將她獻給殊蒼雲那一晚,容卿才恍然大悟,她不過是父皇掌心裏一顆名貴的珍珠,有人要搶,父皇會拱手給他。

哪怕她哭著跪了一夜,求父皇不要將她獻祭。

可父皇連見也不敢見她,只是隔著一道朱紅的殿門慟哭著說:卿卿是朕的女兒,天下子民亦是,舍你一人,十二州便可安寧。

她在異光中哭著怨恨著,她對那聲音說:“若是可以,我願意像男兒一樣握劍去殺了那些妖魔!可我不想做個祭品!忍受著妖魔的侮辱,伏身伺候!”

殊蒼雲已經三百多歲了,只要想到殊蒼雲猙獰的面貌,化成獸身時小山似的身軀,她就打顫,沒有人不知道,殊蒼雲在殺入十二州之後抓了幾名女子,只一夜就生生將她們□□至死。

她寧願死。

“那就去握劍,殺了他們。”那道溫柔的女聲忽然響起,一只手輕輕落在她的發端,和她說:“容卿,去找到你的雙修玉鼎,你的靈根需找到玉鼎雙修才能仙修,不要浪費你的靈根。”

她抖了一下,想擡頭看清那人,卻什麽也看不見,但她聽得明白,殊蒼雲要她,不就是讓她成為他的“雙修玉鼎”嗎?

陰陽交合,玉鼎就是被采補的修道器皿。

她居然也可以有玉鼎嗎?

“我該怎麽找?可他是誰?”容卿問她。

那聲音笑了一聲,很輕很輕地說:“他會來找你。日後他將殺兄弒父,血洗魔域,成為人人懼怕的魔域之尊。”

殺兄弒父,血洗魔域的魔尊?

“他是誰?”容卿慌忙問她,可沒來得及聽到回答就被一股力道猛推了一把,從她的身體裏重生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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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暴雨落下。

容卿沒想到,她重生回了被獻祭的這一夜。

“快走吧,殿下。”青娘的眼淚掉在她肩上,輕輕推開她,抹掉她臉上的眼淚對她笑著說:“別害怕,三皇子殿下安排好了一切,他那樣疼您,一定不會讓您吃苦,快換上宮服出宮吧。”

青娘伸手來替她更衣。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顫抖的手指。

逃不掉的,上一世容卿就這樣逃出了宮,她的三哥安排好了替身,救她離開,那時她也以為這天下至少有三哥不會將她當做祭品。

可依舊是妄想一場。

她躲藏在三哥的別府中籠中鳥一般地偷生了十一個月。

假扮她去聯姻的翠兒,在第一夜就被殊蒼雲認出來是假的,他不但殺了翠兒和陪嫁過去的青娘,還將她們的屍體吊在了皇城外。

他被徹底激怒,要將十二州人族殺得幹幹凈凈。

魔族與十二州的戰爭愈演愈烈,十二州大地浮屍遍野。

她的父皇也被魔族抓住,三哥容玄瑯倉促登上帝位,天下等著他這個新帝拯救,他還不是將她獻給了魔族。

他甚至不敢親自來同她講,而是命他未過門的妻子高青君來將她哄騙上了馬車,送給殊蒼雲。

容卿閉上眼,高青君哭泣的雙眼似乎就在眼前,她從不知道一起長大的高姐姐心中竟是如此想的——

“你既生為帝女,享用著十二州最尊貴的供奉、帝君的嬌寵,就該明白以身殉國是你的責任,別怪我,這是命……”

高姐姐全然沒了平日的儀態,哭著和她說,如今魔族抓了她的父皇,逼她三哥交出她,她三哥坐在那個針山似的皇位上,難道看著父皇被殺,看著十二州百姓活在地獄之中?

高姐姐說,魔族之主只是想要與她聯姻雙修,只要她肯,魔族就會放了她父皇,停止戰爭。

她那時只問了高姐姐:“三哥答應了對嗎?”

高姐姐哭著沒有回答,只是重覆:只是聯姻而已,只是去做魔域的王後而已。

只是聯姻而已。

可那是沒有人性的魔族之主,容卿第一次的逃婚早已激怒了他,他在接到容卿這個“祭品”之後,報覆性地要在兩軍陣前剝光她,驗明正身,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處子靈修之身。

她的三哥發瘋一樣叫她的名字,喝令殊蒼雲住手,卻被十二州的將領攔在城墻上。

她的父皇依舊只是慟哭,連為她罵一句那些叛軍也不敢。

她握著袖子裏的青銅劍,自刎在被羞辱之前。

她沒想到,最後趕過來救她的竟是魔族之人——銀灰的發,幽碧的眼,發間一對犬狼的立耳,一刀斬進殊蒼雲的額頭,血混著說不清的液體噴濺在容卿臉上,她被一只手猛地拽進懷裏,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她流血的喉嚨。

她看見一張沾滿鮮血的臉,冷漠陰鷙,蒼白得像地獄裏的修羅。

她從未見過他,只聽見許多人在喊——“殊和你竟敢對父王揮刀!”

他仿佛什麽也沒聽見,只按著她割開的喉嚨,低低說:“人族的小丫頭,對自己下這麽狠的手,你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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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聲驚雷,容卿嚇著了似的渾身一哆嗦,下巴卻緊緊繃著,她定住神,握住青娘要解開吉服的手指,對她說:“我不逃了,為我戴鳳冠吧。”

青娘驚呆在原地,楞楞地看容卿。

潑天的大雨被白光一耀,容卿緩緩轉過一雙琉璃般的眼珠。

容卿平靜的聲音裏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你們誰也不必陪嫁,是死是活,我一個人。”

青娘突然擡頭,張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容卿慢慢握住了發冷的手指,異光中那個女人和她說的當真嗎?日後殺兄弒父,血洗魔域的魔族之尊會來找她?

他是誰?那樣天下懼怕的魔尊怎麽會甘願做她的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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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傾盆,戒備森嚴的京都城墻外立著數十個奇形怪狀的妖魔,豹身人面、長出獠牙的人身野豬、小山似的人面九頭蟒……每一個都令人毛骨悚然。

它們之間擺放著一駕獸面人拉著的紅帳車,赤紅的喜綢墜在車簾兩側,那是魔族來接聖公主前去聯姻的鳳鸞車。

像個金裝玉裹的棺槨。

城門是緊閉的,城墻上戒備森嚴。

三皇子容玄瑯帶著國師和司天監的大臣站在城墻之上註視著那群前來迎親的妖魔。

聖上臥病在榻,一切事宜都交給了三皇子。

鐘鼓聲響起,聖公主的轎輦已到城門下,容玄瑯下令開啟城門送聖公主登上鳳鸞車。

城門轟隆而來。

黑茫茫的大雨之中,容玄瑯看著聖公主的轎輦出城,看著那群妖魔迫不及待沖上前來,近乎粗魯地將穿著吉服,戴著重冠的聖公主從轎輦中扛出來。

他的眼皮突然跳得厲害,心緒不寧至極。

大雨之中,聖公主戴著重冠根本看不清面貌。

他側頭看了一眼親信侍從,那侍從立刻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是在告訴他,一切按照吩咐在辦,青娘已經去了靈光殿用翠兒替換了公主。

是嗎?

可為何他的心跳得這麽厲害?

容玄瑯手指壓在胸口,再次看向大雨中,那被妖魔塞入鳳鸞車的“聖公主”忽然擡起頭看向了她。

明明看不清那張臉,可那雙眼熟悉得他忽然心頭發麻,猛地扶住了城墻,緊緊盯著那張臉。

那張臉……怎麽會,像卿卿?

他想再看清,那張臉已被推入馬車中。

一瞬之間,容玄瑯血液倒流,慌急地厲聲道:“開城門攔下鳳鸞車!”

來不及了,他雙臂撐在城墻上便要縱身躍下,卻被國師一把按了住:“三殿下你這是做什麽?”

他根本來不及解釋,只覺得身體僵冷,揮開國師的手,提氣上了城墻。

“卿卿!”

待容玄瑯飛身撲下,城門前已只餘下泥濘不堪的道路,妖魔就似從不曾踏過人間路。

遠處,是萬籟俱寂的深夜,黑茫茫一片。

大雨澆在容玄瑯臉上、身上,他猛然轉身拔步奔回城中,回宮,他要去宮中看看卿卿在哪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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