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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殺了她,誰來做朕的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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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卓容不由一頓。

就連殿中其他大臣,聞言也紛紛露出訝色,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戚卓容有堂兄?”

“從未聽說過。”

“也從未聽說過他有家人。”

“遠房堂兄,是有多遠房?”

裴禎元的聲音打斷了場中的竊竊私語:“宋愛卿,你說此人是戚卓容的遠房堂兄,可有證據?”

“啟稟陛下,臣說了,恐怕也難以取信眾人,不如便讓這齊巖志親自來說一說首尾,陛下意下如何?”宋長炎一雙眼淡然無波,直直地望著裴禎元。

“戚卿,你可認識此人?”裴禎元看向戚卓容。

戚卓容袖下手指不由用力。那種微微的眩暈感又生了出來,她必須得努力掐住自己的掌心,才能讓自己保持住身體的穩定。

她看著垂頭不語的齊巖志道:“臣……不認識此人。”

宋長炎一笑。

裴禎元:“你叫齊巖志,是嗎?”

齊巖志聞言,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道:“草民齊巖志,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裴禎元道,“你可認識戚卓容?”

齊巖志咽了咽口水,答道:“啟稟陛下,戚、戚卓容乃是草民的遠房堂弟,可是這位……”他擡起頭,緊張地看了一眼戚卓容,囁嚅道,“不是草民的堂弟。”

“真有意思。”裴禎元摸著暖手爐道,“宋愛卿,你說他是戚卓容的堂兄,可這兩個人互相都不認識,這是什麽意思?”

“陛下不妨細聽。”宋長炎轉身對齊巖志道,“齊巖志,將你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說來,不得隱瞞!否則將以欺君之罪論處!”

那齊巖志被他一嚇,立刻繃直了背,抖著嗓子大聲道:“草、草民齊巖志,太平府人,本姓戚,原名戚巖志!草民的父親乃是戚卓容父親的兄長,戚卓容便是草民的堂弟。堂弟十六歲那年,父母雙亡,便來投奔草民一家。但是草民家窮,後來便與堂弟一起上京,想找機會在京城謀個差事。可是堂弟吃不得苦,做了沒多久就撐不住了,那時大太監劉鈞還在,堂弟聽說了劉鈞的威風,很是羨慕,恰逢皇宮招新,他不顧草民勸阻……就自宮了。草民無法,總不能放他不管,只好陪他去報了名。”

“然後呢?”宋長炎問。

“然後……草民收到家書,家中母親病重,思念草民,草民急著回鄉,堂弟便將草民送到城外,孰知半路遇到了劫匪,草民沒被砍到要害,僥幸撿回一條命。”齊巖志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裏果然有一道長長的刀疤,“而草民那倒黴的堂弟……卻被一刀砍死了。”

此言一出,四下嘩然。

戚卓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只剩了冷寂。

宋長炎:“他死了?”

“是的,死了,半個脖子都斷了……”齊巖志現在回想起來,仍舊情不自禁地一抖,“那些劫匪翻了我們的包袱,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搶走了,草民在地上找了半天,才找回了草民和堂弟的各種路引文書。堂弟慘死,草民不敢將這個消息帶回去,便將堂弟在路邊埋了,準備回去告訴爹娘,他在京中已經找到了落腳地,免得他們操心。”

宋長炎:“你的堂弟已死,那這裏站著的戚卓容,又是誰?”

齊巖志小心翼翼道:“這位……草民曾見過一面的。”

龍椅之上的裴禎元不由皺起眉頭:“你不是說不認識她?”

“草民可沒有這麽說過啊,陛下!”齊巖志慌忙道,“草民只說她不是草民的堂弟,並未說過草民不認識她!事實上,草民一直記得她!因為堂弟死得太慘,草民一閉眼就想起他,因此又折回了京城,打算不管怎樣都得先報官,不能讓劫匪這麽逍遙!報完官後,草民在路邊一家酒肆借酒澆愁,對面正好坐了一個拼桌的年輕人,草民酒意上頭,就忍不住跟他說了這些事。”

齊巖志頓了頓,小聲地說:“那個人……就是這位戚大人。十幾年過去了,戚大人容顏幾乎未改,因此草民一眼就認出來了。”

戚卓容冷道:“我從未見過你,也從未和人拼桌喝過什麽酒。宋長炎,你從哪裏找來的人,說謊都說得如此拙劣?”

宋長炎卻一勾唇角,搖頭道:“戚大人,此人雖叫齊巖志,但卻中途換了姓,戚大人自己沒能找出這個後患,卻說是我汙蔑,實在是糊塗啊。若是要查他的身份,在太平府的人口登記冊上,也是能查到的。戚大人不信的話,就去當地問問,到底有沒有這麽一個人。”

齊巖志也急了:“戚大人,您真是貴人多忘事!草民喝多了酒,跟您說堂弟死得冤枉,這京城實在可怕,再也不要入京了。結果您卻是怎麽做的?您安慰了草民幾句,等草民醉昏過去後,就趁機翻了草民的包袱,偷了草民堂弟報名入宮的執憑!”

戚卓容一怔。

“草民一覺睡醒,走到城門口才發現堂弟的那些文書竟然不見了!草民一開始並未作他想,畢竟這東西又不值錢,還以為是自己喝醉的時候弄丟的。可是、可是……”他咽了咽唾沫,有些艱難道,“可是直到幾年之後,草民在太平府聽說京城中有位東廠督主,姓戚名卓容,草民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或許那些執憑文書,並不是草民自己弄丟的,而是……”

一時間,殿中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變得古怪起來,甚至還有……些許的鄙夷。

眩暈的感覺又來了。她自從與刺客交手乍然暈倒後,醒來後便時不時感到不適。女醫勸她先休息,好好觀察一番,可眼下事態緊急,她怎麽能等?

戚卓容擡起手,用力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

這麽多年……她終於知道了,哥哥當初是如何混進宮裏的。

她看著局促不安的齊巖志,千般情緒湧上心頭,最終卻只能歸於肺腑,化作一聲無言長嘆。

她輸了。從宋長炎找到齊巖志的那一刻,她就輸了。

怪不得他如此篤定,怪不得他急功冒進。

“草民聽說,這位戚大人十分厲害,草民害怕終有一日戚大人會找到草民,斬草除根,所以草民連忙帶著家人搬去了山裏,還更換了姓氏。”齊巖志低頭道,“這便是……草民知道的所有事情了。”

沈默許久,才終於聽到上方裴禎元開口:“你說的,當真?”

“當真!千真萬確的真!”齊巖志噗通一聲跪下道,“草民萬萬不敢撒謊!”

“陛下。”宋長炎拱手道,“自從那篇檄文流傳開來,臣便對戚大人心生懷疑,冒昧派人前往太平府查探,終於被臣查了出來改了姓的戚家人——其實說難也並不是很難,以東廠的手段,真想查的話,不可能查不到,可戚大人至今都不知此人存在,不知是對自己太過自信,還是根本不敢讓東廠去查——因為她知道,她的戶籍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所有身份都是假的!一旦被人察覺,她就將失去一切,落入萬劫不覆之地!”

裴禎元手擁暖爐,一言不發。

譚禦史只知齊巖志是戚卓容的堂兄,萬萬想不到還有這一層故事,愕然之後,也不由大怒:“陛下!這戚卓容竊取他人文書,冒領身份入宮,不知是何居心!竟然有臉占據高位,胡作非為!還請陛下立刻將她捉拿歸案,以告天下!”

“可是,朕還有一問。”裴禎元喚道,“齊巖志。”

“草、草民在。”

“你十餘年前,初次見到這位戚大人時,她是何打扮?”

齊巖志擰眉思索了一番,惶然道:“啟稟陛下,是何打扮……草民當真不記得了,應該就是普通的少年打扮罷?草民之所以會記得戚大人這麽久,是因為草民當時從未見過那般亮眼的少年郎,至於穿的什麽,真不記得了。”

“哦?也就是說,你其實一直認為他是男子?”

“……是。”

裴禎元從案上重新拿起那張檄文,念道:“‘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戚卓容,以女子之身,假充男兒,入宮為宦,蒙蔽聖聽’,那麽,朕倒是很想知道,這篇文章,究竟出自何人之手?連宋大人密查太平府搜人,都只能找到一個不辨男女的齊巖志,你們又怎麽敢肯定,戚卓容是男是女?”

譚禦史道:“陛下,臣等當然不敢肯定,是以才一直想讓戚大人給個解釋啊!可是她閉門不出,除了查封書鋪,連一個字都不敢澄清,這難道不就相當於默認了嗎!”

宋長炎:“臣等口說無憑,陛下傳太醫來驗便是了。”

“戚卿,你覺得呢?”裴禎元望向戚卓容,從前如桃花一般的眼睛裏,此刻卻沒有半分溫度。

戚卓容沒有說話。

就像是與刺客打鬥時的一切重演,她都還未來得及做什麽,便氣血上湧,經脈紊亂,耳中除了一片嗡鳴,再也聽不見其他。

“戚卿,為何不回答朕?”明明是親近的稱呼,此刻卻像是嘲諷一般。墨狐大氅在身,襯得他愈發像一個冰雕雪塑的人。

戚卓容身子一晃,跪倒在地。

裴禎元謔然站起。

他站得太快,牽動了傷口,引得他呼吸一緊,臉色越發難看。

戚卓容跪在地上,好半天,那種眩暈感終於漸漸散去,耳畔恢覆清凈,氣血歸於平靜,經脈重新運轉。

宋長炎冷笑一聲:“戚大人這是不敢請太醫來看?那要不要給戚大人請個女醫瞧瞧,畢竟戚大人看上去,精神實在不好。”

戚卓容道:“不必了。”

她擡起頭,望向裴禎元,他站在禦階之上,與她相隔甚遠。她看見他蒼白的指尖,看見他擁著的暖爐,看見他單薄肩頭厚重的大氅,心頭就像是被刀背刮過,來來回回,周而覆始,並不尖銳,卻始終有著隱約的鈍痛。

“臣……確為女子,竊取他人執憑入宮。”她一字一句道,“臣認罪。”

她的嗓音清潤疏淡,卻又不失力量,像一簇陽光下的冰淩,看著琉璃易碎,實則堅硬如鐵。

大殿裏安靜了一瞬,隨即一片嘩然。

她承認了!戚卓容竟然承認了!

這樣一個陰狠悍戾、猖狂無度的權宦,這樣一個刑獄手段駭人聽聞,所過之處聞風喪膽的佞臣,竟然真的是個女子!

她就這樣,女扮男裝,在這大紹的朝堂之上,以天子近臣的身份,站了整整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

一片混亂中,戚卓容擡起手,緩緩摘下了自己的官帽。

殿中的聲音漸漸消退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著她看。

再然後,她卸了自己的禦賜金玉帶,解了自己的禦賜蟒袍。

最後,她看著裴禎元,慢慢抽下了自己頭頂的發簪。

失了固定之物,發冠順著她的後頸滾落,落在地上,鏘金鳴玉。她一頭長發如黑瀑一般傾斜而下,鋪滿了她的脊背。

她掛冠除服,自行請罪,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陛下!”宋長炎於率先出聲,偌大金殿,他字字如刃,“此女偽造身份,女扮男裝,禍亂朝綱一十二年,臣宋長炎懇請陛下,以欺君之名,治此女死罪!”

他一開口,眾人紛紛回神,登時義憤填膺道:“陛下!此女身份不明,卻蠱惑聖聽,攪弄風雲,實在是罪該萬死!望陛下明察!”

“陛下,事情已然十分明了,此女竊取執憑,混入宮中,故意接近陛下,心機之深沈,令人駭然!陛下想想,這麽多年,此女步步為營,憑著陛下恩寵,搖身一變成了東廠督主,豈不可笑嗎!”

“京畿重地,豈會有流寇作亂!說不定那殺人越貨的劫匪,也是有此女授意!為的就是那一張驗身執憑!還請陛下速速查清,此女多年籌謀,究竟所為何事!”

“女扮男裝,入宮為宦,此等異事,古今未聞!朝綱不可廢,禮制不可違,若是不殺此女,大紹律令豈非如同兒戲!”

“陛下若是再心慈手軟,難不成,是想重蹈廢太後陳氏的覆轍嗎!”

此言一出,裴禎元的臉色果然迅速陰沈下去。

誰都知道,帝王權力,對於裴禎元來說意味著什麽。

他曾飽受傀儡之苦,因此在奪權時,才會處心積慮,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權力牢牢攥在自己一人手中。

可是現在,他最寵愛的近臣卻欺瞞他,背叛他,玩弄他,將他當做攬權的跳板,他差點付出了性命的代價,臥床不起,可她卻能把持宮廷,令朝中眾臣敢怒不敢言,就算有敢言者,竟也死於非命。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殿中寂靜,愈發顯得殿外雨聲如雷。

大雨滂沱,昔日只手遮天的東廠督主一身白衣跪於大殿中央,鬢發散亂。可就是這樣非黑即白、素淡至極的模樣,反倒襯得她容顏濃烈,艷色驚人。從前官服壓身,讓人只記得她的威壓,卻難辨她的五官細節。如今浮華褪去,氣勢斂盡,她最本真的面目展露開來,就好像一副水墨畫的中央,暈開的一滴赤烈朱砂。

裴禎元立於禦階,身後帝座流光躍金。

他眉眼冷肅,殺意凜冽。

“臣等懇請陛下,徹查此女,治其死罪!”

空氣中仿佛凝聚著無形的默契,所有大臣悉數下跪,高聲奏請。

裴禎元動了。

他將手中暖爐遞給一旁的司徒馬,然後從禦階之上,一步步走下。

司徒馬要來攙扶,卻被他拒絕。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引得眾人心驚肉跳。

他終於走到了戚卓容面前。

戚卓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沒了禦寒的外袍,膝蓋下的金殿磚石太冷,她正在微微地顫抖著。

裴禎元解開了隨身的大氅,俯身為這脊骨筆直的女子系上。

胸口因為壓迫而產生了些許的痛感,可他卻恍若未覺。他手指修長,連同打出的緞帶結都規規整整,賞心悅目。

年輕的天子直起身來,眼風冷冷掃過群臣,開口:

“殺了她,誰來做朕的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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