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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十二旒五彩玉珠,在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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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後,戚卓容發現,裴禎元明顯是在躲著她,一和她對上,就會心虛地挪開目光。

見他這般,戚卓容反而沒了包袱,反而覺得十分好笑。

看來他自己也知道喝多了酒,幹了些丟人的事,罷了,知錯就改,她大人大量,就不與小輩計較了。

年後瑣事繁多,戚卓容明知朝官對她意見頗大,竟然還愈發高調,連出門都要擺譜,一駕鎏金披紅的豪華馬車,前呼後擁,專人開道,只比皇家陣仗低了那麽一點點而已。而裴禎元一邊忙著和下面的言官打嘴仗,堅決無視對戚卓容的彈劾,一邊又要聽禮部啰嗦,冠禮是如何流程,陛下要註意哪些事情雲雲。

有一天他終於禁不住喊住戚卓容,問她:“你為何要弄出如此大的動靜?連朕也不得安生。”

“等人上鉤。”戚卓容道,“臣如今聲名狼藉,無數人都想看臣的笑話。那臣索性加快這個速度,臣越是囂張,就越能引發不滿,等到積累到一定程度,便一定有人按捺不住出手。”

裴禎元皺皺眉:“這不是在拿你自己作餌嗎?”

“不然呢?”戚卓容說,“拖拖拉拉,要等到什麽時候?臣最討厭有人不懷好意,背地裏打臣的主意,幹脆引蛇出洞,省得夜長夢多。”

聽到“不懷好意,背地裏打主意”,裴禎元頓時呼吸一窒,想起那夜的事,心虛地垂下了眼:“嗯……朕知道了,那你去忙罷。”

戚卓容瞥了一眼他正在逐漸泛紅的耳根,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麽東西,一時無語,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就這樣,彈指一揮,便到了正月二十三。

這一日,文武百官一早穿好朝服,候在午門之外。奉天殿內陳設禦座香案、禦冠冕服,陽光透過窗欞,金玉靜置,流光溢彩。驀然間,恢弘鐘鼓聲響起,穿過重重紅墻碧瓦,震響皇城內外。內監奏請,裴禎元巾幘便服,緩緩而出。

戚卓容安靜地遙看著這一幕。

她看著他踏上長階,身姿挺拔,蕭寒的北風吹起他薄薄的衣角,卻未能撼動他分毫。他眉目沈靜,穿過執事官的五拜三叩,穿過鐘鼓奏樂的磅礴大音,最後抵達奉天殿前。

鴻臚寺卿跪奏,請加元服。戚卓容隨即上前跪下,手捧巾幘,置於櫛箱。

趙樸身為大賓,神情嚴肅地念著祝詞,戚卓容在一旁悄悄擡眼,卻發現裴禎元也正看著她,她一楞,就見裴禎元沖她眨了一下眼睛。

戚卓容:“……”

她又迅速低下頭,心道這種場合陛下竟然還心不在焉,要是被趙樸知道了,恐怕又得受頓數落。

趙樸祝詞念完,她奉上冠冕,十二旒五彩玉珠,在她手心沈甸甸。

裴禎元低下頭,神情恢覆肅穆,加冠,加簪纓,一切水到渠成。

戚卓容又於此時上前,奏請陛下著袞服。那袞服厚重至極,玄衣黃裳,十二章紋,衣上六章,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裳上六章,宗彜藻火,粉米黼黻。波瀾壯闊,至善至美。她將袞服呈上,退至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穿上那帝王之衣。

她並不是第一次見裴禎元穿衣服,也不是第一次見他穿袞服,只是今日的他,好像與從前的他都不一樣了,可具體哪裏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

他的肩膀已足夠寬厚,胸膛已足夠有力,能撐得起這大紹河山,攬得下這九州風光。而在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眼中,她似乎看到了千萬星光輝映,是他昭昭的野心,也是他蓬勃的熱血。

——然後還有她的倒影。

她尚在怔忡,就見他瞳孔驟縮,甚至連一句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便已經驚惶地撲了過來,將她猛地往身後一扯。

下一瞬,一支匕首便直直地沒入了他的左胸。

極輕微的噗呲一聲,落在戚卓容耳中,卻不啻於驚雷炸響。

匕尖插在龍圖之上,血色染透他的白羅大帶,他卻未晃一分,面色兇狠地扼住了那名行刺太監的喉嚨。

“豎子敢爾——”

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形趔趄了一下,被大驚失色的趙樸一把扶住。

而戚卓容,已在他松手的第一時間,死死地掐住那太監的雙頰,手下之悍力,幾乎要捏碎對方的皮骨。

她一腳將他踹翻在地,聞聲而動的禁衛軍已經趕至,將此地重重包圍。

“看住他!不許讓他咬毒自盡!”她幾乎是淒聲道,“太醫!傳太醫!”

奉天殿中一片嘩然。

這種時候沒有人會比司徒馬動作更快,戚卓容擡頭時,只能看見一個渺小如點的背影,往太醫院疾飛而去。

刺客被禁衛軍接手,手腳被縛,就連口中都塞了東西,不許他動半分唇舌。

而戚卓容,再也站不穩,手腳並用地爬到裴禎元身邊,面色慘白道:“陛下,陛下!”

裴禎元躺在趙樸懷裏,半蜷在地上,看著她,微弱地笑了一下:“朕……還沒死呢。”

戚卓容不知道原來她也會有這樣驚慌失措的時候。

她以為如今的自己,見慣了大風大浪,見慣了生離死別,早已沒有什麽可怕的了,可直到看到匕首沒入裴禎元心口的瞬間,她才知道,她竟然會怕這個。

她看著他胸口的匕首,想要去止血,卻又不敢,只能徒勞地四望,可看到的,卻只有同樣驚駭、想要上前詢問傷勢,卻又被禁衛軍鐵甲圈禁在外的大臣們。

六神無主,她竟然也會六神無主。

她蠕動著唇,可裴禎元卻搶先一步道:“他想殺你……”

“別說了!”她猛地打斷他,而後死死地咬住嘴唇,雙手緊攥成拳,指甲幾乎要嵌進血肉。

正是因為刺客想殺的是她,所以她才格外無法接受。

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幕後之人會選在這一天動手。早知如此,早知會牽扯到裴禎元,她前段時日根本不會那麽做!

她心如刀絞,雙眼通紅,可後悔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陛下,陛下……”趙樸顫巍巍地開口,“撐住啊陛下!太醫馬上就到了!”

裴禎元閉上眼,張了張口,在這樣寒冷的日子裏,卻連淡淡的白霧都沒有。

“你冷嗎?”戚卓容握著他冰涼的手,慌忙問道。

裴禎元不回答她。

她更加害怕,也顧不下那許多,當庭解了腰上的玉帶,脫下身上的厚藍緞平金繡蟒袍,一半墊在他身下,隔開了殿磚的寒氣,一半蓋在他身上,擋住殿外吹來的冬風。

裴禎元似有所感,睜開眼睛,又險些一口氣厥過去。

“你給朕……穿回去!”他奄奄一息地道,瞪著她身上的白色襕衣。

他以為是瞪,在戚卓容眼裏卻和回光返照差不多。她咬牙道:“這是陛下親賜給臣的蟒袍,如今還給陛下,也是正好!”

裴禎元又不說話了。

她跪坐在他身側,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你這個混賬……”她恨聲道,不顧趙樸投來的驚詫目光,“殺的是我,你擋什麽!你武功難道比我好嗎!我難不成還會站那兒由著他殺嗎……”

裴禎元吵不動了,他心口疼得要死,他懷疑自己再說一句話,那匕首就能再深一分,要了他的命。

而戚卓容也說不下去了。

她一貫敏銳,可當時光顧著看裴禎元加衣,竟然真的沒有察覺危險的逼近。

是她失職,她罪無可恕。冠禮何等重要之事,宮中所有人都經過了反覆排查,刺客是如何能身藏兇器混入其中!

她現在已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她唯一希望的,是司徒馬快點把太醫帶回來。

不知究竟是過了多久,久得她都要快感覺不到他的體溫了,司徒馬才拎著院使的後領飛身回到了奉天殿。

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跌坐在地,只覺得兩手都要廢了。

他這輩子都沒有徒手拎起過一個成年男人,何況還是要用輕功飛這麽遠,可今天,他竟然恐怖地做到了。

戚卓容連忙撤開,混亂不堪地道:“快點,快點救他!”

司徒馬在旁邊呼哧呼哧地說:“還有幾個太醫,借了隔壁官署的馬正在趕過來,我實在是……沒法一下子帶這麽多人。”

戚卓容充耳不聞,只死死地盯著院使的手。

老院使經不起折騰,見皇帝胸口中匕,都要被嚇呆了。但他努力穩住心神,告訴自己,此時此刻,最須鎮定的人就是他,他絕對不能出錯。

他一邊急急打開藥箱,一邊道:“無關人等即刻回避!”

戚卓容當即站起,一聲厲喝:“魏統領!將刺客押入大牢,嚴加看管,擇期再審!還有今日在此殿中的所有人,全部帶下去,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魏統領凜然道:“是!禁衛軍聽令!”

亂成一團的大臣們和宮人們被禁衛軍押走,戚卓容看著太醫剪破裴禎元身上的袞服,忽然就失了力氣,再也不敢去看。

她找了個臺階坐下,望著空曠的奉天殿,渾身發冷。

其他太醫陸續趕至,圍在裴禎元身邊,低聲商討著什麽。很快又有一些醫士趕來,帶著各種器具,迅速在奉天殿中隔開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有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她以為是司徒馬,可擡起頭,才發現是趙樸。

趙樸遞上那件厚藍緞平金繡蟒袍,有些艱難地開口:“陛下已經被太醫接管,如今挪到了鋪厚褥的矮榻之上。這衣服……還給你。”

她接過蟒袍,深紅色的血滴在雲紋上漫開,落在她的手心,比火更燙。

趙樸有心想說點兒什麽,比如安慰她陛下吉人天相,年輕力壯,定不會有事,但想起陛下替她擋刀,她又敢怒罵陛下,兩人關系明顯非比尋常,便又覺得自己其實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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