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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你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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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有旭被押入了大牢,只等上級批覆公文後,就可按期問斬。

客棧裏的紅綢被換成了白布,掌櫃坐在棺槨邊沈默著流淚,只有小二還在忙前忙後,打理後事。

禁令一除,客人們就忙不疊地提著早已收拾好的行李,離開這個晦氣的地方。

戚卓容背著包袱,戴著鬥笠,與裴禎元一起牽馬往外走去。客棧已經停止營業,他們得在路邊找個食肆吃點東西。

熱騰騰的湯面被端上桌,上鋪了一層鹹菜毛豆。裴禎元矜持地舉起筷子,觀察了一下周圍,學著當地食客的樣子,用筷子攪了攪面,讓鹹菜的香味全部浸入湯汁中,方才送入口中。

食肆老板一邊收拾著桌子,一邊和人聊天:“你們瞧瞧,這出的都是什麽事。前幾年,大家都羨慕老羅家出了個讀書好苗子,誰知道讀了書,就變壞了,連人都敢殺。”

一個食客剔著牙說:“這老羅夫妻也是倒黴,生了個兒子,本指望當個官老爺,誰知道一去就沒音訊了。這老羅累死累活地做工,還不是把自己給賠進去了?那羅有旭還好意思說什麽要為父親報仇,他這麽有本事,怎麽不砍別人,光砍個啞女呢?見人好欺負?”

“唉,也不能這麽說。那礦本就是黑礦,掙的就是玩命錢。羅有旭讀書讀傻了呀,想不開呀。”

熱氣氤氳中,戚卓容擡起頭,揩了揩嘴:“吃完了麽,少爺?”

裴禎元擱下筷子:“吃完了。”

他們便放下銅板,又牽著馬離開了。

食客們看著二人離開的方向努了努嘴:“喏,這些外地人,聽到有了命案,跑得一個比一個快。”

……

黑黢黢的監牢裏,壁上一點燈火搖曳,似滅非滅。

羅有旭穿著囚衣,披頭散發席地而坐。

事到如今,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能僥幸逃脫是最好,逃不掉,也是命該如此。他不後悔,亦不害怕。

唯一感到有些歉疚的,是對自己九泉之下的父母。他們辛苦供他讀書,他不僅沒有來得及反哺,甚至到他們下葬,都沒來得及趕回。連他們死後,都還要因為他被戳脊梁骨。

但這一切——能怪罪他麽?

羅有旭微微地冷笑起來。

“你就打算這麽死了?”一個幽魅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腳底驀地升起一股寒意,羅有旭回身望去,一個人正隔著牢門站在他面前,背後的燈火將他勾勒出一個暗沈的影子。

羅有旭倒吸一口涼氣:“你是誰?”

能這樣無聲無息地潛入監牢,他不覺得自己曾結識過這種人。

“羅有旭,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對方輕聲道。

羅有旭撲到牢門前,抓著兩根欄桿,試圖看清這個人的臉。這人卻戴著鬥笠,看不清面目。

“你想做什麽?”羅有旭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你能救我出去?”

“不能。”面前的人說道,“你蓄意殺人,且殺的是無辜之人,你該死。”

“那你在這裏說些什麽?”羅有旭嗤笑,“除了一條命,我沒什麽能同你交換的了。”

他不傻,知道這個陌生人必然是有所求而來。

“你的父母。”對方說道。

羅有旭登時警覺起來:“你什麽意思?我的父母已經死了。”

“你不是奔走呼號,一直想為他們討一個公道麽?”那人說,“可你失敗了。這個公道,便讓我來替你討。”

羅有旭忽然想起來在哪聽過這個聲音,臉色大變:“是你!你到底有什麽目的!”

明明是這個人將自己送進的大牢,他怎麽還沒放過自己!

“沒什麽目的,查案罷了。”輪到戚卓容嗤笑起來,“羅有旭,過去的一年中,你都知道了什麽,不妨全都告訴我。畢竟那些事情,你帶到地底下去也無用。”

羅有旭抓緊了手中的欄桿:“你是誰?我憑什麽要答應你?”

“你沒有和我談判的資格,羅有旭。”戚卓容提醒他,“你應該也看得出來,連縣令都不敢把我怎麽樣,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查案,並且我有的是手段——比如我輕輕松松就能出現在這裏。你說是官官相護,四處開采黑礦,才致你父親意外死亡,那你不妨說得再詳細些,節省我的時間,而你的父母,也好早日得到安息——羅有旭,你已經沒有別的價值了,只剩下這一點點的機會,你還要再辜負你的父母一次嗎?”

羅有旭暗自咬牙。

“你不說也沒關系。我沒有你的消息,無非是要多做些事罷了,不過本來就急不得。”戚卓容聳聳肩,“但是你到了下面,該如何跟你父母交代呢?說你一事無成,還殺了人。而這一切,都是你為了給他們討公道,結果還沒討成……”

“別說了!”羅有旭喘著氣道,“你真的會幫我?”

戚卓容的表情一點一點冷下來:“我不是在幫你,你不值得我幫。我只是,在為你的父母,為這些大紹無辜枉死的子民,做點事情而已。”

她瞥了一眼大牢走道的盡頭,道:“快說,我沒有那麽多時間。”

羅有旭深吸一口氣,天人交戰一番,終於認命。反正他都要死了,講出去也沒有壞處。

他收到父親的訃書時,會試即將開始,他讀了那麽多年書,失敗了那麽多次,那一刻,實在難以就此放棄。但或許是受了影響,他會考考得並不好。羅有旭心如死灰,準備立即動身回鄉,結果臨走時又接到一封信,說他的母親也去世了。

“那時,我哀痛難抑,先趕到縣旁的墓地裏祭拜了一番,又因為壯志未酬,所以不敢在鄉親面前露臉,只敢趁著夜深回家。我在家裏找到了父親的賣身契,我想不通,父親雖然一直是在礦上做工,卻也不是賣給了礦監,他還有個家呢,怎麽就簽了賣身契?他們分明就是仗著我父親不識字,哄騙他的!這樣,他們便可以肆意打罵,日夜壓榨,連死了,都不必出一枚銅錢!”

說到這兒,羅有旭面色扭曲:“我這輩子沒什麽出息,但至少不能讓我的父母連死都死得如此荒唐!”

他絮絮道來,講他是如何打聽礦監是誰,如何去找其他枉死的礦工家人,如何去府衙要求還他一個公道……最後他得知,礦監不過是個馬前卒,這礦真正的主人,是礦使孫堂,這是他的私礦,沒有上報朝廷,與當地知府沆瀣一氣,二人利益對分。不僅如此,孫堂還經營著許多官礦,每年雖向國庫上繳數百萬兩白銀,但其實中飽私囊更有五六倍之多。他出行的排場比知府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在這順寧府周圍,儼然就是個土皇帝。

就在前幾天,相鄰不遠的荷東縣發生了礦工暴動,為的就是反抗礦監礦使的欺壓,羅有旭本來打算去收集一些證據,想著實在不行就寫封信上京伸冤去,結果差一點就跟著那些礦工一起被抓進牢裏,還是他不停疾呼自己只是個外鄉路過的讀書人,這才逃過一劫。

經此一役,羅有旭萬念俱灰,這時他想起了青梅竹馬的許鈴兒,本想在她身上汲取個安慰,誰料再見已是他人婦。激憤失意之下,他便動手殺了人。

戚卓容頷首:“你說的,我都已記下了。”她半回過身,道,“少爺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羅有旭猛地擡眼,這才發現墻角的陰影中竟然還站著一個人,只是黑衣黑發,差一點就隱沒在了黑暗中。他緩緩走出,是個身量高挑的少年,也是審訊時站在戚卓容旁邊,幾乎沒有開口的那位神秘少爺。

“你說科舉入仕都是貴族玩的把戲,還說隨便一個紈絝子弟就能把寒門士子當墊腳石……”裴禎元語氣平緩,“你說的這些,可有佐證?你在京城讀書時,可是遇到了什麽事?是見到了有人徇私舞弊,還是有人賣官鬻爵?你大膽說來。”

羅有旭一楞。

半晌,他低低道:“……都沒有。只是放榜出來的名單上,顯然是那些高門出身的士子成績更好。我覺得這不公平。”

“你對他們成績有異議?”

羅有旭不語。有些榜上的名字,他聽說過,也偶爾在書生傳閱間讀過那些人的文章,確實不錯,他無話可說。

“那你覺得有何不公平?是考場的紀律與你不同,還是他們的卷子比你容易?”

見羅有旭答不上來,裴禎元心裏便有了數。

“科舉閱卷乃是糊名,且為了避免認出字跡,考生答卷統一由專人謄抄,批閱時不得中途離席,且有禁衛看管,要從成績上動手,難於登天。”裴禎元淡淡道,“你若是說地方上鄉試有些手腳,倒還有些道理,但在京城天子腳下,至少現在,卻是萬萬不易。”

羅有旭聽他出言不凡,囁嚅著:“你們是……”

“你說不公,確有不公。高門子弟生來不愁吃穿,在家有夫子相授,在外有高朋指點,讀的書多,見識的多,確實比寒門子弟更容易取得高績。”裴禎元說,“但這與你有何幹系呢?京中趕考才子多如牛毛,連放牛戶出身的趙樸都能摘得探花,如今高居左都禦史之位,你與其怨天尤人,倒不如認清自己,不是什麽懷才不遇,只是技不如人罷了。難道你的排名前面,就沒有寒門士子了?”

“不,不……”羅有旭搖著頭,踉蹌著倒退到了監牢的墻角。

裴禎元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道:“我們走罷。”

戚卓容跟了過去。

羅有旭呆呆地看著這二人的身影如幽鬼般消失在走道盡頭,忽而撲到牢門邊大叫起來:“來人,來人!”

遠處燈影一晃,獄卒的喝罵傳來:“半夜三更不睡覺,嚷嚷什麽?”他提著燈走到羅有旭面前,惡聲惡氣,“你有什麽事?”

“有人私闖監牢,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了!他們還跟我說話了!就是那天審我的兩個人!”羅有旭去抓獄卒的衣角,卻被獄卒嫌棄避開。

“你瘋了吧,是不是做夢了?哪來的人?”獄卒四周照了一圈,連個腳印都沒看到,不由呸了一聲晦氣,罵罵咧咧地走了。

羅有旭抱著欄桿,直到聲音嘶啞,都沒有再把獄卒喊來。走道上的火把一晃,火油耗盡,終於熄滅。黑暗中,羅有旭脫力般滑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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