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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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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彌邇從和珅進來就沒有出聲,一直靜靜的看著和珅同伍彌氏說話。

他覺得和珅和之前有些不大一樣了。

從他姐姐伍彌氏嫁進府裏來,這府上伍彌邇也算是來的勤了。他姐夫的這兩個兒子其實挺聰明的,尤其是大些的和珅,伍彌邇覺得和珅是可造之材,就連他上學的事情,都是伍彌邇去聯系的。

和珅上了兩三年的那個私塾,就離伍彌邇的家不遠。

姐弟倆雖然親,但是府裏內宅之事,伍彌邇也並沒有太多關註,只曉得常保待他姐姐並沒有多寵愛。可在伍彌邇看來,這不算什麽大事。

他姐姐進府之後,直接就掌家,府中一切都由她操持,不單單是伍彌邇,就連家裏的阿瑪額娘都覺得這樣的婚事挺好的。

伍彌氏雖沒有生育,但養著前人的兩個兒子也不錯,畢竟孩子還小,若是養得好,將來孩子親近她,那就跟她自己的孩子沒有區別。若是日後有緣有了自己的孩子,那自然就更好了。

因此,這伍彌邇心裏,還是將和珅和琳兄弟當成了自己的親外甥一樣看待的。

只是和珅和琳兄弟倆和他並不是很親近,話也不多,見著他的時候也比較靦腆,伍彌邇以為是孩子小怕生,想著長大就好了,心裏也就沒怎麽在意。

偶爾小孩子眼神裏看著他還有怕怕的情緒,伍彌邇也沒有怎麽在意,有時候看著伍彌氏和孩子們不親近,他還會勸一兩句,但伍彌氏也都沒有當一回事。

他是希望伍彌氏能對兩個小孩子好一點的,但沒想到他這個姐姐不但沒有聽他們的話對人家好,反而還在暗地裏這麽虐待苛待人家,敢情以前那些和善友好都是做戲,都是做給他們看的表面功夫嗎?

難怪和珅和琳兄弟倆跟他們從來不親近,問題竟是出在這裏的。

物極必反。他姐姐這回是真將小孩子逼到絕路上了。

伍彌邇看著和珅手臂和小腿上已經結痂的傷口,輕聲問他:“哥兒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伍彌邇不認為和珅這個年紀能說出這些話來。他書是讀得不錯,可是這些話太狠太毒,太一針見血,不會是小孩子能說出來的。

和珅似笑非笑看著伍彌邇:“那舅舅覺得,是誰教我的呢?”

說舅舅兩個字時,和珅眼底淌過點滴嘲諷,但也沒把這兩個字吞回去。

他額娘赫舍裏氏沒有兄弟,自然也沒有親舅舅來照顧他呵護他們兄弟倆。

伍彌邇雖同伍彌氏是姐弟,可他上學啟蒙,一概是這個舅舅操辦的,為了這個,和珅心裏也存著幾分感念。

和珅的質問,伍彌邇說不出。

和珅身邊的人,要真有能想出教出他這樣的話的厲害人物,也不至於被他姐姐苛待成這樣了。

可要說沒有,伍彌邇又想不通了,和珅是怎麽知道福建送來的這麽確切的消息的呢?

再說這孩子,之前看著就是規規矩矩的模樣,現在卻跟換了個人似的,就連眼睛裏的光都不一樣了。

他一個在官衙裏混了幾年的人,對上和珅的目光都覺得心裏有點發怵。

但任憑伍彌邇想破腦袋,他也不會想到,和珅是重生而來,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任由人欺負的小孩子了。

伍彌氏的臉氣得青白,伍彌邇生怕她會說出什麽不中聽的話來,和珅這樣兒確實是受了委屈,伍彌邇不想鬧得太過難看,把心裏的疑問轉頭就丟開了,只想著把事兒先調停好。

“哥兒還小,去福建確實有些遠,怕哥兒身體受不住。哥兒身上還有傷,該在府裏休養的。”

伍彌邇替和珅擇了個好辦法,他看著伍彌氏說,“哥兒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阿瑪,依我看,便還是我跑一趟福建,將姐夫接回來安葬。府裏照舊起靈吊唁,一切如常舉行。這才是正理。”

伍彌氏有些不願意,可想著和珅剛才的話,又氣又怕,一個好字就是出不了口。

和珅才不管他們姐弟倆怎麽想,他直接否定了伍彌邇的提議:“我說過了,我要去福建將阿瑪接回來。”

“另外,”和珅又淡淡地說,“阿瑪去後,夫人再掌家就不合適了。我們兄弟阿瑪額娘都沒了,阿瑪在的時候,我們就被人苛待打罵,現在都沒了,大概是連活路都沒有了。這府上,到底是我們兄弟的家,應當由我這個做哥哥的來掌管。”

“夫人當安心為阿瑪守喪,府中之事就不勞夫人費心了。在我去福建之前,還望早日將事務都移交我手裏來,我也好早做安排。”

要去把常保接回來還不算,伍彌氏沒想到這更狠的還在後頭。

她把兔毛氈子狠狠一扯,定在和珅身上的目光一厲:“不行!我不答應!”

“不答應?”

和珅閑閑一笑,說,“那你就把我與和琳弄死吧。”

伍彌氏氣得咬牙切齒,這孩子實在是太無賴了。

和珅勾了勾唇角:“既弄不死我,那就得聽我的。”

“不然,我便去報官。要官府出面作證,看看夫人素日做派,然後官府斷案分家。我想,這都已經過不下去了,官府也斷沒有看著我這個要承襲世職的人死在府裏的道理。到時候,我還是會掌家的。至於夫人,又能得到什麽呢?”

“我還是方才的話,夫人可以好好想想。這事兒要真是在官府過了明路,夫人的名聲也就不好聽了,將來也沒了再嫁的可能,沒人會要個虐待孩子的繼母。再者,我同和琳長大了,也不會孝敬夫人,不將夫人弄死,已是我們仁慈了。夫人晚年,娘家嫌棄,淒慘致死,無人送終,這都是能望見的。”

“而我若是出了頭,就算我不動手,將來那些討好我親近我的人,未必不會對夫人出手。夫人一個人死了沒關系,連累家裏,連累舅舅一輩子不得翻身,那就不好了。將來你們家的女孩兒,還怎麽嫁人呢?”

上輩子伍彌氏把和珅和琳兄弟趕出府後,和珅那會兒是真小,只能自己憋著一口氣照顧好和琳充實自己強大自己。

後來出頭了,帶著和琳另找了住處開了府邸,他也沒去找伍彌氏的麻煩。就任由她在府裏自生自滅,一輩子也沒去管過她。

不過,和珅也沒斷了跟伍彌邇的來往,倒是偶爾能聽到些她的消息。這女人過的不好,好些討好和珅的人,明裏暗裏是真的收拾過她,曉得他們兄弟跟伍彌氏翻臉了,就做了這些個討好的事情。

和珅後來也沒讓人再去欺負她,後來伍彌氏是潦倒而死,家財也沒守住,最後全沒了。

這會兒和珅可沒那麽好的心,他不吃虧,誰也別想再欺負了他與和琳。

伍彌氏氣得把兔毛氈子直接丟到地上,站起來就指著和珅的鼻子尖聲說:“哥兒這話是不是太過分了!”

和珅冷笑,慢條斯理的將袖管和褲管放下來,又重新把披風給系上:“到底是誰更過分呢?”

“一刻鐘的時間,夫人考慮一下,我就在外頭等著。如果夫人不樂意,那我就去官府了。”

和珅整了整衣裳,沖著姐弟兩個淡淡一笑,閑庭信步的出了屋子,站在屋外回廊下看伍彌氏院中草木上落著的殘雪。

他可以給伍彌氏和伍彌邇時間討論,但他們其實壓根沒得選。

屋裏的伍彌氏氣得要叫人,卻被伍彌邇給攔住了。

“姐姐叫人想做什麽,再把他打一回嗎?”

伍彌邇讓伍彌氏冷靜些,“不是我說姐姐,怎麽能這樣苛待他們呢?”

“家裏總盼著姐姐能有自己的親生孩子,如今姐夫沒了,這個願望再不可能實現。姐姐此生的指望就在這兩個孩子身上了,結果卻鬧得這樣劍拔弩張的。姐姐下半生,該怎麽辦?”

伍彌氏恨聲道:“什麽怎麽辦?我還非得靠他們嗎?這府裏上下都是我做主,他能將我怎麽樣?這後半生,我怎麽就過不好了?”

伍彌邇嘆氣:“姐姐何必執迷不悟?”

“我同姐姐這麽說吧,方才那孩子的話都不是戲言。如若他當真將這事兒告到官府去,衙門不會置之不理的。縱使咱們這邊有手段,恐怕也難以平息。福建副都統的親子被如此虐待,這事情鬧出去,就算有手段也用不了。”

“再者,他親生額娘的外祖父那頭雖然這幾年都不來往了,可到底是親生的外孫,真要是鬧出去了,老人家就算是在福建,只怕這事兒也是不會不管的。那孩子說的幾種可能,都不是在嚇唬姐姐。”

伍彌氏瞪著眼睛:“照你的意思,那就是要我妥協了?”

“我把掌家之權交出去,他反倒來拿捏我,那我又該怎麽辦?”

伍彌邇聞言倒笑起來:“姐姐多慮了。那孩子要是真翻臉,何必來這一趟?他話是說的狠,但都是姐姐不配合。若姐姐肯讓步,必不至於落到那種境地。如今是姐姐理虧,總得做出些姿態來,否則以後的日子,可就真的不好過了。”

看伍彌氏低頭不語,伍彌邇不得不下了一劑猛藥,“那吳省蘭說,和珅在私塾裏學的極好,將來是定能考中生員的,便是中舉也未可知。這孩子是可造之材,前途不可限量,按他說的,之後承襲了世職,官職能做到哪一步實難定論。若是姐姐還跟他犟著,這日後我們的日子,就都不好過了。姐姐不能只看眼前啊,得想想將來了。”

伍彌邇將和珅送到的那個私塾,裏頭教書的先生就是吳省蘭。那吳省蘭的哥哥叫吳省欽。

吳省欽是什麽人啊。那是前幾年考中了進士的人,是入了萬歲爺眼的人,如今是侍讀學士陪侍在萬歲爺身邊的人。吳家兄弟都是飽學之士,學問精深,他們都說和珅好,伍彌邇對此是深信不疑的。

況和珅上課他有去瞧過,比起那些只知道玩樂享受的八旗子弟,和珅這樣能做學問的實在是太少了,簡直是鳳毛麟角。

八旗子弟少有走科舉入仕的,多是蔭封,就因為這做學問讀書上頭不行。就說那如今的軍機處裏,那學問好的全是漢軍機,萬歲爺倚重的滿軍機大臣都是在軍功上頭做文章的,雖然大家都不說,但眾臣心裏頭明白,這軍機處裏的滿軍機裏,終歸還是少了個能領頭的做學問的人。

吳省蘭私下裏悄悄跟他說過,和珅但凡是能中了舉人,那就定能入了萬歲爺的眼。就算家裏沒有世職沒有蔭封,這在八旗裏頭也是頂呱呱的存在。

伍彌邇是真的不想同未來前途一片光明的和珅交惡,也著實是舍不得毀了這樣的好苗子。

如能修覆他們與和珅之間的關系,那就更好了。

畢竟,這冤家宜解不宜結嘛。

伍彌氏沈默半晌,口是松了,態度也動搖了,可眼睛裏全是嘲諷,還有等著看熱鬧的不屑,她慢慢坐下來,故作優雅的將兔毛氈子重又蓋在腿上,冷笑著說:“我倒是要看看,一個九歲的娃娃,他能怎麽掌家。”

等鬧了笑話,看他還怎麽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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