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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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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天泰三年夏, 戰事綿延,天下大亂。

夾雜在刀光血影的戰報之中的,還有接連不斷的樁樁噩耗, 其中影響最大的,莫過於齊國越陽長公主與南朝楚王雙雙斃命東海的消息。

一經傳出,九州震動,自是不在話下。

而此時遠在汪洋深處的無人之境,卻是一派的波瀾不驚、風平浪靜。

湛藍而清透的漣漪,一圈圈地拂蕩開來。

水底細沙潔白, 礁石間有色彩鮮艷的魚群, 歡快地來回穿梭著。

阿渺睜開眼,望著呈現在視野中的奇異景象, 意識陷入混沌,好半晌方才醒悟過來,自己仍舊活在人世間。

她挪動僵硬的手臂、試圖撐起身來, 然而身下的木板因此晃動起來,顫悠悠地從礁湖飄向細白的沙灘, 最終觸岸停了下來。

她翻動身體, 滾落到沙灘上, 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幹涸燒灼的嗓子, 擡起身,張望四周。

這是一座被珊瑚礁環繞的海島, 島上丘陵起伏、樹木蔥郁, 周圍海水接天碧藍,靠近島嶼的一圈礁石圍出了一片水波相對平靜的礁湖。

之前棲身的海船看樣子是在風暴中撞上了這些礁石,徹底地碎裂了開來。

此時大塊的船體殘骸或是飄落在海水上、或是擱淺在了海岸邊,有些還保留著火燒過後的痕跡, 黑乎乎的跟礁石混為了一體。

阿渺恍恍惚惚地記起,自己落水後不久,士兵們先是用羽箭射殺鯊群,之後情況失控、王回又讓人用上了火油,再後來,整條船就被火油引燃起了熊熊烈火。

而那時她和陸澂,便被困在船底的暗艙之中,無法逃生。

陸澂……

阿渺思緒一凜,轉過身,望向躺在木板另一頭、毫無生氣的男子,悚然清醒過來。

她爬起來,踩著細沙,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過去。

陸澂跟著她跳進海裏的時候,整條右臂已經鮮血淋漓、筋脈盡斷,後來為了護她,後背又被巨鯊的利齒所傷。那時阿渺本已存了死志,卻無端升起了求生的本能,倉皇間想起白瑜曾提過船底的暗艙,堪堪趕在鯊群撲到之前,拉開了艙門,拽著陸澂避了進去。

之後的情況,便是一片的混亂:瘋狂撞擊艙板的鯊群、燃燒的火油、碎裂的船體、洶湧的海浪、黑夜中漫無方向的漂蕩……

阿渺俯低身,輕輕喚了聲:“陸澂?”

沒有反應。

此時的陸澂,已然完全昏厥過去,面色蒼白如雪,浸濕的長發淩亂地糾纏在傷臂之上,沾著帶血的細沙。

阿渺伸手觸向他的脈門,神色一變,連忙用力將他挪到沙灘上,將手探入他的衣襟,急切地摸索起來。

之前兩人躲避鯊群進到暗艙時,陸澂還未失去意識,抵著艙門,什麽也來不及顧地、徑直取出一瓶藥露,倒在了阿渺脖子的傷口上。

他師從青門,精通醫與毒,身上帶著的藥自然亦有奇效,至少阿渺現在再摸自己的傷口,幾乎都不覺得痛了。

可現如今陸澂身上……也似乎沒有別的藥露了。

阿渺搜索良久,沒找到任何的藥瓶藥盒,反倒摸出來一個鐵皮制作的人偶。她握著人偶,默然怔忡片刻,隨即又像觸碰到紮手的物件一般、將它飛快地塞回了原處。

沒有藥物,必須要盡快清洗傷口。

阿渺站起身,舉目四望,見海灘的盡頭有一座連接著內陸山巒的石崖,崖頂青翠、草木蔥郁。

卞師兄常說,只要是有草木的地方,就總能找到水源。

阿渺定了定神,從岸邊的殘骸中選出一塊木板,將陸澂挪上去,慢慢朝山崖的方向拖動過去。她內傷未愈,一路走得艱難,待行至崖下,已是氣喘籲籲。

虧得幼時在天穆山長大的經歷,讓她能懂得些許根據植被和山勢判斷水源的法子,繞著山崖巡視了一番,竟然運氣不錯地在崖底一側發現了個背風的洞穴。

阿渺趕緊放下木板,進洞查探,發覺洞口雖小、裏面卻空間廣深,且石洞深處石筍林立,還圈著一汪清水!

她迫不及待地蹲下身掬了一捧,小心翼翼地湊到唇上。

是淡水!

比起兩人身上的傷勢,沒有可飲用的幹凈水源才是會最快致命的難題。

阿渺迅速喝了幾口水,起身出到洞外,將載著陸澂的木板拽了進來,靠到了水池邊。

陸澂手臂的傷勢最為嚴重,但之前在船上被親衛簡單地包紮過,割開的皮肉被繃帶緊緊捆攏,沒有滲進太多的泥沙。而背上被鯊齒擦劃出的傷口,則一直暴露在外,狀況十分糟糕。

阿渺不敢耽擱,從陸澂腰間蹀躞抽出軟劍,割開開他背後的衣衫,用清水慢慢將傷口洗凈,又脫下自己的內衫,臨時充作繃帶、裹住了傷口。

她俯身掬了捧水,湊到陸澂的嘴邊,然而男子失去了血色的雙唇緊緊閉攏,淅淅瀝瀝的水珠落在他臉上,就像雨水打在玉石雕像上似的,擊不起絲毫的反應。

阿渺心裏清楚,只有盡快讓他恢覆意識,才能博得一線的生機。她伸出手,握住他腕間脈門,嘗試將內力徐徐註入。

先前受的內傷始終阻礙她運行內力,每咬牙輸入一分、就感覺渾身的氣血再度逆行,劇痛難忍。

但最讓她難受的,卻不是身體上的痛楚,而是相似的場景、竟不斷讓她回憶起了那日妄圖救活安思遠的絕望心情……

阿渺咬著唇拼盡氣力,分不清是因為痛還是因為過於覆雜的心緒,眼眶不受控制地就濕潤了起來。

她和陸澂,為什麽沒幹脆都死在海裏?

為什麽她偏偏就會想起船底的暗艙,還把他也拉了進去?

要是他那時就死了,自己眼下也不必用救思遠的法子來救他,不是嗎?

可若是他真死了……

若他真死了的話……

阿渺一時嗓子發澀,分辨不清的紛雜思緒在腦海中飛馳亂竄,蜂擁堵塞的幾乎快要讓內息不再受控制。

她用盡最後一絲定力,運轉氣脈、註入對方的三焦經,隨即倏然起身,撇下陸澂,走到洞口。

洞外依舊是碧波藍天、驕陽明媚。

阿渺虛弱地倚著石壁,怔然望著視野虛無之處,任由鹹濕的海風獵獵地吹到自己的臉上,就這般默然佇立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後傳來一聲低微的咳嗽,方才驚醒般的轉回身去。

陸澂的意識仍未恢覆,但身體總算有了些反應,阿渺再次挪動他時,眉頭會因為傷口的痛楚而蹙起,墨色的眼睫也會微微顫動,不再似先前那般毫無生氣。

阿渺用池水浸了袖角,輕輕潤濕陸澂的嘴唇,指尖觸過他的脖頸,只覺得燙手的厲害,可再摸向他的腕間,又覺得冰涼似雪。

這是……邪擾少陽的寒熱交替?

阿渺在天穆山習武的時候,曾聽師姐說過這種同時發熱發冷癥狀,知道情況危急,連忙再次摁住陸澂脈門、輸入內力。

但她此時的體力,也已耗費到了極限,稍稍用力便禁不住頭暈目眩起來,視野中的景象逐漸模糊,變得暗沈混沌起來。

身畔男子頎長而堅實的軀體,時而像火、時而像冰,在她指下傳遞著顫栗的觸感。阿渺摁緊他的脈門,將所有的註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內息上,直至意識徹底空白。

池上倒懸著的石筍,斷斷續續地滴答著水珠,猶如計時的滴漏,綿綿延延、無休無止。

陸澂睜開眼時,翌日的晨曦正透過洞口上方的灌木枝葉、如澄金薄紗般灑落進來,鋪展在石紋起伏的地面上。

他思維微滯,凝遲了片刻方才找回了昏厥前的記憶,與之同時,手臂與後背上的劇烈痛意也沈沈襲來,疼得他呼吸驟然一頓,下意識地縮轉身體。

下頜處,卻觸到了什麽絨絨的東西。

他垂下眼簾,目光落在了少女烏黑光滑的發絲上,再往下,是倚在他胸前、遮去了大半的面頰,瓷白細膩,墨睫若羽,微微泛紅的眼角處還殘留著淚痕。

她右手握著他的左腕,左手扶在他的腰後,似乎是想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去擁抱他,可纖細的身體靠在他的胸前,反倒更像是嬰孩蜷伏的模樣,讓人一見便不由得心生憐惜,想要即刻擁她入懷。

她還活著。

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欣悅而釋然:

她還活著。

陸澂忍不住想要伸手輕觸阿渺的額頭,確認她之前的傷口沒有惡化,擡臂的剎那,背後被割開的衣衫卻因此順著肩頭滑落下來,露出了肌理緊實的肩胛與鎖骨。

女孩清涼的呼吸,細細淺淺的便吹拂在了他裸露的胸膛上,帶出一陣難以言繪的顫栗。

陸澂陡然僵硬,一時連傷口的疼痛都再感覺不到,呼吸凝滯、繼而沈重,再後來,連頭腦都有些泛白。

他艱難地挪了下手臂,想要拉起滑落的衣衫,手指剛剛移到胸前,便見阿渺帶著幾分酣然地撲閃了下小扇子似的睫毛,徐徐地睜開了眼。

氤氳的眸光,尚有些許剛剛醒來的迷蒙,怔怔然地,跟他的視線交匯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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