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安打開一看，一共有十一張光盤，每張都按時間順序貼了標簽，他打開播放器，從第一張開始觀看起來。

最初是用手機拍的，畫面一陣晃動，終於出現了範小言的臉，23歲的她看起來比現在稚嫩得多，白皙飽滿的臉上透著涉世未深的天真，開口有些緊張和害羞：“不好意思嚴老師，第一次錄視頻，操作不熟練。那個，今天是……是2012年7月3日，雙十任務第一天，我現在在魔都上海，剛在報社找了一份記者的工作……”

後來畫面變成了寬屏，範小言卻越來越黑，穿得也很隨意，頭發胡亂紮起了事，已經有點接近現在的狀態了：“我最近學會了用單反，雖然水平比較初級，但應該比手機拍得要好。嚴老師，我跟你匯報一下，我找了兩份兼職，周一到周四晚上在健身房打掃、整理器材，周五、周六晚上在酒吧打工，我還學會了調酒，只可惜我酒量太差，不敢嘗。兼職的話就算半份工作吧，我現在算是完成一個地方、兩樣工作了。”

嚴安忍不住笑了，果然是範小言的腦洞，範小言的風格。

半年後背景變成了農村，連範小言身上穿的衣服都透著鄉土氣息：“嚴老師，你是不是很意外？上個月看到安陽農村小學支教的招聘啟事，我就報名了，沒想到竟然成功了。我在這裏教語文，有時也代一下歷史和體育，還有，你一定猜不到我學會了什麽新技能，告訴你，我會劈柴、修課桌、安燈泡，其實是學校太偏僻，請個維修工一個多星期才來，等不住，我就自己上了。哎呀，預備鈴響了，我得走了。”

嚴安終於明白她後來為什麽會成為劇組萬能打雜，總是被道具組拉去幹活。

隨著時間的推移，範小言的臉上失去了剛畢業時的水靈，25歲的年紀，已經有了滄桑的感覺，有一段是在草原上錄的，她蓬頭垢面，呼嘯的風聲幾乎蓋過了說話聲：“嚴老師——聽得見嗎——我現在在鄂爾多斯的大草原——這裏風景特別好——空氣也很清新——我在這裏的工作是擠牛奶——我跟你說——新鮮的牛奶跟超市賣的口感完全不一樣——就是前幾天牛心情不好——一腳踹在我的下巴上——到現在還疼呢——”

嚴安正在喝水，看到最後幾句差點噴出來。

畫面一切，背景是茶馬古道，範小言手裏舉著旗子：“我現在在麗江當導游助理，嚴老師，我跟你說，這裏真的特別漂亮，是和大草原完全不一樣的風景。這裏的花賣得超便宜，我還吃到了正宗的鮮花餅，有機會你一定要來看看，不對不對，麗江這麽有名，你應該早就來過了。空餘時間我還去民族服裝廠打工，但是我手太笨，做不了細活，只能幹踩布的力氣活。我學了一點納西語，比如說久本色，就是謝謝的意思。說起來我不止在麗江，因為工作關系，周圍好多城市我都去了，能不能多算幾個？”

嚴安又被她逗笑了。

範小言去過的地方毫無規律，幾乎是想到哪就去哪，也不管地方遠近，環境好壞，做過的工作也是五花八門，智力活和體力活都有。說話方式從最初的匯報變成了日記般的絮叨，眉飛色舞地從見聞和經歷講到自己看了什麽書，聽了什麽歌，明明面對的是沈默的鏡頭，她卻始終像在和他對話一樣。

嚴安就這樣不眠不休地花了整整30個小時看完了所有光盤，直到電視黑屏，天蒙蒙亮，他的腦海中還不斷浮現出範小言的笑臉，耳邊回蕩著一聲聲“嚴老師”。剛開始知道範小言把當年自己隨口一句話當真的時候，他只覺得好笑，覺得她愚蠢，直到現在，他才恍惚記起那雙倔強的眼睛和那句堅定的“我做得到”，原來，在被他遺忘的四年時光裏，範小言竟一直獨自守著一句承諾。最難得的不是碰見困難不放棄，而是遇到美好不留戀，看得出來，有些地方她很喜歡，有些工作她很不舍，但她從未停留於沿途的風景。她認定了他，便心無旁騖。

嚴安終於理解了範小言說的那句“為了走到你身邊，我花費了我的整個青春”。

突然，心臟像是被擊中了，這種感覺似曾相識，正是他在新海酒店聽到範小言和唐心說起自己那次，但這次似乎更加嚴重，如果說上次是隕石撞地球，那麽這次就是小行星撞地球。他想起當時唐恩說的話：“遇到了什麽突如其來，又說不清、道不明的麻煩……無緣無故感到心悸煩悶……像是中邪了。”

嚴安頓悟，這哪是中邪，就算是，也是中了名叫範小言的邪。他覺得無比諷刺，自己寫過無數動人的愛情戲，竟然連自己的感情都後知後覺。

兔子一覺睡醒，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嚴安看向他，不知是在嘲笑他，還是在嘲笑自己：“繆斯女神、靈感之源，原來，根本就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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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午在片場，範小言剛從劉導那裏交流完走開，就收到了唐恩的微信：

“我跟我媽約了今晚視頻，她說她也想見你。”

範小言四處張望，看到了坐在休息棚裏，正拿著手機的唐恩，於是回覆：

“可是我今晚要跟嚴老師通電話，打劇本，要工作到很晚。”

唐恩擡頭看了她一眼，低頭回覆：

“我媽說了，多晚她都等你。”

範小言繼續編輯：

“我最早也要12點，太晚了，你還是……”

結果還沒編輯完，唐恩就又發過來了：

“今晚12點，天臺，不見不散。”

範小言擡頭一看，只見他把手機倒扣在桌上，拿起劇本，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想：真是任性。

然而，她很快就會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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