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孫阿姨一進門，見到一地狼藉，就連兔子窩上面都頂著兩團紙，皺眉哎喲了兩聲，轉身拿來工具就要打掃。

“別動！”只聽一聲喝止，掃帚險險地停在了距離地面十公分的位置，孫阿姨擡頭一看，只見嚴安站在臥室門口，怒目而視，“我不是跟你說過，這個屋子裏但凡有字的東西都不能動嗎？”

“我當然曉得，可是這些你不都扔了嗎？”

“誰說扔了？你哪裏看見我扔了？”

“我……”

“從今天開始，你不用來了，去跟韓天澤結下工錢吧。”

孫阿姨一聽慌了，一把扔了掃帚，哀求道：“嚴先生我錯了，我保證再也不碰它們了，求你別開除我……”

嚴安盡量耐心道：“不是開除你，本來請你來就是因為我的眼睛不方便，現在我好得差不多了，所以你可以走了。”

“哦，那我走了，嚴先生你自己多保重。”孫阿姨瞬間平靜下來，撿起掃帚靠在墻上，走了。

嚴安終於恢覆了一人一兔的寂寞生活，繼續在亂糟糟的房子裏塗塗寫寫，等到天黑時，客廳裏終於鋪上了第二層紙團，一陣冷風從窗戶吹進來，他隨口就說：“範小言，關下窗。”剛說完就懊惱地擱下筆，孫阿姨都已經走了，他竟然還沒有習慣範小言不在的事實。

擡頭一看，已經到了例行電話的時間，他只好硬著頭皮撥通了範小言的電話。

“餵，嚴老師。”她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往都要輕快。

“你……”嚴安遲疑了一下，問道，“感冒好些了嗎？”

“感冒？啊，已經好了。對了，繆斯怎麽樣了，還會便秘、失眠或者肥胖嗎？”

嚴安看了眼在窩裏翻滾的兔子，終於誠實道：“他很好。”

“那就好。”

“劇組那邊怎麽樣了？”

“挺順利的，今天剛拍完第二十集，劉導那邊有四條小意見，後面三集劇本需要調整一下，我一條條跟您說吧。”

“好。”

範小言和往常一樣，認真地探討著劇本，漸漸的，嚴安腦海中浮現出她說話時的表情和動作，忍不住笑出聲來。

“嚴老師你在聽嗎？”

“哦，我在。”嚴安回過神來。

“剛才那個問題怎麽說？”

“我覺得可以，就按照劉導的意思來吧。”

“好，那我的匯報結束了，我們開始第二十四集吧。”

嚴安看著眼前一排排寫了又被劃掉的字，毫無底氣地口述起了劇本。

“嚴老師，你等一下，”一小時後，範小言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我覺得劇本有點問題。”

“哪裏有問題？”

“情節都對，但是情緒表達不對，憤怒不是憤怒，激動不是激動，而且人物狀態和二十三集銜接不上，感覺只是人名一樣而已。”

嚴安沈默了，範小言說的問題，他哪裏會不知道。

“嚴老師，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或者太累了？”

嚴安轉身看著亂七八糟的客廳，沈聲道：“也許吧。”

“我知道，最後幾集通常是最難的，為了要給前面所有的努力一個完美的交代，編劇很容易緊張甚至懷疑自己，心態是最重要的。嚴老師，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如果太累就不要勉強，休息兩天，放松放松，說不定就會有好的想法出現。”

範小言還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但嚴安總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了，如果說以前她把他當做太陽，所有的崇拜和關心都圍繞他轉，現在的她更像是太陽，因為自己發光發熱，所以才會把溫暖投射到別人身上。

“對了，嚴老師，給你一個建議，遇到瓶頸的時候，可以看看以前看過的書，或者聽些老歌，舊的東西往往會喚起人內心深處的情感，帶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我每次回家，經過小時候經過的路，見到以前的熟人，看到以前用過的東西，內心都會特別觸動。”

“你今天話很多，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想安慰你。”

兔子窩突然傳來很大的響聲，嚴安扭頭一看，只見兔子正煩躁不安地拱著籠子。

“什麽聲音？是繆斯嗎？”隔著電話，範小言也很敏銳。

“是。”

“他是不是餓了？”

嚴安這才想起來，孫阿姨走後，他就忘了餵兔子，於是趕快掛了電話，一起身卻發現無處下腳，於是千年難得一見的，把整個家裏都收拾了，從客廳到臥室，從廚房到洗手間，最後是儲物室。想起範小言在電話裏說的，嚴安在大大小小的架子、櫃子裏翻找起舊唱片來，那些是他成名前的最愛，後來忙於寫作賺錢，幾乎不聽音樂，那些陳年愛好也就被遺棄在了積灰的犄角旮旯裏。

“我記得是在這裏，怎麽沒有呢？咳咳……”嚴安被嗆了一嘴灰塵，卻還是沒有找到。

突然，他在一堆雜物裏瞥見了一包形似光盤的東西，疑惑道：“這是什麽？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嚴安把東西拿出來，擦去厚厚的灰，才看清上面的字，是手寫的“雙十任務全記錄”，副標題是“請嚴老師驗收”，右下角署名範小言，後面還配了一個表示期待的顏文字。突然，一直以來被他像對待舊唱片一樣的回憶湧入了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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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一個春寒料峭的早晨，範小言背著雙肩包，拖著行李箱，風塵仆仆地敲開他的家門，臉頰和雙手都凍得通紅，激動地向他遞上一包光盤。

“你是誰？”嚴安茫然道。

範小言頓時被潑了一盆冷水，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沒關系，貴人多忘事嘛。是這樣，四年前……嚴格來說是三年零八個月前，也是在這裏，我剛剛畢業，求您收我為徒，您告訴我，要我去十個不同的城市，做十份不同的工作，我現在完成任務回來了。”

嚴安完全沒有回想起來的跡象，冷漠道：“我不記得了，你走吧。”

眼看嚴安就要關門，範小言大喊一聲“等等！”，一腳卡在門檻上，硬把光盤塞到他手裏：“我把這幾年的經歷錄下來做成了光盤，請您務必看一看！”

嚴安還來不及拒絕，範小言就一溜煙地跑了。

這包光盤的命運就是被他隨手一丟，最後混在一堆雜物裏，被關進了不見天日的儲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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