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上了救護車，但看著昏迷不醒的嚴安，範小言的緊張情緒絲毫沒有減少，她腦補出了電視劇裏的各種絕癥場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傷心，幹脆趴在嚴安身上大哭起來，“你活過來，只要你活過來，我什麽都聽你的，你罵我，打我，扣我工資，我都毫無怨言……”

救護人員一開始還對她保持同情，後來看她的眼神就跟看神經病差不多了。

“嚴老師，求求你醒過來，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再也不自作主張，再也不惹您生氣了……”

“你剛才不是還理直氣壯的嗎？”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來，範小言坐起來一看，嚴安果然醒過來了。

範小言頓時破涕為笑，但她很快又笑不出來了。

“我好像看不清楚東西了。”嚴安突然說道。

範小言大驚，急忙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別試了，只看得到模糊的輪廓。”嚴安抓住她的手，語氣平靜道。

範小言回想起來，那天嚴安說眼睛不舒服，讓她買眼藥水，看來他的眼睛從那個時候就出現問題了，他之所以撞墻昏倒，也是因為突然看不清楚。範小言知道，對於一個創作者來說，眼睛出了毛病，是比任何其他疾病都要大的打擊，尤其是對視寫作為生命的嚴安來說，他雖然嘴上說得輕巧，心裏一定充滿了恐懼。

嚴安的手正要松開，範小言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你幹什——”

“嚴老師你別擔心，這只是暫時的，我們早發現早治療，等到了醫院，你很快就會恢覆視力的。”範小言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嚴安的手，“在那之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如果是在平時，嚴安一定十分嫌棄這突如其來的煽情，或許是因為視力受損，他反而能夠更加集中、清楚地感受到範小言話語中的真誠，以及她的雙手傳遞出的溫暖。他習慣了理性和克制，所以即便發現自己視物模糊，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驚慌，而是估計病情，他更清楚，自己需要的是及時和專業的診治，安慰和陪伴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作用。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拒絕那雙手，也說不出“我不需要”這四個字。

救護人員見多識廣，但眼前這副偶像劇一般的場面，著實還是第一次見，他倒是挺樂意看兩人緊緊握著手，把戲一路演到醫院的，如果不是嚴安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的話。

氣氛瞬間被打破了，嚴安尷尬地咳了一聲，道：“幫我接下電話，應該是韓天澤。”

範小言急忙撒開手，前後左右到處找手機，一邊嘀咕著：“電話，電話……”

嚴安忍不住笑道：“在我身上。”

範小言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從嚴安鼓鼓囊囊的口袋裏掏出手機，接通了，結果沒說幾句，那頭韓天澤的聲音就大到全車都聽見了：

“怎麽回事！我們家老嚴為什麽突然就瞎了！”

範小言把手機拿遠了，又拿回來，解釋道：“韓總你別激動，沒有瞎，是……”

“電話給我。”嚴安伸手要過手機，沖著那頭大喊，“你才瞎了！你全家都瞎了！”

救護人員看得目瞪口呆，剛剛還溫情脈脈的，突然就畫風大變，接著就聽見嚴安沒好氣地講電話：“你別大驚小怪的，我瞎不了也死不了……資料回頭我讓範小言給你發過去……愛你個頭啊愛……我自己會看著辦的，你不用過來了……一有結果我就通知你……沒別的事了，睡你的覺去吧。”

嚴安掛了電話，救護人員一臉迷茫，原本以為車上兩人是一對，但是經過這通電話，他實在琢磨不透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

等到了醫院，範小言扶著嚴安走路，時時提醒，無微不至：

“當心臺階。”

“這兒有個門檻。”

“前面右拐。”

救護人員一路跟著，一路納悶。

經過一系列檢查，醫生得出結論：嚴安得了角膜炎。

“我會失明嗎？”嚴安問得直接。

“角膜炎嚴重的話的確會導致失明，不過幸好嚴先生是初期，及時就醫，沒那麽嚴重。”

“那多久能好？”

“不一定，半個月到一個月。”

“一個月？”嚴安站起來道，“那時候劇組都要殺青了。醫生，我是一名編劇，對我來說時間就是生命，我沒有辦法等那麽久。”

“年輕人，工作重要還是身體重要，你自己決定。”醫生淡定道。

範小言拉嚴安坐下，勸道：“嚴老師你別激動，有病就得治，咱們聽醫生的。”

“還是小姑娘懂事，你們要是聽呢，我就說。”

範小言趕緊討好醫生：“聽，一定聽，您說。”

“對於這位嚴先生來說，休息比治療更重要，若是繼續過度用眼，再好的藥都治不好他。除了不能繼續對著電腦工作，我還建議他回家休養，劇組不管是水、空氣，還是飲食條件，都不利於他恢覆健康。”

唐恩和唐心趕到時，只見嚴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沈默不語，表情凝重。突然，唐恩停住了腳步，也攔住了唐心。唐心一看，原來是範小言拎著一袋藥和一瓶水，小跑到嚴安面前。

“嚴老師，你就聽醫生的話，回家養病吧。”伺候他吃完藥，範小言勸道。

“還剩十二集劇本，我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難道你要為了這十二集劇本，犧牲往後幾十年的創作生涯嗎？”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麽長的命，更不知道我以後還能寫出多少東西來，我只知道，《我和記憶說謊了》，我不能放棄。”

嚴安的視線是模糊的，眼神卻是清澈的，範小言清楚地在裏面看到了他的不舍和不甘，對於創作者來說，他筆下的每一個故事就是他的孩子，試問天下有哪個父母願意把養了一半的孩子拋棄掉？別人或許不懂，但範小言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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