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宮九卿起來得很早，就連孤墨淺，都尚在沈睡。

但宮九卿醒來，孤墨淺又怎會沈睡？

宮九卿轉頭，看著身邊的孤墨淺。孤墨淺也真開眼睛，看著宮九卿。兩兩相望間，一片平靜。

“孤墨淺，你當真不打算放了我嗎？”宮九卿開口，淡淡的說道。看不出喜悲，也看不出激動。

孤墨淺也平靜的回答，但眼神像是在宣誓一般的凝重。“對。”

“就算我以性命作為要挾，你也不會放了我嗎？”

“對。你若是以性命做要挾，那麽我會讓你身邊的所有人為你陪葬。”

“孤墨淺，你當真這般絕情？”

“你我之間，本就無情，何來絕情？”孤墨淺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這段對話和自己的狠心。

“好，我知道了。”

說完，宮九卿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孤墨淺看著宮九卿，他總覺得會發生一些事情。雖然他沒有宮九卿那般準確的直覺，但他害怕出任何一點點的意外。

或許，只有在宮九卿看不見他的時候，孤墨淺的臉上才會有痛苦和不舍的表情存在。

就好像現在，明明他最愛的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可他無論如何也伸不出那雙手，將他擁抱在懷中。一只手停留在空中，來來回回，竟然連觸碰他的勇氣都沒有。

以前聽佛家說，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七苦當中，只有‘求不得’孤墨淺無法理解。人生所求，皆會因為時間的推移和環境而改變。餓的時候求飽，飽的時候求安，安的時候求逸，逸的時候求權……

這都是人們目標和欲望罷了。縱然略微費力，卻也談不上‘苦’字範圍。

而今，這個‘求不得’用在宮九卿身上，真是叫孤墨淺痛苦不已。

原來真的有人是明明就在身邊，卻無法擁有的。原來真的有人是就算愛到骨髓也無法開口。

世間最痛苦的事情，真的是愛卻恨，求不得。

宮九卿，對你……

真的是求不得，囚，也不得。

……

孤墨淺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去上朝，基本上是宮九卿唯一的獨處時間。

偌大的靖安宮中，所有的侍女和太監都小心翼翼，就連呼吸深都那麽刻意隱藏，就是怕引起宮九卿的不滿或者註意，然後招來殺身之禍。

宮九卿起身，面對著準備給他更衣的侍女們開口道：“你們都下去吧。”

侍女們也不說話，只是齊齊跪下。大概也都知道了宮九卿心軟，不管如何，直接跪下比開口勸說來得管用和實際。

宮九卿赤腳坐在床沿，略帶疲憊的再次開口道：“都下去吧，只要我想，隨時可以叫孤墨淺殺了你們。但我不會讓他傷害你們，你們也別逼我。所以，你們應該聽我的。”

幾個侍女低著頭，暗中撇了互相一眼，用眼神詢問。但個個都咬著唇，不知如何是好。

“我數到三，若是你們還不走，我便告訴孤墨淺，將你們一個不留。一……”

當宮九卿數到二的時候，侍女們開始紛紛爬起來，然後迅速的退了出去。

整個臥房之內，便只剩下宮九卿一人。

宮九卿起身，赤腳走到窗邊，擡頭看著蔚藍的天空。

這樣藍的天，恐怕以後都看不到了吧……

身後，一個暗衛悄無聲氣的跪在地上，手中捧著一把只有拇指大小的刀刃。

宮九卿拿過刀刃，閉上眼睛，毫不猶豫的便往雙眼上刺了下去……

……

今日孤墨淺總是覺得心慌難耐，是宮九卿早上的平靜，還會那對話的愧疚？

當他在朝堂之上，看著太監顫顫巍巍的捧著蓋著紅布的托盤的時候，直覺告訴他……裏面，是宮九卿的東西。

果然，當他揭開紅布，看到兩顆血淋淋的眼球的時候，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起來，甚至於開始崩塌。

大殿之下的百官在叫他，他聽不見。身邊的侍衛在叫他，他聽不見。太監們仿佛也在說著保重龍體的話，他也聽不見。

孤墨淺耳畔，仿佛聽到了宮九卿得意的笑聲。笑他不是不在意嗎，為什麽還會這般失神？笑他不是不在意嗎，為什麽還會這般心痛？然後仿佛宮九卿的聲音又想起，問他‘就算是我以性命作為要挾，你也不肯放我嗎？’‘好，我知道了’。

這便是你‘知道’的嗎？不以性命，卻以身體？

孤墨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來靖安宮的，好像跌跌撞撞，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到一樣。

靖安宮外，侍女和太監都跪成一排，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命運，心如死灰。

而宮內卻很安靜，靜得出奇，靜得就連心跳仿佛都能擴散出很長的回音。

宮九卿背對著孤墨淺，一身白色褻衣，站在窗前。仰著頭，似乎看著遙遠的天空。

孤墨淺不敢走近，他看著宮九卿赤腳下沾滿的血水，只覺觸目心驚。就連呼吸，仿佛都變得十分困難。

宮九卿終於回頭，雙眸間竟是血肉翻飛。血水像是淚水般滑落臉頰，就好像地獄的惡鬼一樣淒厲和恐怖。

宮九卿笑道：“看到了？陛下對我的禮物可還滿意？”

宮九卿看不見，滿臉都是血水，卻一直在笑。

但他對面的孤墨淺，在他轉身過來的瞬間，表情痛苦且猙獰，淚水如洪水決堤般湧了出來。說是不在乎，可又如何才能不在乎？

“太醫，太醫，太醫！！”孤墨淺從呢喃到怒吼，從怒吼到發狂，從發狂到恐懼，再從恐懼到奔潰。

孤墨淺從未想過在宮九卿轉身的那一瞬間，他真的就感受到了來自地獄的邀請。甚至不顧他的反抗將他拖入地獄，千刀萬剮，刀刀在心。

然而，宮九卿都看不見。

宮九卿仿佛自言自語道：“看來陛下對我的禮物不是很滿意，那麽下次，直接送陛下一條手臂。陛下可覺得好？”

“不，不要說話。”孤墨淺上前，一把抱住宮九卿。

此刻他腦袋一片混亂和黑暗，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孤墨淺將宮九卿抱上了床，讓其躺在。然後雙手顫抖著，跪在床榻上，滿臉的淚水，看著雙眸狼藉的宮九卿。

“不要說話，痛不痛？我叫太醫來，太醫很快就來了，很快就不痛了。”孤墨淺像個孩子一樣，只能手足無措的說著幼稚的安慰的話。

宮九卿笑道：“不痛了，早就不痛了。”心都痛麻木了，還有哪裏會痛？

孤墨淺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著，哭笑道：“好，不痛就好，不痛就好。我給你吹吹，你記不記得，以前在瑞城的時候，你告訴我，只要痛了，吹一下，就不會痛了。”

宮九卿搖頭道：“可惜這顆心，永遠也吹不到。”

孤墨淺從未有過如此的崩潰，他很想嚎啕大哭。但他忘記了如何嚎啕大哭。

那一刻，他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只覺得仿佛自己就是宮九卿，很痛，心很痛，眼睛也很痛。痛到麻木，痛不欲生……

“孤墨淺。”

“我在，我在。我一直在。”孤墨淺抓著宮九卿的手，急切的回答著。

“放了我吧。”宮九卿疲憊的說道。

孤墨淺就好像整個靈魂都被抽掉了一般，雙手無力垂了下去。雙眸空洞的望著宮九卿，他知道，他將失去一切……包括這可心。

“你……真的那麽想走嗎？”孤墨淺的聲音很淡，聽不出喜悲。但是有些可憐兮兮的，無意識的帶著些許哀求。

若是宮九卿能看得到的話，肯定心會為了孤墨淺特別痛。因為現在的孤墨淺，真的很可憐。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卻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但，宮九卿看不到……

宮九卿也淡淡的回答道：“是。”

“………………”孤墨淺沈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宮九卿也沈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就好像兩個不相幹的人在思考自己的事情一樣。

最後，孤墨淺笑了。含著眼淚，看著雙目瘡痍的宮九卿笑了。

難道連留在我身邊趁機殺了我都不想嗎？

你不是恨我嗎？為什麽還要走？你應該留在我身邊，想盡辦法殺了我才是。

為什麽還是要走？你知道，你走了，就沒有機會殺我了嗎？不是恨我嗎？為什麽要走？

你不是恨我嗎？如果不恨我？也不愛我嗎？

最終……

我們難道只能陌路嗎……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