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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鬥酒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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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剛亮,門外鍋碗瓢盆震得哐哐的響,木姜的眼睛瞇開一小條縫,披上外衫,開了門,拉住一個慌慌張張在跑的小廝,“怎麽了,今日什麽事,鬧得動靜這麽大。”

“木姜姑娘還不知道呢,也難怪,謝三爺已經被馬夫人包下來了,哪還理會這些事,今日乃是樓裏的鬥酒會,今日各位爺都在準備呢,好希望那些貴婦人們能多瞧他們一眼!”

說完,又匆匆忙忙的跑開了。

木姜伸著脖子看了會兒,只見樓裏掛滿了紅色的幔帳,天井的那方小池塘外搭上了戲臺子,連往日空曠的樓道上也擱置了嬌艷的花。

“木姜?”

謝三郎半夢半醒,躺在床上喊著。

木姜將門關上,將門外的喧囂關在外邊,一邊走上前去將自己的被窩折好了,“三爺,今天是鬥酒會,正熱鬧著呢。”

謝三郎果然不感興趣,懨懨坐著,等著木姜替他穿衣。

衣服照例是粉色的,木姜原以為謝三郎這樣鮮艷的衣服只有一件,哪知滿櫃子裏姹紫嫣紅一片,他見木姜站在那石化,拿著指甲刀搓指甲道:“怎麽這麽些顏色的衣服不好看麽,我好像聽說,男人穿些鮮艷的衣服顯年輕。”

木姜默,問了句:“三爺多大。”

“二十一吧,是不是很老了?”

木姜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縫上,可身邊人依然咿咿呀呀的不住嘴,“哎呀,男人二十一枝花,二十一就豆腐渣。”

說罷,吹了吹手間的碎屑,對著陽光看他的一雙玉手。

等謝三郎洗漱完後,他一邊開門,一邊打著哈欠伸了個懶腰,正砸吧著要吃什麽的時候,發現對面的楚江紅穿著一身鵝黃,捏著鏡子對著陽光整理自己的儀容。

謝三郎翻了個白眼,正準備關門,便聽道那嗆人的聲音說道:“喲,三爺才起來呢。”

謝三郎摳著門框,要笑不笑,“是啊,楚公子在梳妝打扮麽?”

“士為悅己者容。”說罷,將鏡子闔到胸口,慢吞吞,步步生蓮般走了過來,盯著謝三郎的臉看。

謝三郎雖落入風塵,卻對男男一事甚為厭惡,他一向知道自己長得好,沒想到還能吸引到楚江紅這樣的人妖,一時又是得意又是惡心。

楚江紅一雙白皙的手撫上謝三郎的眼角,驚訝的捂嘴,“天啊,三郎這是怎麽了,這……這才多少歲,就開始生了皺紋?”

謝三郎正惡心那手貼到臉上,乍聞此話,又是臉色一變,聲音尖細:“你說誰呢!你才長皺紋,你才老!”

楚江紅楚楚可憐的收回手,半捂著嘴巴:“哎呀,都怪我不好,說錯了話,三郎正風華正茂,哪會紅顏遲暮?只是,馬夫人已經很久沒來找你了吧,聽說她又找了個小倌,年芳十六呢,哎哎,比我還小三歲呢。”

謝三郎的臉青了又白,最終將那人狠狠一推,“砰”的一聲關了門。

可仍堵不上那人的嘴巴,他依舊不依不饒,“聽說還會吟詩作對呢,馬夫人還賜了他一座宅子,又撥了好些仆人伺候他呢!”

謝三郎心裏像貓兒抓一樣,偏生楚江紅說什麽,他怕什麽,心煩意亂間,他將木姜剛折好的被窩攤開,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腦袋。

木姜將屋內打掃幹凈了,便見謝三郎像只奶狗一樣埋在被窩裏,留下的半個身子一抖一抖。

她走了過去,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服袖子道:“三爺?三爺?”

謝三郎抽泣了一會兒,從被窩鉆出一雙眼睛,問:“木姜,我老麽?”

木姜搖頭。

他猛地將被窩掀開,紅著眼罵道:“這楚江紅真不是個好東西,他居然說我老,木姜,我老麽?”

俊臉更加的貼近,與木姜不足三寸,呼吸間能夠清楚的聞到他剛漱口的竹葉的清香,木姜仔仔細細的凝視他的臉,丹鳳眼挑的風情萬種,全然一副禍水的樣子,從哪裏看的出來老?

唯有昨夜沒睡好,眼眶下有淡淡的青黑。

見木姜不說話,謝三郎將楚江紅的話當了真,神情黯淡的摸著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果然暮去朝來顏色故,美人遲暮不得住。”

一個男人穿上粉兮兮的衣服,那個帕子抹了眼淚,再念幾段幽怨的酸詩,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木姜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說道:“三爺,我覺得你最大的問題不是老,而是不像個男人。”整個樓裏都沒有一個人有個男人樣。

謝三郎揪著手帕,瞪她:“誰說我不像男人?”

低眉回眼間,看到自己翹了個蘭花指,一時僵硬,悄悄地將小指頭壓了下去,不一會兒,小指頭又翹了起來。

木姜全都看在眼裏,不說話,謝三郎尷尬的咳嗽兩聲,問,“那怎樣才有男人味兒?”

木姜打開衣櫃,指著裏面的衣服,“首先任何一個男人不會穿這麽鮮艷的衣服。”

謝三郎糾結的關上櫃門:“這些衣服都是很貴的!”

“其次,沒有男人會有這麽多的化妝品。”木姜拿著他梳妝臺的胭脂,掂著拋了拋。

謝三郎忙的接了過去,“你知道什麽,這可是長安回春堂做的,一盒值好多兩銀子呢!”

“最後一個男人,在任何時候都掩不了一聲的陽剛氣。”

謝三郎咬牙,嗲怪:“樓裏的男人要男人味兒幹嘛?”

“就是一屋的男人穿花帶束,擦脂抹粉,就是再美的男人,貴婦人們也都看厭了。”

三郎坐到繡凳上,倒了一盞茶,抿了口,“是這個理兒。”

涼透了的茶上飄著一點碎末子,搖搖欲墜,茶杯一搖,也不能掌控方向,不知飄到哪去,謝三郎手一歪,水傾了一地,滲到木板裏面去了。

長安街上,人來人往,接踵而來,謝三郎帶著帷帽,手裏拿了柄折扇呼呼地扇著風,“怎麽這麽熱。”

他擡頭,見日頭高懸,偌大的長安城沒有一絲風,木姜的身後汗的濕透了,耳邊一綹頭發貼在臉頰上,她拉著謝三郎的袖子擠過人群,說:“三爺再忍忍,一會兒就到了。”

謝三郎覺得自己真是發了顛,坐在屋裏好好地,做什麽陪她出來逛,為勞什子的男子氣概?

大約又行了一盞茶的功夫,木姜走到成衣鋪才停了腳。

涼爽的風撲面而來,鋪子的四角置了冰,謝三郎走到裏面解下帷帽,大扇特扇,靠在柱子上:“可把我熱死了!”

老板見了大主顧,放下手裏的算盤,迎了過去:“謝老板,您來了,店裏留了好些鮮艷的料子,要不拿你看看。”

身邊小廝捧了茶,謝三郎嘬了口,道:“拿上來吧。”

兀的腕間的袖子被人扯了扯,他低頭一看,不自在的癟了嘴:“唉,算了,讓我自己瞧瞧。”

在袖子邊作亂的手這才停了下來。

木姜去和老板交涉,謝三郎就翹著二郎腿坐在八仙椅上瞧著,這小丫頭不高不矮,恰恰低他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應該好好拾掇起來,卻被土氣的編了根辮子,雖然穿了一聲幹凈的衣衫,氣質還是透著一股子夜香味兒。

謝三郎扯著嘴皮子,吹了口茶。

不多一會兒,木姜的懷裏抱了好幾身衣服,謝三郎一看果然是平常公子哥兒穿的那種,他楞了一下,“穿這個?”

木姜點點頭,“三爺,你皮膚白,適合穿深顏色。”

謝三郎將茶杯磕在桌子上,“換個顏色。”

木姜捧著一聲天青色長衫,說,“三爺,你試試這個,我聽說今年的狀元都穿的這個顏色,遠遠望去,英俊極了。”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謝三郎盯著那袍子,眼神有些渙散。

待衣服上身,果然十分合身,他骨架結實,背闊胸寬,站在鏡子前,一時不分朝夕,不知裏面到底是謝府的三郎還是流入風塵的三郎。

木姜站在他身後,合掌輕拍他的背部,“三爺,腰伸直。”

謝三郎挺了挺背,微微一笑,果然少了分頹靡,多了份風流倜儻。

老板走過來,誠心讚嘆道:“謝老板真是人中龍鳳,往日穿些鮮艷的衣服多人眼目,如今穿的沈穩了,更是鳳姿龍表。”

謝三郎很享受別人的誇獎,他仰著頭,道:“那是。”

又去換了身月白色魏晉風大袖長袍,巍峨峻拔間,舉手投足間一派皓月清風,典雅至極。

木姜初始一楞,後面一直垂著頭替他整理衣角。

偏偏謝三郎滿意極了,雙手攤開,轉了個圈,問:“好看嗎?”

“好看。”木姜抿下嘴。

謝三郎正要去換了過來,木姜卻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三爺還想更好看些麽?”

那還用說,謝三郎昂了昂頭。

木姜墊著腳,雙手為梳,理了理他的頭發,謝三郎微微蹲著,她手腳麻利的給他束了發,一根素銀的簪子牢牢的紮著。

一時之間,哪像百香樓的小倌,仿佛是魏晉中歸隱的志士,誤闖了塵世。

老板再次稱嘆道:“妙啊,真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謝老板這樣一打扮,怕是連狀元爺都比不上。”

謝三郎哼了聲:“少糊弄我呢,真當我不知道狀元是個七十歲的糟老頭?”

老板嘿笑一聲,全然沒有被識破的尷尬。

等回到樓裏,果真引起了轟動。

樓中歌舞升平,謝三郎擡眼一瞧,隱隱約約見了金簪翠翹,便知二樓坐了好些貴婦人,他一改往日陰柔的做派,挺直了脊背,板著張棺材臉,落座下榻,瞥見楚江紅憤怒的眼神,也巋然不動,不屑於顧。

只是他藏在大袖間的手握的緊緊地,偏過頭,去問木姜:“瞧我這樣子是不是有了幾分男人味兒,坐在二樓穿紫色衣服的劉夫人可在看我?”

木姜嘆了口氣,貼在他的耳邊道:“真正的男子漢不會問別人他有沒有男子氣概,也不會在意女人是否註意他。”

謝三郎聽了,輕微扭了扭腰身,對著暗處翻了個白眼。

楚江紅一時氣的俊臉漲紅,今日他穿著一聲鵝黃長衫,頭上簪著一朵嬌鮮欲滴的芍藥,捧著琵琶,款款走上戲臺,轉軸撥弦之間,蒼涼的琴音傳徹整個小樓。

謝三郎不懂這是個什麽曲兒,偏頭問:“談的什麽,吱吱呀呀,難聽極了!”

兀的又覺得自己蠢透了,一個倒夜香的,怎麽可能懂得這些樂器。

木姜卻沒想這麽多,輕聲道:“霸王卸甲,取自楚漢相爭的垓下之戰。”

謝三郎摸了粒瓜子,磕了:“喲!看不出他個小身板還想去打仗啊,不會是仗打他吧。”

木姜見他磕了一顆又一顆,忙的握住他的手:“三爺,形象,男人一般不會翹著二郎腿,一邊說著閑話吃著瓜子。”

三郎訕訕,放下了瓜子,頗有些不舍。

一區終罷,楚江紅前身鞠躬,二樓裏傳出溫潤而不失威嚴的話語:“江紅這曲可是暗指白樓裏的小倌裏有你無三郎,有三郎無你?”

楚江紅微張檀口,半含情淚:“馬夫人多慮了,奴怎麽敢這麽想,奴只希望馬夫人能記下奴罷了。”

“你琵琶談的不錯,我記下了,若是有空想聽你的琵琶,必定來找你。”

楚江紅忙的謝恩,放下琵琶,跪著道:“多謝馬夫人賜愛,多謝馬夫人。”

謝三郎酸道:“瞧瞧這樣子,孬的很!”

不一會兒,二樓撒下好多金葉子,不少小倌跪在地上撿,謝三郎看了一眼,有些不屑。

劉夫人看在眼裏,問:“三郎可是瞧不上?”

謝三郎哼了兩聲:“瞧不上還說不上,只是覺得他們一點兒男子氣概都沒有,整日擦脂抹粉的,陰不陰,陽不陽的。”

劉夫人感興趣,“哦,那你有什麽好點子?”

謝三郎昂頭,不理會木姜一直扯他的袖子,此時他像個孩子一樣,偏要掙個贏,他想了一會兒,今日他穿的像隱士一樣,若是在舞舞劍,揮揮刀,可不像謫仙一樣?

於是他道:“我會舞劍。”

劉夫人笑了會兒,從座上站了起來,靠在欄桿上,一雙貓眼牢牢地盯著他:“三郎,認識你這麽久,還不知你有這樣的本事。”

謝三郎昂著頭笑,又微微側臉,說:“木姜,我要舞劍。”

木姜恨不得眼睛一翻,死了算了,有氣無力道:“我不會。”

謝三郎急了,“這怎麽行,話都說了,難不成打臉麽?”

“我自己都不會舞劍,你不如現在求求佛祖,求他讓她們這些貴婦人都瞎了吧。”

他回過頭,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死鴨子嘴硬的上了臺。

楚江紅當然知道他在逞強,不懷好意的將劍遞了他,說,“請吧。”

謝三郎一把接過,白了他一眼:“還沒到最後呢,別笑的太早。”

接過劍,卻不知如何揮,他求救般的望了木姜一眼,只見她眼睛一翻,不敢直視,於是虎口握著劍,返袖刺了一下道:“男人!怎麽能用這樣的劍!劍是兇器,可不是拿來作秀的!”

說罷,將劍丟了,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就要下臺。

劉夫人也不惱,合掌輕拍:“好!還是三郎對我的性子!來人啊,賞!”

數不清的金葉子掉在臺子上,小倌們跪著在地上撿,唯有謝三郎一人站著,一動不動,像死了一眼。

威嚴的聲音再次傳來:“三郎可是不滿?”

謝三郎擡起頭,彎了彎眼睛道:“馬夫人大恩,哪有什麽不滿的?”

只是這幹凈的衣裳,這穿的像男人一樣的他,這高高束起的發讓他有些忘了,他是個男人,但是他首先得是個小倌。

白色衣袂翻飛,他一撩衣擺,合身跪了下去,臺上的金葉子被人踩了幾腳,蒙了層灰,他輕輕的吹了吹,捏著,擡頭向劉夫人笑:“夫人,這可是純金的呢!”

木姜從未看過這樣的謝三郎,她印象中的他,嘴巴很毒,喜歡爭強好勝,腦子不怎麽聰明,又喜歡打腫臉充胖子,可從那夜起,她就知道他人不壞,和他相處了幾天,他任著她鬧,其實最刀子嘴,豆腐心。

但是此時的他,雖然是笑著的,但僵硬的脊背,牽強的嘴角,木姜兀的覺得眼睛有些酸,一擡頭,原是一場夏雨,突兀而至。

直到人都走光了,謝三郎還跪在臺子上,木姜撐著一把油紙傘,替他擋了風雨,卻一時無言。

謝三郎昂著脖子,風雨洗去他臉上的脂粉,露出原本清秀的臉龐來,他張開手掌,將手裏黃澄澄金葉子給木姜看。

“木姜,好多金子。”

“恩。”

“我又可以買好多衣服,好多胭脂了。”

“恩。”

“但是為什麽我沒那麽開心?”

木姜回答不出,謝三郎也回答不出,天上的雨點子更大了,落在那朵細弱的傘上,一散一合,匯成一股股涓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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